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废弃木屋立在林子深处,朽坏的木梁被岁月啃出密密麻麻的细缝,风从缝里钻进来,裹着腐叶与湿土的气息,在屋里绕了几圈,又和凝滞的霉味、积年的尘埃缠在一起,沉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人胸口上。

陈储枫站在屋中央,靴子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的目光牢牢锁在丹尼尔身上,对方原本还算平和的眼神,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藏着太多他读不懂的东西。后颈的闷痛还在隐隐作祟,那是昨天在“门世界”边缘被怪物扫到的旧伤,此刻一抽一抽地疼,连带着心里的混乱也翻涌得更厉害。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是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外套,还是岳听松上次塞给他的,说山里风大,让他裹紧点。可现在,想起岳听松,他心里只剩说不清的复杂。

“所以,你也确实知道……我们都是‘任务者’?”陈储枫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咬得很轻,却又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他的视线像绷紧的弦,紧紧盯着丹尼尔的脸,不肯放过对方哪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眼角的抽动、嘴角的抿紧,或是指尖的蜷缩,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藏着他要找的线索。

这一刻的陈储枫,和平时判若两人。以前的他,总习惯躲在岳听松身后,遇到危险会下意识地往后缩。可现在,他眼底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他受够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岳听松的保护确实让人安心,每次遇到危险,对方总能第一时间挡在他前面,可那份温柔背后,到底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又有多少是精心算计好的?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从小到大,他就偏执地认定一个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唯有自己攥在手里的信息和力量,才是能真正护着自己的护身符。就像小时候爷爷生病,家里没钱买药,他攥着皱巴巴的零钱去药店,店员看他可怜多给了半盒药——从那时起他就知道,靠别人的怜悯走不远,只有自己手里有东西,心里才踏实。

丹尼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难言之隐。他的眼神闪烁了几秒,先是看向陈储枫紧绷的脸,又飞快地移开,落在墙角堆积的旧木箱上,最后才重新转回来,轻轻点了点头。

“我确实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喝过水,“但这些认知,不是我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更像是……被强行植入的。”说到这里,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里满是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就是在你‘被绑架’之后的那几年里,突然就冒出来了。有时候是吃饭的时候,有时候是夜里睡不着,脑子里会突然蹦出一些奇怪的念头——比如这世界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还有‘门世界’,还有‘任务者’……甚至偶尔,会想起一些破碎的画面,像是别人的故事片段,拼都拼不完整。”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节微微泛白。屋里的风又大了些,吹得窗棂“哐当”响了一声,丹尼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上了。

但是很奇怪。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挣扎,好像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拦着他。它不让他说太多,每次他想往深了想,或者想把知道的东西告诉陈储枫,脑子里就会嗡嗡响,像有根针在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看着陈储枫,眼里的愧疚越来越浓,它只允许丹尼尔告诉陈储枫一些……一些无关紧要的,算不上核心秘密的信息。他看着陈储枫这么想知道答案,心里特别难受,好像本该就要帮陈储枫,却什么都做不了。

陈储枫眼里的光芒瞬间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突然燃起的火。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几乎要凑到丹尼尔面前,急切地追问:“那除了这些,你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比如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那个一直发布任务的‘系统’,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还有怎么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像连珠炮似的,每一个都戳在最关键的地方。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手甚至微微有些发抖——这些问题,他在心里憋了太久了。每次完成任务,看着身边有人受伤,有人永远留在“门世界”里,他就忍不住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是下一个?他太需要这些答案了,需要用它们来武装自己,而不是永远躲在岳听松的身后,忐忑地等着对方安排好一切,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

然而,丹尼尔在他的逼视下,却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了,连声音都低得像在呢喃:“我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

他抬起头,看着陈储枫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心里像被针扎着疼。那些更深的东西,要么是他想不起来,要么就是……被限制着,根本不能说。丹尼尔甚至觉得,他的认知本身,就被划了一道界限,永远也跨不过去。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就瘪了下去。陈储枫眼里那簇明亮的火花,几乎是在丹尼尔说完话的瞬间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失望,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力。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堵得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沉默在屋里蔓延开来,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音,还有丹尼尔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陈储枫站在原地,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但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又猛地挺直了背,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他已经纠结得够久了,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那……放我出去吧。”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之前的急切,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坚定。就算外面危机四伏,就算前路一片漆黑,他也不想被困在这间满是霉味的木屋里,像只待宰的羔羊,坐以待毙。他从小就不是个能安安稳稳等结果的人,小时候在村里,和别的孩子一起爬树掏鸟窝,别人还在犹豫要不要爬,他已经踩着树干往上冲了——机会是闯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他心里清楚自己有多矛盾。一方面,他渴望完成任务,拿到奖励,给爷爷凑够医药费,也想知道通关之后到底能得到什么;可另一方面,他又怕得要命,每次进入“门世界”,看到那些狰狞的怪物,还有同伴倒下的样子,他都忍不住想退缩。有时候,他会被莫名的正义感推着走,看到别人有危险,就算害怕也会伸手帮忙;可转头想到自己的小命,又会后悔刚才的冲动。这些混乱的念头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头疼,每次做决定都要在心里天人交战半天。但这次,他不想再拧巴了——行动派的基因,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不可以!”丹尼尔的反应异常激烈,几乎是在陈储枫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就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储枫的手臂。他的力气很大,抓得陈储枫胳膊生疼,眼神里满是真真切切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你不能出去!真的不能!”他的声音带着颤抖,语速飞快,“你出去……真的会死的!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他想把真相全说出来,想告诉陈储枫,门外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更不是能回到正常世界的路。那里藏着两个丹尼尔——都不是真正的他,那两个“丹尼尔”满是敌意,根本没有理智,还在密谋着一个针对所有任务者的清除计划,只要有人出去,就会被他们盯上,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他把陈储枫关在这里,不是想囚禁他,而是真的想保护他。八年前,陈储枫被绑架后,他偷偷跑去看过,看到对方缩在角落里还在给流浪猫喂面包,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男孩不该被卷入这些危险里。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把陈储枫留在这暂时安全的木屋里,不让他踏入那个致命的陷阱。

可那股无形的力量还在制约着他,那些关键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语无伦次的劝阻。

陈储枫用力挣了挣,把自己的手臂从丹尼尔手里抽了出来。他看着对方满是恐惧的脸,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语气依旧斩钉截铁:“我必须出去。这是我的任务,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他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门板上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粗糙的木头纹理,边缘还结着一层薄薄的蛛网。阳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形成一道细小的光柱,里面漂浮着无数尘埃。

“而且,”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刀,“我讨厌被人强行关起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知道你可能是为我好,但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丹尼尔,放我出去。我……在求你。”

他很少这样求人,可这次,他是真的想出去。那点不合时宜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又冒了出来,想着那些还在“门世界”里挣扎的同伴,想着自己还没完成的任务;同时,对自由的渴望,对未知奖励的向往,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撑过去,能不能靠自己找到答案。这些情绪混在一起,再次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丹尼尔看着陈储枫坚定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了。这个男孩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就像八年前,就算被绑架,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让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他缓缓地放下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最后像是认命般,抬起手,指了指那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门。

“推开它……你就能回去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他想挤出一个笑容,让陈储枫安心些,可嘴角刚往上扬,就觉得比哭还难看。那笑容里藏了太多东西——有对陈储枫的关切,有拦不住对方的无奈,有不能说真相的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像诀别一样的悲伤。

“谢谢。”陈储枫低声道。他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大步朝着那扇木门走去。靴子踩在木屑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一步一步,像是在朝着未知的命运迈进。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粗糙门板的那一刻,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指尖离门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能清晰地感受到木头的冰凉和粗糙,可他却像被定住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外面如果真像丹尼尔说的,是一场十死无生的恶战……那岳听松,他知不知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他想起岳听松把他带到这个“门世界”时的样子,对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说会保护他,让他放心;想起每次任务前,岳听松都会提前告诉他注意事项,好像早就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甚至想起上次他问岳听松“什么时候能离开”,对方只是含糊地说“等时机到了”……

难道,岳听松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甚至,这根本就是他计划好的?用“遗忘”让自己忘记过去的危险,用“保护”让自己依赖他,最后把自己引到这个死亡的终点?

这些猜测来得毫无根据,甚至有些荒谬,可它们就像附骨之疽,在脑子里盘桓着,怎么也甩不掉。陈储枫心里清楚,这大概率是自己太害怕了,才会生出这样的胡思乱想,是一种可笑的心理防御机制——他就是惜命,就是不敢迈出最后一步,所以才会找这样的理由拖延。

可他更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他答应进入第一个“门世界”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来都来了。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像是给了他一股力量。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怀疑和恐惧又能改变什么呢?与其被困在这虚假的安全屋里,一遍遍地胡思乱想,不如出去面对真实的情况——哪怕真实是鲜血淋漓的,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吸进肺里,再狠狠吐出去,压到心底最深处。最后,他的眼神一凛,不再有半分迟疑,抬起手,用力推开了那扇木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不堪重负。可门外的景象,却让陈储枫愣住了。

没有他预想中的树林,没有熟悉的湖畔,更没有其他任务者的身影。门外只有一片纯白,刺眼的白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是要吞噬一切,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白色。

那光芒不像阳光那样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像拥有生命的潮水,瞬间就将他彻底吞没。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从四面八方拉扯着他的身体,让他连站稳都做不到,更别说反抗了。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几乎要将他的视线彻底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陈储枫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

岳听松,你最好别骗我……

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他的身体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下一秒,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那片刺眼的白光之中。

没有人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藏在暗处的阴谋,是拼到你死我活的残酷厮杀,还是……另一重完全出乎意料的、颠覆所有认知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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