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

沈禁再次捡起那块滚烫的石头,哐哐两下将锁砸开。

这个体育馆有二十多年,处于半废弃状态,年久的铁门遍布锈迹,半人高的墙体墙皮掉了七七八八。沈禁用力一推,两个大铁门咿呀笨重往两边散去,哐当两声响起时,沈禁已经先一步半跪在一个躺倒的黑影前。

“从默,萧从默,你醒醒!”沈禁一边将人翻过身平放,一边把满是脚印的外套和紧箍着脖子的里衣脱了,后用矿泉水打湿毛巾快速擦拭额头、颈部、腋窝、腹股沟······

萧从默中暑了。

体育馆顶棚是块铁皮,挡光不挡热。现在虽是夏末,但架不住天气毒辣,馆内的炎热程度和外面也没差。

旁边有条小路,少有行人,偶尔会有车辆经过。如果萧从默会讲话,他可以大声呼救,总能叫到一辆车,可惜他发不了声,身体也无法动荡。

沈禁双手有些发颤,不敢想如果他没发现,萧从默最后会怎么样。

没一会地上的人眼睫微动,长而厚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沈禁松了一口气,继续叫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萧从默眼皮很重,只恍惚看见扎眼的墨蓝色头发在眼前晃。

沈禁见状赶紧拧开瓶子,将人扶稳了,不自觉压低声音哄道,“萧从默,乖一点,喝水。”

前世萧从默被火灼伤,最后的时光在医院度过。那会儿他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醒来时疼得直皱眉,沈禁想尽办法哄他吃东西,硬是养出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耐心。

“听得见就眨两下眼。”照顾生病的聋哑人不是轻松的事情,沈禁前世与这人朝夕几年,摸出了一点门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想要的回应也尽量简单,免得加重他们的负担。

萧从默果然轻眨两下。

中暑的人适合喝一些含电解质的运动饮料,但人昏迷着容易呛咳引起窒息,刚刚人昏着不敢喂。此刻萧从默恢复了意识,沈禁将人扶靠在怀里喂水。

外面日头大,不穿衣服熬不住,沈禁用剩下的水浸湿萧从默里衣重新套上,然后背到身上往最近的诊所跑去。

小诊所只有两三张床,今天没别的病人,房间就显得空荡安静,萧从默醒来后看着陌生环境微微恍惚。

没几秒,一个高大的身影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老式白炽灯灯光昏昏黄黄,来人穿着简单的黑T和蓝色牛仔裤,干净利落的短发下有着一张让人晃神的脸。他愣愣看了两秒,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脑子转了一圈没想起来。

他不习惯和人对视,很快移开视线挣扎着起身。

“醒了!还有没有哪不舒服?饿不饿?”这人的嗓音低沉中带着少年的清冽,好听但有种天生的疏离感。

他觉得有些耳熟,正想动作告诉这人自己无法开口,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哦,忘了你不会讲话!”说着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烧退了,要不要上厕所?要上点个头,不上的话吃点东西。”男子熟稔的安排着他接下来的行动,萧从默再次愣住。

沈禁难得有耐心,也不催他,空气瞬间凝滞。

萧从默最先受不住,伸出手想找东西,低头发现身上衣物没一件是自己的。目光扫视四周,最后在不远处的板凳上发现自己的衣服。他刚要起身,男子顺手扶了一把。

“你的衣服脏了,身上穿的是我的。纸笔坏了,还沾了水,用不了。你不用写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一秒,又补充,“或者你再仔细看看我?”

说着凑到萧从默面前。

萧从默听闻缓缓抬头,他的造型比沈禁他们好多了,至少头发是黑色的。只不过他额发又长又厚,经常低着头,衣服都是便宜的地摊货,平日里看着就一个字——土!

此刻他半仰头看着沈禁,一双戏谑的眼撞入眼底,他心尖一烫,不由得后仰拉开距离。

这样的位置,足够他看清了沈禁的长相,但眼里的疑惑仍未退去。

沈禁看他再退就要倒回床上,伸手将人拦腰扶正,不由得叹一口气,“别退了,摔不死你。”

“萧从默,我是沈禁,你们班的沈禁。”这一次沈禁寻着以前的记忆,声音带了点散漫痞味儿。

他看见萧从默一脸震惊,一边解释一边安排:“你下午中暑晕倒在体育馆,我恰好路过把你带到诊所,别的先不说,你先起来上个厕所,然后再垫垫肚子。”

萧从默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沈禁背他来诊所还有印象,只是当时睁不开眼看不清人脸,于是点了点头。

双脚落地站起来后,沈禁正要扶着人往前走,萧从默却一动不动拽了拽他,随即就要蹲下。

沈禁看着半拖地的裤子,先一步把人按到床沿,自己蹲下去把裤子叠了几折,上衣是短袖,除了长一点还好。他的动作很顺,没有半分犹豫和难为情。萧从默嘴唇不自觉嗫嚅,张张口发不出声。

“走吧!”沈禁提醒道。

萧从默耳朵烫得厉害,牵线木偶般点了点头。

诊所的医生姓徐,家里世代学中医,年轻的时候跟随部队做过军医,退休后携当过护士的妻子回老家县城开了这间诊所。

徐医生与沈禁的爷爷关系要好,虽比沈禁爷爷小十几岁,但他看着沈禁长大,也算一个长辈,沈禁平日里也要称他一声叔。

沈禁把人送到厕所门口没跟着进去。上完厕所后,萧从默看见沈禁站在院子里看着夜空,影子曳得老长,他莫名觉得这个人有些不真实。

徐叔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俩人乐呵道:“哟,小伙子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从默不知道怎么回答,习惯性摸衣兜,摸到陌生的质感才反应过来纸笔不在,沈禁看出他的局促张口解释:“叔,他好多了,烧也退了,不过劳烦你再检查一下。”

徐叔惊奇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不争气意味儿,“下次你自己病了也这么上心才好。”

随即对萧从默说:“孩子,过来,我重新给你检查一下。”

萧从默身上青青紫紫,一看就是被人打了,为免伤到骨头,醒来确实要检查。

徐叔学过西医,但更精通家传的望闻问切,检查完后点了点头:“是恢复了一些,也没伤到骨头,挺好!只不过你这小小年纪,身体也亏空得太厉害了,回家记得让你爸妈多给你补补。”

萧从默怔住,苍白的脸好似更白了些。

沈禁清楚萧从默父母早已离世,家里也没什么长辈,连忙接话:“好的叔,我帮他记下了。”

徐叔还想再叮嘱些什么,沈禁使了一个眼色。

“行,你们先吃饭,吃完饭还要吃药,一会小禁来找我拿。”徐叔活了多年,从两个小辈的表情看出一些猫腻,他想也是,正常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瘦成这个样子。

沈禁准备了鸡丝粥和馄饨,他先打开粥,拿出勺子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刚刚好,又舀了一口,刚抬起手,突然想到什么,将粥直接递到萧从默面前,咳了一声说道:“不烫了,吃吧!”说完兀自打开馄饨,二话不说开始埋头开吃。

萧从默看着碗里的勺子再看看沈禁,眸光变得幽深。

沈禁一下午东奔西跑早饿得不行,连吃了好几口才感觉灵魂跟了过来。中途看了萧从默,见他安静吃着放心不少。

因为某些经历,沈禁吃东西比一般人快,等萧从默吃到一半时他已经连着汤见底,交代萧从默吃完碗里的粥后去诊室找徐叔。

徐叔祖辈都是临源县人,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家里的儿孙全都住在外面,空出了许多房间。徐叔的妻子特意给他收拾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做诊疗室,顺便存放一些药剂。

沈禁进门时徐叔正戴着眼镜低头看医书,他不好打扰,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徐叔才发现。

“你这孩子,到了也不说一声,快进来坐。”

“没关系的叔,也不急这两分钟。”沈禁笑道。

徐叔扶了扶眼镜,快速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几个药瓶,之后裁了四四方方八张纸片,打开瓶盖熟练配好药包起来。

“说吧,外面那孩子和你什么关系,第一次看见你带人来找我。”徐叔看着沈禁长大,他记得小时候的沈禁聪明乖巧,自打他父母离异,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后才彻底变了性子。

这几年认识的人都说沈禁和他爹一样不学无术,坏透了,但每次见他却很有礼貌,徐叔只觉得可惜,好好的苗子摊上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别不是你欺负的人家!”徐叔说着,温和的脸变得严肃。他看得出沈禁对萧从默的紧张,当然不信沈禁会欺负同学。但这些年沈禁大大小小打了不少架,好几次都是重伤,也就这两年,没人敢轻易招他才好了些。

“小禁啊!你别怪叔多嘴,现在是高三,人生关键时候,你好好读书,无论考上什么大学,考上了就出去看看。大小伙子,长得好,一大把力气,别被你爸影响了,你爷爷看见你现在这模样得多心疼。”

沈禁的爷爷叫沈谦玖,育有一儿一女,女儿伶俐,嫁了人婚姻美满,事业有成;儿子截然相反,像个讨债鬼。

沈谦玖年轻的时候建了一个厂,后来虽然跟不上时代倒闭了,但期间赚了不少钱,在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偏偏沈庆祥不争气,天资平庸却心比天高总想创业干出一番事业,接连几次失败后,沈家丰厚的家底被他败了六七成。

好在这厮才学一般,长得却很不错,年轻时靠着那张脸,仅相了一次就相上一个女大学生并迅速结婚。

婚后夫妻俩三年生俩,大儿子沈钰,小儿子沈禁。

年轻时有情饮水饱,有娃后处处要钱,女人的感情很快被家庭琐事和数不清的债务消耗殆尽。偏沈庆祥又染上赌博喝酒,她彻底看清丈夫本性,一气之下提出离婚,带着长子离开了县城。

沈庆祥没有因为妻离子散有所悔改,反而更沉迷于赌博。

有一次沈禁生病,他说着出去买药,中途又去赌,沈禁被他关在屋内三天三夜,天天喝冷水吊着,人差点没了。沈禁的爷爷奶奶见状将孙子接过去抚养,也就那几年沈禁过得还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沈禁的爷爷奶奶在他十二岁那年接连去世,他又回到了他爸身边。

之后,沈禁的名声快速超过他爸,只不过这名声全是污名。

徐叔这些年算是对沈禁最了解的人。沈禁下手狠,人也倔,见血见骨都能忍。要不是他的诊所在县里小有名头,那些和沈禁打架受伤的小孩总被父母揪着来找他看病,他也不会从那些咒骂声中知道沈禁受伤。

这种事大大小小几十次,也不全都能碰上,如果遇上了,徐叔在给人包扎后总要去看沈禁一眼,实在抽不开身,就会让妻子前去。

沈禁这一生感激的人不多,徐叔夫妇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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