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这日，柳家小院里的老槐树无风自动。孟七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忽觉颈间玉坠一阵发烫。她低头看去，只见那枚莹白的坠子内竟有血丝游动，如活物般勾勒出一幅星图。

"澜哥儿！"她唤着丈夫的乳名，声音却卡在喉咙里。玉坠突然射出一道红光，直指后院古井。井口泛起幽幽蓝雾，隐约有女子歌声飘来。

柳明澜从药房冲出，手中还抓着捣了一半的草药。他见妻子神色有异，顺着红光望去，脸色骤变："三百年未到，怎会..."

话音未落，井中"哗啦"一声巨响，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在半空凝成孟六的虚影。她嫁衣滴血，唇色惨白，手中捧着盏将熄的往生灯。

"小妹..."虚影的声音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大劫提前了..."

堂屋内，孟六的虚影浮在铜盆清水之上。青面小鬼——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仆——颤抖着往盆中滴入牛眼泪，水面顿时显现出冥府乱象：忘川倒灌，奈何桥断，无数亡魂在血月下哀嚎。

"阎君闭关时，判官余党偷走了三生石碎片。"孟六的指尖在水面划出涟漪，"他们要用众生魂魄重铸轮回..."

柳明澜猛地按住盆沿："如何阻止？"

"记川之水。"孟六的虚影开始消散，"唯有饮过记川水的人才能..."话未说完，一阵阴风吹灭往生灯，虚影化作青烟钻回玉坠。

孟七握紧发烫的玉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着银色血丝——这是当年共享命数的反噬。柳明澜慌忙为她把脉，却发现两人脉搏竟开始同步减弱。

"时限到了。"他苦笑着展开妻子掌心，两道生命线同时断在今日，"原来所谓三百年，是我们的阳寿..."

亥时三刻，院中古井结起厚厚的冰霜。孟七换上初遇时的素白罗裙，将银簪别在发间。柳明澜取来珍藏的朱砂，在她眉心点上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银印。

"怕吗？"他轻声问，手却比妻子抖得更厉害。

孟七将玉坠贴在丈夫心口："记得在奈何桥边，你问我为何不躲判官那一击吗？"她笑着握住他的手，"因为那一世，我想堂堂正正为你死一次。"

井水突然沸腾，浮现出青石台阶。两人相携而下，每走一步，容颜便年轻一分。待走到井底，已恢复成书生与孟婆的模样。前方雾气中，青面小鬼举着引魂幡等候多时。

"大人..."他哭得像个孩子，"判官们把记川源头占了..."

忘川河畔，血月当空。孟七赤足踩在曼珠沙华丛中，每一步都绽开银色血花。对岸判官们正在举行邪祭，三生石碎片悬浮在血阵中央，下方跪着数百被铁链锁住的亡魂。

"没有法力，如何破阵？"柳明澜攥紧妻子冰凉的手。

孟七忽然摘下玉坠，轻轻一磕。坠子裂开，露出两滴晶莹的水珠——正是三百年前饮下的记川水。她分一滴给丈夫："当年姐姐说，饮过此水者..."

"可通阴阳两界！"柳明澜恍然大悟。两人同时服下水滴，周身顿时泛起幽蓝光芒。对岸判官察觉异动，黑压压的鬼差如潮水般涌来。

青面小鬼举起引魂幡猛地插入地面："大人快走！老奴挡他们一阵！"

孟七与柳明澜踏水而行，忘川河水自动分开道路。判官首领在祭坛上怒吼，催动血阵射出万道黑箭。柳明澜转身将妻子护在怀中，黑箭穿透他的魂体，却化作缕缕青烟散去。

"记川水...让我们超脱轮回..."他咳着银色光点笑道。

两人终于冲到祭坛前。孟七拔下银簪刺入血阵核心，柳明澜则抓起三生石碎片按在自己心口。天地骤然失色，耀眼的白光从碎片中迸发...

当光芒散去时，血月褪色，忘川重归清澈。判官们呆立原地，身上的黑袍寸寸龟裂，露出内里缠绕的往生灯芯——原来他们早被恶念炼成了灯傀。

孟七瘫软在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透明化。柳明澜的情况更糟，腰部以下已化作流光。"看来..."他苦笑着抚摸妻子脸庞，"这就是真正的魂飞魄..."

"不！"孟六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往生灯的碎片从河底升起，包裹住两人即将消散的魂魄，"以灯为引，以川为媒..."

往生灯重燃的刹那，阎君的身影出现在忘川源头。他袖袍一挥，三生石碎片归位，轮回道恢复运转。

"孟七，柳明澜。"阎君的声音罕见地温和，"你们本可安度余生，却选择以身殉道..."

两缕魂魄在灯焰中相拥，已虚弱得发不出声音。阎君叹息一声，取来记川之水洒向灯焰："本君许你们一个例外。"

灯焰大盛，化作两只交颈的凤凰冲天而起。阎君指尖轻点，凤凰分别投入人间两户刚诞婴孩的眉心。

"这一世，你们不会记得彼此。"阎君对着人间方向轻声道，"但长明灯不灭，终有重逢时。"

忘川河畔，孟六的嫁衣化作万千曼珠沙华。一盏琉璃灯漂浮在河中央，灯芯有两簇火苗相依相偎，照亮三百年后的又一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