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明未跑太远，出了地洞便和人群分开，暂退到林中等候。
想靠着树休息下，肩刚要挨过去，一看树干脏兮兮的又有虫就又把身子摆直了。
四下静谧，少年望着手中的剑，此时脑海里全是幽荧单刀向那妖怪奔去的身影。她纵然身手了得，可毕竟是要对付那样一只发狂的怪物......万一她不敌，被怪物吃了，他当如何？
从前无人要他保护，所至之处有父王与母妃的荫蔽，他的羽翼从未承过风、载过雨。
这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可他此刻立在天地间，手握沉甸甸的剑，却觉得十分难堪。
等了又等，天色一暗再暗。
他实在有些腿酸，坐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上，垂眸凝睇坠在手腕上的铃铛，先前觉着丑极，此刻却莫名安心。
这么久没有消息，她没事吧？
要是她受伤了，那他可以勉为其难地......背她回去。
这玩意儿，怎么个用法来着？摇三下，还是几下来的......
铃铛清脆的响声在这幽林里稍显诡异，他烦躁地心想，别女鬼没唤来，再招个长虫野猪什么的。
正思绪如麻，背后撩起一阵阴风，他后颈爬来一只手。
幽荧站在他身后，看萧景明‘噌’的一下从石头上窜起来蹦老高老高，真跟小月养的那只黑白相间的大狸子受到惊吓时一模一样。
她捧腹折腰，笑得狂狷肆意。
萧景明惊魂方定，黑着脸听了她一连串的哈哈哈，过来忙捂她嘴：“死女人，我真想杀了你。”
幽荧捉住他手，擦掉眼尾笑出来的眼泪。
“看来你是没事，我还以为你给人家当晚膳了。”他掀她一眼，没好气地甩开她手。
“怎么会？本姑娘一刀就解决了。”
他张张嘴，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这不刚听见你摇铃铛夸姐姐好看，停也不敢停的，马上就过来找你。”
哈？他那明明是呼唤！
“谁夸你了？！”
“不用害羞嘛，”幽荧从怀中掏出块蜜饵，“一个人等在这担惊受怕的也是委屈你了，给，吃点儿甜的压压惊。”
这像是宫里头的人哄着他的法子，少年颇为受用，不过嘴硬：“我还没那么矫情。”
见他不接，便直接塞进他嘴里，指尖擦过他唇角，害他又遮遮掩掩的假装自己没有脸红。
萧景明咽下食物，忽而想起，“对了，一起的那个姓沈的，我们一同出来时他忽然不见了。”
“哦，我刚出来看见阿却了，他在马车上等着，我这接你过去汇合。”
萧景明跟着幽荧一路走出黑市，上了鬼奴预先备好的马车。车内沈却已等候多时，扶幽荧坐在他旁边。
回到休息处，沈却叩开幽荧房门。她才沐浴过，身子熏得香热，松垮地披着一袭水色的长袍卧在榻上，慵懒倚于案前，投干绢条擦拭霰雪。
他目光抚过烛光下她暖色的身姿，心神乱了一息，最怕她这般撩拨却又不自知，真是可恨又可……
沈却放低声音，掩盖喉咙间的干涩，“头发擦干了没？”
“擦干了。”她答。
他来到她榻前，伸手将她露在外的足推回软衾之内。
“乖乖，我来吧。”
他坐在榻边，接过她手中活计，她自乐得如此，支着脑袋瞧他做事，摆弄起他腰上挂的香囊。
她打了个哈欠，“都带一年了，赶明儿再给你绣个。”
“好，我等着。”他柔声回应。
擦干净了刀，他将其收进刀鞘。随后转过身来看着她，拿出一样东西。
幽荧睁大眼，“这不是拍卖的骨盂吗？”
“嗯，你与半鬼周旋时，我操纵傀鼠拿到的。”
这可是关键物件，还是他心细周到。她喜笑颜开，另把玄蜂助她的事也讲了，忍不住夸道：“不愧是我家阿却，真棒～”
沈却笑了笑，将她额前散落的青丝理到她耳后，“你这家伙惯会嘴甜。”
“这其中盛的血，据我推测或许并不是那牙人所说的鬼族纯血，那半鬼行动实在怪异，突然奔你而来，难道是嗅到你身上才是它渴望的纯血？”
他与她想的大差不差，幽荧同意这个说法。
“我与它周旋的时候，感觉它反应很快，知道我遛它，扑的也没那么猛，还会找时机。”
“比之前我遇到的那只灵活多了。”
沈却思索着，“也许这血纯度要高一些。”
“待我将骨盂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幽荧嗯了声，想了想，又开口把她跟谢逢殊那会儿的事讲给他。
“他能看破鬼族幻术，且又不惧半鬼，实在是有些可疑。”
脑海中浮现那男人深不可测的笑容，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满的试探意味，似是在打量猎物，且带着势在必得的自负，让她觉得十分不爽。
若不是他的仆从找过来，她真想直接扛起丫的带回去让沈却一并也研究了。
“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幽荧平躺下来，双手交叠枕在脑袋底下，“在他身上，我没有闻到恐惧的味道，甚至连人族的味道好像也很淡。”
想起谢逢殊盯着她看的眼神，沈却眸底亦蕴有寒意。
“此人不简单，我有预感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到他。”
她点点头，“我也觉得。”
沈却将被子拉到她身上盖好，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嗯......”她也有些困得睁不开眼，语调也温吞，“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带萧景明那小子回他娘家一趟，顺便打听打听姓谢的，到底什么来头。”
他打开她胳膊让她枕着枕头，起身挑灭几盏灯芯。
回身时见她已然于榻上恬静入睡，他忍不住倾身，拈起她枕侧一缕乌发抵在指间，花露皂角的香气萦绕指缝。
他敛眸虔诚，于唇上轻吻。
掌心度出三寸，取出袖中短匕割下，包入绢巾收好。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帐幔，从她房里退出。
院里有狭促的风声，沈却驻足望过去，月下执剑的少年在数次练习挥砍。
翌日。
天色晴好，幽荧三人确定行程，沈却先随鬼奴回去研究骨盂中的血液，幽荧带萧景明前往息国王都省亲。
早饭后整顿妥当，便各自出发。
幽荧让人牵来马匹，瞧着萧景明眼底的青色，“怎么了，大少爷，昨晚没睡好？”
他别开脸，“床硬。”
她笑笑，“好吧，今晚找家好客栈，让你好好歇息。”
“马车太慢，我们自行策马前往。”说罢，少女利落骑上马背，青丝随风飘摇，意气风发。
他上马随她前行。
“马术不错呵。”她放慢速度，朝他抬抬下巴。
“少废话。”
萧景明策马加速，她嘟囔了句“夸也夸不得”，很快追上。
出发地与息王都淮城相去不甚远，奔波两日便见到了城门。入夜时分，两人将马放在城外酒家的马厩，商量如何进宫。
萧景明听她那意思要偷摸入宫，感到匪夷所思，“怎么着，我堂堂三世子，回家还不能走正门？”
“让人禀报一声，父王会派人迎我们入宫。”
幽荧看着他，脸上好像写着‘我有一个馊主意快跟我一起实现它吧’，坚持道：“听你那两个侍卫说你娘可疼你了，不给她个惊喜么？”
萧景明扶额汗颜，“我说，你这样夜闯王宫，难道就不怕被当刺客抓起来？”
“笑话，谁能抓得住本姑娘，我这么跟你说，我就是抱着你从这儿一路溜进你母妃的寝殿，都不会有半个人察觉。”
他切了声，嗤笑：“说什么大话呢。”
女孩说着张开胳膊朝他腰这儿来，好像真要抱他，“你不信呐？”
“干嘛？别闹。”他一闪身躲开。
“把本王子摔了担待得起么你。”
“亲都成了有什么担待不起的。”
“那也叫成亲？不就是割破了手放点血和一块儿，叫什么成亲。”
“你怎的不说后面我俩洞房花烛那会。”
少年涨红脸颊，一对桃花眼睁得大大的，“你还提这事！明明你突然就跑出去了，咱们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状似可怜，“哎呀，听起来你很失望呢。”
萧景明烧的脸都热，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失望？！你、你真是……”
他气恼地要逮住她，绕树两圈半未能抓住此脱兔一般的女子，其实真抓住了也不能拿她怎样。
她反而冷不丁地一调方向还吓了他一跳。
“嘻嘻。”她又在偷笑。
萧景明翻了个白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她这儿吃了多少瘪了。
可恶的女鬼。
“哎，咱们赌一把，我如果带你悄悄进宫不被人发现，你就得答应我件事，怎么样？”
“哼，”他睨着她那嘚瑟的样子，“被发现了怎讲？”
“被发现了的话，我就给你当一天丫鬟。”
一天丫鬟么……想想这个女魔头给自己当牛做马的样子，确实有些心动。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幽荧原地热了热身，走到他腰侧，“来吧，我抱着你。”
他比她高一头呢。
“都说了不要。”
“那背你？不然怎么带你啊？”
“……”
“还赌不赌了，胆小鬼。”
萧景明把心一横。
夜色中，一抹倩影扛着身长八尺的大狸子在各个屋顶上灵活穿梭，速度快到看不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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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是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