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刘大人说的有些偏差。那名女子确实是青楼女子,却是个闭门谢了客的清倌。九月初三那日,刘大人那子侄连同老鸨给那姑娘下了药。一夜之后,那名女子愤杀刘信不成,被刘信一巴掌甩到紫檀桌角,撞到太阳穴,当场毙命。那位女子的丫鬟过来报了案,人证物证俱在,按着《大夏律》应当杖五十,执死刑。可是案件送到州里,就被打了回来,说案情疑点颇多,先将人放回去,另派黔州司马过来重新调查。”
说到这里,徐骋眼也不眨继续道:“可惜当时刺史谕令到的晚了些,臣已经将人打了。”
“不过,收到刺史谕令之后,臣立刻就将人放了回去。至于那刘信后来是生是死......臣就不晓得了。这个,可能得问一下黔州司马。”
陈引章面无表情的听完之后,又淡淡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章通则:“还有别的吗?”
章通则连忙道:“别的,奴才就不晓得了。这也是刘大人催着奴才问了几次,奴才才听说的。”
陈引章点了点头,看向端着碗喝汤的陈承衍:“这么听着倒也不是绍之的过错了,陛下觉得呢?”
陈承衍将最后一口喝完,放到桌上:“徐爱卿是皇姐驸马,倘若朕问也不问,偏信了徐爱卿,只怕会让臣下不服。可也不能因着太过避嫌让徐爱卿吃了亏,不如交给诸葛爱卿处置?”
陈引章对上他的视线,笑了一下:“诸葛正言已经差人调查过了。尔岚,将诸葛大人的折子拿给陛下瞧瞧。”
尔岚应了一声,转身去拿奏章,递到陈承衍面前。
陈承衍唇角的笑意淡了淡,眸色却深了些许:“皇姐的意思是?”
陈引章:“这事的是非曲直已然明了,本宫瞧着绍之在外这几年行事越发老练了,不如让他迁大理寺少卿一职。”
陈承衍:“朕记得大理寺少卿是李留。”
章通则适时张口:“半个月前李留因为牵扯进了江南私盐案,被下了狱。”
陈承衍深深看了陈引章一眼,松了口道:“既然也有空缺,那就填了吧。”说着,男人的语气中带了一些莫名的意味,声音却淡得听不出一点儿醋味:“毕竟是皇姐的驸马,这几年一直外放,也确实不像话。”
“皇姐......约莫也想他了。”
陈引章微微蹙了下眉:“私事如何同国事混在一起谈?”
陈承衍扯了扯嘴角,看向徐骋:“徐爱卿,叩谢长公主恩吧。”
“臣领旨谢恩。”
皇帝这回是很明显的气了。陈引章心下暗叹,在案下悄悄捏了下他的衣袖,有意示好。
陈承衍又想躲,又有些舍不得躲开的慢慢将手指送入女人掌心。
陈引章有些哭笑不得的捏了捏他的指肚,这是唯有两个人才知晓的哄人招式。
陈承衍眸光不动,手下反客为主,重新将女人的手指包在掌心。
皇弟的手指被手炉暖了一会儿,宽大温和,很是舒服。陈引章没觉出什么问题,转头朝着徐骋道:“绍之,如今时候不早了,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陈承衍慢吞吞道:“如今已经夜深了,何必再让徐爱卿来回的跑?不若暂且留宿承庆殿?”
陈引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尔岚,去吧。”
尔岚看看陈引章,又看了看陈承衍,迟疑道:“公主?”
陈引章勾了勾唇,温声道:“既然陛下都开口了,那就带人去承庆殿吧。让底下人多备一些炭火,徐大人刚刚从南方回来,只怕会不耐北方寒冷。”
“对了......嘱咐人换了红螺炭。”
红螺炭向来只供于皇帝后妃皇子公主等,即便陛下会留宿臣子,也一般只供给银骨炭。
尔岚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徐骋身旁:“徐大人,走吧。”
徐骋慢慢起身,对上陈引章沉静如水的眼神,闭了闭眼,躬身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章通则跟着十分有眼力劲的一起退了出来。
“咣当”一声,殿门关闭。
徐骋怔怔地立在殿门口,再没有动作。
章通则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恭喜徐大人了。”
徐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这个徐大人的脾气,当年他也是见识过的。章通则浑不在意的继续笑道:“徐大人请吧。”
徐骋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我们陛下同长公主久别重逢,您在这里算怎么个事?一会儿陛下出来见到您,只怕又要不痛快了!
章通则转头看向尔岚:“尔岚姑娘,徐大人就交给您......”
话没有说完,章通则心下一跳,瞬间噤声。只见女人竟是在忍着哭声,声音里饱含了极大的悲痛。
他脑海中一根弦似乎瞬间就崩断了,一把扯过尔岚的手臂,走到角落处压着声音问道:“尔岚,你老实跟我讲!长公主的身体是不是......不好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章通则的尾音都带了些许的颤音。
尔岚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捂着嘴,拼命咽下喉间的哽咽。
章通则大脑一片空白,身子跟着晃了三晃,嘴里只剩下喃喃:完了!完了!全完了!
等缓过了那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他才重新狠着声音道:“别哭了!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薛太医说......只怕过不了今晚了。”
章通则双眼发黑,差点儿没栽倒在廊下,指着她的兰花指更是直接抖出了残影。
“章公公!”尔岚吓得连忙扶住他。
章通则将人的手一甩,气出了尖声:“别碰咱家!”
尔岚慢慢松开了他的手,低声道:“您还好吧?”
章通则直接气笑了,他好?他只怕要马上脑袋搬家了,还好呢?
气到极致的时候,他目光一扫殿门口一脸痴相地望着殿内的徐骋,目光死死的看着尔岚:“徐大人也知道?”
尔岚咬着唇错开了目光。
合着只有他和陛下不知道???章通则双眼一闭,这辈子算是活到头了。
“啪唧”一声,殿内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紧跟着,就是一道陛下的厉喝声:“章通则!”
章通则浑身一颤,只觉得三魂散了七魄,还剩个躯壳在这里呆着。
“别进来!”是长公主的喝声。
章通则头都没抬,一气呵成地关门、退后、撤了出去。
陈引章扯住陈承衍的衣袖,将他拉回座位,轻叹一声:“雉奴,你听我说完。”
陈承衍脸色已然漫上铁青,薄唇几乎抿成一线。
陈引章知道瞒不过他了,也没想再瞒他。都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瞒也瞒不住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鱼符,抓着陈承衍手腕,摊开他的掌心放了上去:“龙隐卫在我手里十三年,忠心不二,如今都交给你了。”
陈承衍呆了不过一瞬,就狠狠将东西往下一扔,摔在插屏之上,啪唧一声落在了地上。男人看都没有再看一眼,直接站起身,厉声朝外道:“章通则,给朕把薛正仪拉过来。”
“雉奴!”陈引章在身后喊他。
陈承衍充耳不闻,脚下生风,三两步就踢开了殿门:“薛正仪呢?”
章通则一早就跪在殿门口,头都不敢抬的应道:“马上就到了。”
陈承衍冷笑一声,低头看着章通则阴森森道:“你给朕说长公主好多了?”
章通则连忙实话实说:“前些时候薛太医重新研制了一味药,公主服下确实好了很多。”
陈承衍现在不想同他说话,厉声道:“薛正仪人呢?”
这个时候,薛正仪终于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砰的一声跪在殿门口,以头抢地:“老臣有罪!”
陈承衍面色阴沉沉的,用一双几乎漆黑到瘆人的眸子凝着他:“你有什么罪?”
“臣......臣臣臣死罪!”薛正仪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一般,“老臣辜辜......辜负陛下信任,长公主......长公主不好了。”
陈承衍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很:“什么叫不好?怎么会不好?”
可是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陈承衍一脚踢上章通则的肩头,直接将人踢了个仰倒:“朕走之前是怎么说的?”
没有等薛正仪的回复,陈承衍接着道:“朕说:若是长公主有任何闪失,朕株你九族。你当朕在说笑?”
薛正仪重新翻过身来,跪在地下磕头哀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还请陛下看在老臣这些年尽忠职守的份上,饶了老臣的家人吧......”
“陛下!薛太医已经尽力了。”陈引章起身下来捡起鱼符,立在插屏之前,看着这混乱场面安静道。
陈承衍猛地转过头,刚刚还清澈如许的眼底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一片血红:“皇姐,朕从不信命。就算天命要跟朕抢你,朕也要把你再抢回来。”
陈引章笑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浑身力气如同一下子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长公主!”
“殿下!”
陈承衍几乎呆在了原地,眼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剪纸戏里的慢动作,一帧一帧地倒向故事既定的结局。在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前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将人接在了怀里,傻傻的喊她:“阿姐?”
只见陈引章刚刚还粉面含春的脸颊,不过呼吸之间就蒙了一层病白,眸光暗淡,气息奄奄。
陈承衍手掌慌忙地托在她的背后,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从男人掌心就传了过去:“阿姐,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语气低柔安慰,只是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陈引章,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陈引章费劲的摇了摇头,望着陈承衍的神色哀伤:“我不行了。”
陈承衍身子一颤,转头看向薛正仪,厉声道:“还跪着做什么?滚上来!”
薛正仪颤颤巍巍的打开针灸袋,深吸一口气,稳住双手捏起银针一连刺向了女人的中冲、劳宫、大陵三处大穴。
陈引章缓了缓精神,朝着陈承衍道:“让他们都出去吧。”
陈承衍没有应答,一脸希冀的望着薛正仪:“怎么样了?”
便是不用摸脉,薛正仪也看出来长公主......大限到了。
可是,这话如何同帝王讲呢?
“朕问你怎么样了?”陈承衍声音再次沉了下去。
薛正仪哆哆嗦嗦低着头道:“陛陛陛陛下,长公主不不不不不行了。”
陈承衍眼瞳已然血红一片,似是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薛正仪连声磕头,痛哭流涕道:“陛下节哀!”
陈承衍阴涔涔的笑了一声:“皇姐不会有事,朕有什么哀可节?”
“薛正仪欺君罔上,悖言乱辞。拉下去斩了!”
话音落下,两名左骁卫进来拖起章通则就往外走。陈引章又气又急又怒,连连咳嗽几声:“陛下!”
陈承衍眼皮垂下来,乌黑的瞳仁几乎看进陈引章眼底,幽静森森:“阿姐,你会没事的。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章通则:“把太医署所有人都找来,治不好长公主......一概处死。”
陈引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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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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