“就是赶路太急，摔了一跤。”温念对出租车司机解释道。她浑身脏兮兮的，像刚从地底里摸出来的孤魂野鬼。

“……那你摔得挺惨啊。”驾驶座上的女人咂舌道。

我这还真不是说谎。温念想。

时间回到十五分钟前。

在温念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支付完第二圈的车费的同时，校车司机骤然发出绝望的惊叫。

车门大开，两侧像是被什么用力撑住了，玻璃窗也纷纷爆开，碎片四溅。司机拧着方向盘，全身的重量都在往刹车上压，但校车没有减速的意思，仍直直地往北门前头的花坛上撞。

温念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压着身子从敞开的车门摔了出去。

她倒下的姿势很讲究，垫着背包，又双臂护头，极大程度上缓冲了混凝土地的坚硬。

地上滚过几圈后，温念半撑起满是擦伤的身体，抬头看向校车。

顷刻间，驾驶座上火光瞬间爆发，直至蔓延至整个车身内部。

温念喘着气起身，她的小臂上鲜血淋漓，身上到处是擦伤。手机就摔在一旁，但只是屏幕上多了两处碎痕，还能正常使用。

校车上，十几个被烧出轮廓的人形生物正努力顺着车门往外挤，但却像是被什么无形屏障限制住一样，只徒劳的不断击打空气。

火只烧了十几秒后，便自然地全部熄灭了。

残缺的玻璃窗里，整辆车的内部被烧得焦黑，驾驶座上的位置上只剩下了一排炭骨。除此外，车的外观完全无损，包括和花坛相撞的车头。

刺啦——

轮胎摩擦地底的声音。

车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缓缓倒车，似乎在调整车头的方向。

有完没完！

温念捡起倒在七八米远地方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狂奔。

叮咚——

您有新的一条短信通知。

来自【人类保障中心】的温馨提示：

《基本生存规则》

一、请注意甄别所看到的怪谈规则，尤其注意这其中的前后矛盾之处。

二、请尽量留下对规则的判断和线索，这很有可能帮助之后进入规则空间的人。

三、活着就是最好的。

【恭喜你通过本场难度为0的教学关卡！相信你已经基本掌握了上述生存基本规则，请在之后的怪谈世界里贯彻落实它们，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祝您健康无忧。】

*

出租车开得很稳。

温念的手机放在中央扶手盒上，正充着电。

她十指搭桥，两颊刚用司机友情提供的湿纸巾擦过，这会儿脸迎着涌进车窗内的风，勉强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

理智值停在97上，不论温念再怎么尝试，也没再往上升过了。

在她变得有些焦急后，数字甚至往96闪了一下。

温念迅速停下逼迫自己冷静的念头。

2.0又把她拉到了一个新群聊里，点开后只弹出一个倒计时页面，显示将在7小时32分43秒后开放。

群聊名完全换了种风格：【夏日沉沦】。

这开放的时间真是会卡点。她想。

当倒计时还剩一分钟时，她已经扣上安全带，准备着要出发飞至远山市。

炎炎夏日，借着飞机空调掩护，她换了件宽松外套，质地柔软，正好能盖住她受伤的胳膊。

温念抬头瞄了眼客舱头顶板的正上方，又回忆了几秒氧气罩的佩戴方法。

虽然飞机上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乘客规则存在，但多做准备，也不会出错。

00：00：00

群聊开放。

成员一共十八人，发言一茬接一茬，飞速更新。

【江迟月】：大家都还好吗？

号码排序的昵称变成了本名，头像一并没了，群聊里密密麻麻刷新着名字加绿色聊天气泡的内容，文字密集的程度差点让温念眼前一黑。

她从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不同的头像对区分聊天群用户的重要性。

但现当下，这显然无关紧要。

此刻这里是唯一能交流这些诡异事情的地方，温念垂下眼，耐心地一条条读过去。

【宋星】：坐个破车破规矩那么多，我直接走着去的北门，一路无事。

【江迟月】：我的方法和你一样。

【王文雅】：笑死，我坐校车司机开得飞快，不过我在他旁边把刀拿出来后，他开得就稳妥多了。

【王文雅】：水果刀啦。

温念：“……”这些人看着有点疯啊。

【白馨安】：那个，你们身边有没有没卷入这事的人啊？我宿舍只有我醒了，舍友从头睡到尾，我也没叫她，结果她起来后对我说的事情完全没反应……我差点怀疑是我疯了。

【江迟月】：论坛里有解释这种情况，怪谈世界是选人制，她们那几个小时里理智值没变，就不会被选中。

所以隔壁宿舍的女生没有被拉进怪谈里啊。

【宋星】：你不知道这个？你没看论坛？还是你理智值低于100了？

【白馨安】：嗯，一直是七十多。我早上一直在猫眼守着，直到目送它离开我们那层，可能跟这个有关吧。

【王文雅】：啊？上限不是100？我理智值80，我还以为很不错呢……

几页过后，群里终于有人问道：“这个【夏日沉沦】是什么意思啊？我在飞机上，有点害怕……”

【江迟月】：是一个新的小世界，和现实无关。

【赵橙】：呜呜呜那就好！我差点不敢上飞机！

【赵橙】：江迟月，等到了小世界里，我可以去找你吗？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宋星】：不太行哦。

【赵橙】：啊……

【江迟月】：所有人的第一个小世界不互通。

【宋星】：你可以理解成平行世界，不过我们有什么过关的思路和线索都会发在群里的，别太紧张～

群聊没多少人理智值过百，但众人互相调侃说说笑笑，看上去接受现实的速度都很快。

“叮咚——”

【本场怪谈世界的难度为R级，请注意合理利用生存规则逃生。】

最大音量的播报音通过手机扬声器骤响，周围人说说笑笑，完全沉浸于自我世界之中。

黑暗席卷而来。

*

温念睁开眼。

她站在楼梯转角处。

吊灯悬垂在天花板上，黯淡无光。灰扑扑的窗嵌在满是污渍的墙壁上，像投入使用后便再也没被清洗过。

这是个被废弃已久的地方，往上没有新的台阶，透过朦胧的窗景，勉强能判断出，她所处的是在二楼的楼梯上。

往里走是条长走廊，空间狭窄逼仄，两边房间的门紧闭着，一派荒废后的死气沉沉模样。

温念退回楼梯口，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在这陌生地方里，也只有现代科技能带来些安全感。

她向外掏手机，却连带着扯出一张折叠的纸来。

背景提示吧。温念没多惊讶。

怪谈世界她不了解，但恐怖游戏她打得多了，这明显是给新手的指引。

纸的正面是张蜡笔画，色彩缤纷，线条简简单单，左侧是三角形和正方形搭建起的房子，右侧站着一个火柴人小女孩，扬着笑脸，嘴巴处拉出条箭头，延伸到画的最中间的四个字，“招聘保姆”。

这几个字歪歪扭扭，不难看出，画画人是看着别人写好的字，对比着“画”出来的。

成人模仿不了这么细节的东西，这一定是小孩画的。

温念捻过纸上凸出的蜡笔痕迹，将画翻到背面。

上面印有短短几行字。

【诚聘玛丽的保姆！岗位紧缺！工作简单！报酬优厚！不限男女！】

【地点】：崇德镇37号红屋。

【负责人】：凯斯·布拉德利。

【备注】：前往镇里的招聘中心向负责人咨询入职事宜。

外国人名？

这怪谈世界还是和国际接轨的？

所以……招聘中心在哪儿啊。

手机“叮咚叮咚”地突然发出两声提示，声音之大，甚至震落了些吊灯上的灰尘。

温念：“……”她真的有把手机调静音。

【R级主理】：崇德镇是一座淳朴的小镇，这里欢迎各位外来者前来应征玛丽家的保姆岗位。

请记住以下生存规则。

一、崇德镇团结友爱，居民间有不可分割的纽带联系。基于此，他们或许会表现得讨厌外来者，请不要对此做出反应。

二、崇德镇居民非常乐意帮助外来者在本地扎根工作。在应征玛丽家保姆时，可适当提及外来者的身份。

三、没有身份的人无法在崇德镇生存，保证你在这里有一份工作。

四、崇德镇在七天后会开放离开小镇的大巴，请主动获取大巴停靠的站点和车票。你只有拥有车票，才能离开。

温念微微眯眼。

规则倒是不难懂，无非就是“小心做人”和“找车票”。

只是不知道，在怪谈世界里，这些崇德镇里的“居民”，还算是人吗？

她思考的这会儿，群聊的消息往后又刷新十几条，大多是在哀嚎——

论在一座镇子里寻找一张车票的可能性。

【赵橙】：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规则给了我们七天的时间吗……

【宋星】：安啦安啦。

【宋星】：论坛里说过，如果离开条件是找东西，那肯定会和前面的规则联系起来，你在哪儿工作，也就决定你会在哪里找到车票啦。

【江迟月】：提醒一下前面进不了论坛的人，群聊的生存规则不会出错，大方向可以照着这个走。

【江迟月】：尤其那个玩刀的，别耍小聪明，论坛说过教学关卡只要理智值没低于50，用什么方法都能过，你可能只是撞了运气。

【王文雅】：……行

江迟月略带严厉的家长式说话风格没引发什么“反对意见”。在如此诡谲的环境中，群里的很多人实际上是需要这种“命令”式的语气的。

至于诸如温念一类不需要的人，也没兴趣在群里吵吵嚷嚷，揪着语气引起争端来。

【江迟月】：还有，手机在任何怪谈世界里都充不了电，所以省着点用。

【江迟月】：当你的理智值高于50时，处于怪谈世界的人看不到你的手机。

温念嘴角勾了勾。

这种限制，听着能引出些很有趣的bug。

群里有人提供了“招聘中心”的地点信息，就在她站的这层楼里。

原话说的是，一眨眼队伍就出现了，跟上去就行。

温念重新迈入走廊里。

果然和刚才看到的场景不同。

尽头的一扇门大敞，门外排着一个十七八人的长队伍，清一色的金色头发。

没有人发出声音，所有人动作谨慎，连走路也蹑手蹑脚，空中只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温念并不是很想过去排队。

这儿的氛围隐含着某种威胁感。

她的目光锁定在其他关闭的房门上。

门看着不厚，圆球形把手，是室内装修常用的那种浅色木门。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种程度的锁，她能撬。

温念静静跟在队伍末尾。

一个人神色匆匆出来，另一个人便满面忧愁地进去，所有人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带有一种警惕和恐惧。

“第一个正式的怪谈世界里，所有人的世界不互通吗……”

温念观察着，冒出一个猜测来。

她拍拍前面人的肩膀，举起手机，说：“你好，你能看见这个是什么吗？”

女人并不回头看她，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颤。

她在害怕。

温念若有所思的收回手机。

【温念】：既然我们都在队伍里，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彼此？

【宋星】：你是不是试着和其他排队的人说话了？

【温念】：嗯，但对方没反应。

【宋星】：其实我也试了，我轮流在每个人耳边外放歌，然而并没有人理我。

【赵橙】：天呐你们竟然这么大胆！！！

【赵橙】：我光是看一眼其他人就害怕死了，她们眼神就像想杀了我一样，我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

【王文雅】：……那什么，我也是，不过好消息是因为太紧张，我的理智值还回升了

【宋星】：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事啦~

没有新的有意义的信息了。

温念锁屏，等着她的轮次。

群里人和她看到的“其他人”不一样。

【论坛】的总结固然值得信赖，不过她已经完全倾向于——这些排队的人就是群里的人。

是时空重叠，还是她能看到这些人“本质”的情绪？

昏黄的灯光投在温念脸上，她心下一惊，人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在【招聘中心】的门口了。

忽视掉不安感，温念敲门道：“您好，布拉德利先生，我是前来应征工作岗位的。”

没有回应声。

温念走进去，抓着把手阖上门。

门外，墙壁上的污迹迅速褪色，吊灯重新炫目，窗镜恢复透亮。

有童声在外轻轻哼唱道：

“你在哪里？

玛丽需要你。

她的头发没有光泽，

她的双脚在空中摇晃。

玛丽需要你。

噢，

你在那里！”

温念：谢邀，恐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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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日沉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