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剧痛,晕眩。

温绒全身痉挛,极力摁住鼻梁跟脸颊,企图用压迫来转移骨头里散发的酸。

忍耐到大脑缺氧的时候,他心里生出邪恶的想法:为什么不是别人当外星人。

这个世界给大多数人分配了父母、兄弟、朋友,大部分学生都可以安安静静地读书,而“特殊”永远降临在自己身上。

温绒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抬头望天,迫切想要知道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看不见。

他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没有人帮他除掉身上的负担,他自己也无法缓解。

反而炽热的阳光刺得眼睛剧痛,眼泪刚冒出来就蒸发,眼皮子每次盖下,都像倒刺刮过眼球。

温绒疼得抬手挡太阳,阴影落下之前,手上的血滴在鼻尖。

恍惚间,血跟手出现重影,缓慢褪去颜色。

一只更小的手,血淋淋地叠在掌心。

刚上一年级的小温绒走出医务室,受伤的地方仍在发痛,迎面挨到两个耳光。

老师连忙把疯狂的女人拉开,偏偏女人挣扎得厉害,两手穿过空隙,尖锐的指甲再在他脸上留下三道血印。

同时留下的还有操着地方口音的骂声:“没娘教”“没人要”……

小温绒呆愣地抬手往脸上摸了摸,举到眼前一看,满手血。

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多血,也第一次看见“母爱”。

女人是跟他打架的那男孩的妈妈,很爱那男孩,来学校后一直抱着男孩哭,还完全不讲道理地撒泼打滚将事情闹大,把警察都叫来了学校。

“这次定性为互殴,你们互相道个歉,以后要做好朋友知道吗?”

小温绒解释:“警察叔叔,是他先打的我,他打我好多天了。”

“你也打他了。”

院长说:“警察先生,确实是这孩子一直欺负小绒,小绒没办法才还手的。”

“小孩子嘛,打架很正常。以后都别打了知道吗!再打叔叔把你们都抓起来。”

离开学校的时候,女人一手牵着做鬼脸的男孩一手叉着腰骂:“没人教的狗东西,给我退学!不退学我就写举报信到教育局。”

小温绒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扯了扯院长的袖子,“院长,他是坏孩子,警察叔叔为什么不抓他去坐牢。”

院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新的一周,小温绒被送去另一所学校念书。

温绒很笨,想不明白为什么受惩罚的会是自己,又很偏执,很想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被欺负后得不到道歉和关心,反而要转学。

——直到有天看新闻,一个小孩因为失手杀了欺负他的孩子被抓去坐牢。

他从那一刻起便不再想这个问题了。

那则新闻像一捧土盖在他身上,把所有邪念都埋住,同时种下一颗种子,发了芽——他不能坐牢的,他坐牢就不能读书不能找爸爸妈妈,也不能找好工作过好生活。

后来这颗种子在他的尸体上开花、撒粉、繁殖,彻底把他湮没,再也看不见人样。

那些脆弱的花也是倒霉,生在他这样的人身上,享受不到阳光明媚的日子,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活得一点都不快乐。

温绒叹口气,任由身体坠入杂念汇聚而成的深海。

咚咚咚,心脏在窒息中跟打鼓一样响亮。

他的视野开始迷糊,周遭逐渐变为黑色。

片刻后,这黑再次变换,残缺陈旧的墙夹着水泥地,长廊深且暗,一点光都照不进。

袖子被扯了扯。

小孩高高举起举起两只血淋嘀嗒的手。

白玉雕琢的脸蛋儿皱了又皱,委屈地扁嘴,不敢哭,也说不出话。

温绒知道,他在害怕,想问“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死”。

——只是一个既天真又怕死,却祈求过幸福生活的小屁孩罢了。

温绒蹲下身,用袖子细心擦去他手上的血,“不会死。”

肯定的答案像是安慰,小孩肩膀一抽,咬住嘴无声地抽泣。

真可怜。

温绒给他擦脸,无意中把血全糊上人家的脸蛋。

“好了,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开心,以后真的不这样了。”

【宿主?】

【宿主,你趴地上也好抱头也好,别愣着。】

AI声驱散黑暗。

小孩的脸连同记忆里的学校都化成风吹向天穹,温绒撑着草地站起来,手背往脸上一抹,洁白的皮肤顷刻被血覆盖。

“哥哥,我想兑换东西。”

*

万里无云,天和教堂融为一幅油画。

莱昂接受周谢的批评教育后终于重获自由,悠哉悠哉走下白色阶梯。

“你完全没有必要帮特招生。”

李奥,周谢身边的得力干将,连带着时野,四人从懂事起就经常被带着去“妈妈的茶会”了。

李奥跟周谢是表兄弟,关系更亲近些,所以时野跟周谢闹翻时李奥毫不犹豫站在周谢身后。

莱昂保持中立,目前跟两方关系都还不错。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偏袒一方,也不站队,隔岸观火,置身事外。

李奥再重复一次,“你别帮特招生。”

湛蓝眼底灌满笑意,“身为认真负责的小班主任,我要好好照顾学弟呀。”

“没有必要,特招生在学校里根本呆不久。”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在没有拿到魔方之前谁都想不到温绒能玩得那么好。

莱昂仍然对温绒的底色保持好奇。

人怎么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说特招生,眼下有一件更麻烦的事。”

莱昂兴致缺缺,“如果是关于时野的就不用说了。”

“现在申请进新网球社的新生非常多,周谢很头疼。”

“这说明赵泽阳确实不是个好社长。”

“如果仅仅因为不满意就搞一个新社团出来,学校就乱套了。”

“什么乱套了?你们又不是校长操什么心。再说了,扯社团做什么,周谢不就是怕大家效仿时野把他这个学生会会长搞掉嘛。他少对大家做点服从性测试不就好了,大家都是正常人,又不是M。”

李奥被“M”这个字母堵了下,还是坚持,“秩序稳定需要通过规则来约束,我认为我表哥没有做错。时野就是在带坏学校里的风气。”

莱昂不可置否,目光挪到李奥的一头卷毛上。栗色的,阳光下更浅一些,还是小时候那只会跟在周谢后面跑的小狗。

“你怎么不说话。”

莱昂:“我说什么?我说我想当S你表哥会让位吗?”

“你是不是在生气,能不能好好说话——”

肩膀在这时被撞一下。

跑过去的人连忙回头道歉,“对不起学长,对不起。”

莱昂点一下头接受道歉,心说幸好有你,不然我就要把小狗惹毛了。

他顺着那人想要跑去的方向看,见垒得跟香槟塔似的奖杯被阳光一照,闪得眼睛疼。

“赵泽阳变成暴露狂了,怎么还强制别人看网球社尘封多年的底裤?”

李奥不理他的污言秽语,眯起眼睛问男生:“那边怎么了?”

男生有点怕,含糊回答,“看热闹。”

“我要听具体事件。”

“网球社在找特招生麻烦,把特招生打死了。”

好像应证这话似得,远远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赵哥再来一球!”

莱昂脸色陡然剧变,拔腿冲进人群。

网球社社员在奖杯塔下鼓掌叫喊,“赵哥厉害!”

赵泽阳飘飘然,比几个月前时野举起公开赛奖杯时还要得意,笑得脸上都看不见眼睛,“哈哈哈谁让那个蠢货动也不会动。”

“赵哥快再来一球”、“赵哥牛x”。

人群中出现有另外的声音,“学长,这样不好吧。”

网球社众人嚷嚷,“关你什么事,你想跟特招生一伙吗?”“滚开,网球社的事少管。”

那声音嚎道,“学长速度那么快谁看得清啊,应该多打几球让我们学学!”

“哈哈哈哈”

赵泽阳受到极大的鼓舞,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好嘞,今天多给大家展示展示。”

荧绿的球抛上天,赵泽阳仰头,举起拍子——

一道黑影骤然从莱昂面前窜过,带起风,速度之快,目光追过去时瘦小身影已经一拳打偏赵泽阳的脸。

网球悄然落地。

温绒扯回赵泽阳的脑袋,直直砸向奖杯塔。

轰隆隆——

网球部的家底分崩离析。

球拍落地,赵泽阳变为一摊软泥,顺着桌子滑下,两腿跪地,直直倒到草坪上。

这一系列动作过于突然和短暂,仅仅只在一呼一吸之间,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甚至以为是幻觉。

过了很久,才有人惊叫:

“社长晕了。”

“流血了!快快快叫校医。”

“赵泽阳违反校规第三十二条,寻畔滋事,取消社团招新资格。”

李奥的声音像一颗炸弹,引导网球社众人爆发,“凭什么!”“艹!你竟然敢还手——”“我要打死你。”

“校规第三十一条,禁止使用暴力,违反者退学。”

“我……特招生对我们社长使用暴力,他退学!”

“退学!”

吼声一阵高过一阵,温绒不为所动,静静站在乱流之中,阳光把柔和的颌面削成凌厉形状。

莱昂望着,陡然一笑。

他就知道,“温吞”、“乖巧”、“迟钝”,这些需要用爱和金钱浇灌出来的性格,不会真正出现在长期经受暴力的孤儿身上。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背着上亿债务退学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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