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奥林德近郊,燕氏庄园。
劳斯莱斯魅影驶入被缓缓拉开的三米铸铁大门,轮毂碾过柏油车道上的晚霞,驶向暮色下的西式建筑。夕阳中的城堡尖顶如骑士浴血的剑,锐利却不失庄严。
魅影停在城堡外的草坪前。司机降下隔板,对后座的虞听道:“请吧,小虞少爷。”
虞听回以礼节性的微笑,待电动车门打开,侧身下车。
魅影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去。虞听看着宽敞得可以打高尔夫球的草坪,随后转身仰头,将恢弘典雅的巴洛克式城堡尽收眼底。
门口的男仆已经恭候多时。见虞听抬头观望,良好的职业素养告诉他此时不该上前打扰客人雅兴,于是驻足负手而立。
眼前的客人穿着工整合度的西装制服,领带熨帖,剪裁利落的衣装线条与刀裁般的衬衫领口勾勒出青年劲瘦利落的身形,与青年立挺的五官线条相得益彰,偏偏落日熔金,在对方侧颊洒下暖意,中和了过分清冷的黑白色调。
二十岁是一个很微妙的年纪。年轻人褪去顽皮幼稚,穿上大人衣装,扮起大人模样,骨骼柳条般抽芽飞长,背影显出男人轮廓,只是一颦一笑间青年青涩常常露馅,藏不住神采飞扬。
但直觉告诉男仆,这位年轻的客人,似乎不大一样。
“小虞少爷,请跟我这边来。”
见虞听收回目光,男仆立刻上前,欠身致意。
男仆说:“燕寻少爷刚去替老爷送客,稍后就回来。我先带您去餐厅。”
虞听点头,自然地伸出手来:“有劳。”
男仆怔了一秒,调整出最佳弧度的微笑,伸手握住虞听的手。
“分内之事,小虞少爷。”男仆说。
虞听的手温度很低,却并不冷,以男仆浅薄的知识来形容,就像是冬天从皑皑雪堆里挖出的一块玉,薄凉但不刺骨,你恨不能用自己的手把玉芯儿捂热了,便能握住那温软玉润。
他们松开手,男仆恭敬地领着虞听进门,前往餐厅。巴洛克式的建筑内部也是金碧辉煌,而这座数百年的城堡洗尽岁月铅华,曾经繁奢的装潢也已沉淀出气度不凡的沉笃尊贵。
穿过八米挑高的门厅,虞听跟着男仆进入室内的温室花园。男仆在他前头提醒:“餐厅就在前面。”
虞听嗯一声,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思绪万千。
并不是被百年贵族老钱的府邸所震撼。
真实原因,其实是不久前他和祖母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虞听还是没忍住向祖母质问,得到的却是老人家轻飘飘的一句“小听的父母亲都不在奥林德,我一把老骨头又不能照顾大病初愈的小听,当然要找个靠得住的人替我照料你”,话里话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联姻家族燕氏十分放心满意。
没错,狗血小说的世界,怎么能没有贵族联姻这种好戏?拜祖母所赐,虞听倒是想起来原书中的自己确实和燕氏有过婚约,不过这个恐怕作者自己也忘了的闲笔随着“虞听”一命呜呼,最后也不了了之。
只是他才刚穿进来十天,什么都没摸清楚就要面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万一穿帮了怎么办?只见过坑爹,没见过祖母坑孙子的……
罢了,见招拆招,先挨过这顿晚饭再说。
虞听压下心底飘过的无数弹幕,面不改色地随男仆进入餐厅。长桌上已经大小纯银碟盘和香槟杯强迫症一般整齐对称排列,紫罗兰花束点缀长桌正中央,七八个仆人管家男女老少站成一排,整齐鞠躬。
再怎么做好心理准备,虞听还是不免吓一跳:“各位,不用这么正式。”
“不,这是必要的礼数。”一个声音说。
虞听转过身,所有管家仆人纷纷转向声源方向,鞠躬低声道:“少爷。”
他看见一个青年站在餐厅门口。对方长着明显的东方面孔,却高鼻薄唇,眼窝深邃,眉目浓黑,一身黑色三件套西装包裹下的身材高大,结实的肌肉撑起宽阔肩线,那是个明显有着运动习惯和锻炼痕迹的矫健身材。
他们对视片刻,对方将臂弯里的薄风衣往身侧一递,立刻有人接过,退到原位。
青年对虞听点头:“晚上好。”
虞听笑笑:“晚上好,燕少爷。”
燕寻走到长桌的一侧,自他经过处,所有仆役如出巢的蜜蜂,立刻走向各自的岗位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有的将盘子上的保温罩撤走,有的为二人拉开椅子。
“叫我燕寻就好。”燕寻示意虞听先落座,而后坐下,用银匙轻敲香槟杯,“无论对内还是对外,我们都应当以姓名相称。”
虞听把纯白餐布铺在大腿上。他察觉到二人短暂对话中的矛盾。
“作为客人,我应当称您一声少爷。”虞听说,“如少爷刚刚所说,这些都是必要的礼数。”
燕寻看着他。他的眼神很专注,但青年生了一张冷峻的脸,因而毫无情绪的凝视也极易被大多数人解读出压迫。
“今天是你第一次到访庄园,本应该由我在门口迎接。但家父公务繁忙,让我代为送客,这本就是有所怠慢,如果庄园的人再不重视,就是失了规矩。”
仆人为二人斟好香槟,燕寻举杯:“放心,这是我的管家专门安排的低度数香槟,病人也可以饮用。听说你刚出院,这杯敬祝你身体健康。”
虞听没说话,晃了晃香槟杯,二人隔空示意,各自抿了一口,将酒杯放下。
仆人将前菜送至虞听面前,虞听用刀叉一块米其林摆盘的帕尔马奶酪配海鳌虾片。餐桌上一时很安静,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
“非常美味。”他评价道。
燕寻放下叉子:“虞听,你看起来有些拘谨,像个客人。”
虞听轻哂:“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未来这几个月里你不需要一直这么紧张,这不利于你的疗养恢复。”
虞听的笑容僵住:“未来几个月?”
燕寻:“你家里没有告诉你吗?你我订婚契约存续期间,你会一直住在这儿,直到婚约取消。”
虞听皱眉。新的仆人上来,将主菜呈上,他看也未看,紧盯着燕寻的眼睛,薄唇抿紧。
“我的确不知道这事。”虞听说,“这一定是祖母的主意……”
他深吸了口气,正襟危坐:“燕少爷,老人家从小对我比较溺爱,这次她让我暂住燕氏,拜托你来照顾我,实在多有叨扰,也考虑不周。我家里不缺人照看我的饮食起居。把她的话都忘了吧,吃完这顿饭我就会回家,绝不多逗留。”
“这恐怕不行,你的行李已经在四十分钟前送到二楼套房了。老人家和我父母打了招呼,这事已经定了,就像当初我们的婚约一样。”燕寻说。
虞听脑子里嗡嗡直响。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提及婚约时,燕寻波澜不惊的语气里总是漾起一丝异样情绪。
“先吃饭吧。”燕寻说。
“不,”虞听正色道,“燕少爷,聊聊我们婚约的事。”
燕寻倒也不推辞,他挥手让仆人把所有菜上齐后退出餐厅,接下来的话仿佛已经酝酿了很久,由肺腑自然流出:
“你知道的,虞听,我比你高一年级,你的优秀我有所耳闻,也向来钦佩。你我这种家庭里联姻的确司空见惯,可现在时代变了,这种人生大事不该像交易一样促成,我想以你的品性与见地不会否认这种观点。”
虞听:“你想取消婚约。”
“我想以一个不伤害所有人,也能够让双方家族不失体面的方式,在合适的时间让婚约理所应当地结束。”燕寻措辞十分考究。
虞听哦了一声:“我洗耳恭听。”
燕寻短暂地笑了一下:“我还有一年就要从赛罗米尔毕业,那之后我会进入伊斯特芬军校,这种培育高级将官的学府是不允许单身学员有婚约在身,那样会消磨他们在战场上的勇气和意志。”
“在此之前,我代表燕氏欢迎你来庄园养病,你尽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必客气。相信等到时机成熟之际,你将以一个彻底自由、健康的面貌离开庄园,而那以后,小虞少爷,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只不过……”
虞听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虞听颔首,“我们既需要在所有人面前共同生活,同时也要注意分寸,注意‘必要的礼数’。不能逾矩,不能互相干扰。”
燕寻眉眼微微下压,敛去笑容,黧黑双眸目光凛冽。
良久。
虞听一声轻笑,如一锤定音。
“没问题。”他语气轻松,“不如说这正合我意。别说婚约了,我现在恨不得远离所有的——麻烦人麻烦事。我们一言为定。”
燕寻表情微不可查地松懈下来,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他露出一个看起来比方才真心了许多的微笑:“多谢。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担心过你会把这个提议看做是对你的一种羞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虞听垂眸一笑:“哪里的话。这段时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燕寻再次用银匙敲击香槟杯,仆人们鱼贯而入,燕寻道:“给小虞少爷一份新的——”
“不用了,”虞听摆手,“主菜我有点吃不下。甜品是什么?”
他忽然转头,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仆愣了一下,赶忙回身从后厨推出一辆小餐车:“小虞少爷,有各种口味的慕斯蛋糕,您想要哪块?”
虞听捏着下巴,表情渐渐严肃,白皙修长的指尖在众多小蛋糕里游荡一圈:“唔,这块开心果的吧,不,等等,那个巧克力的……”
他看向女仆:“可不可以把其中几块送到我的套房?”
女仆怔住:“呃——当然可以。”
“那我要这块开心果的,树莓和巧克力味的麻烦过一会送到房间,谢谢。”
女仆把蛋糕端到虞听面前。虞听叉下一小块蛋糕尖尖送进嘴里,眯起眼睛,像一只晒到太阳的猫咪。
“恐怕我们做不了朋友了,燕少爷。”虞听说,“离开燕氏庄园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位西点师挖走。”
燕寻还是那副捉摸不清的冷淡表情:“只要婚约顺利解除,这些都不在话下。”
虞听吃下第二口蛋糕的同时哼了哼,说不上配合还是敷衍。燕寻起身:“我还要去准备伊斯特芬的考试,就先失陪了。小虞少爷,把自己当成庄园的主人,这里一切自便,所有人都听你差遣。”
“除你之外。”虞听叉子朝他点了点。
燕寻一边眉毛动了动。他几乎为青年如此“着道”而惊叹了。
“没错,”燕寻最后道,“愿我们恪守边界,相安无事。晚安。”
他离开了餐厅。
虞听优哉游哉地继续享用甜点,苍白面上久违地浮起血色。管家上前:“小虞少爷,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还真有,”虞听意犹未尽地吃下最后一口甜点,“一会儿你会收到一份书单,我需要你马上帮我购置齐全。今晚我要预习功课。”
“听少爷说您大病初愈,今天晚上是不是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比较好?用功是好,可未免太耗费体力……”管家惊讶。
虞听摇摇头,把餐布撤去,也站起身。
“不用担心。”他对白胡子管家微微一笑,“我还有两块小蛋糕呢。”
*
燕寻走到楼梯旁,手已搭上扶手,忽然想起什么,侧身看向下方的几个仆人。
“谁负责今晚的菜单?”他问。
最开始领着虞听进门的那个男仆站出来:“少爷。”
他面部肌肉发紧,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燕寻只是扫了他一眼,转过身上了楼。
男仆长舒一口气。待燕寻身影消失在上层楼梯口,其他仆人也如断线木偶般软下来,紧接着纷纷围到男仆身边:
“这位虞听就是燕寻少爷的未婚夫?”
“喂,安珀罗斯,只有你和小虞少爷接触过,这人怎么样,你倒是说说呀!”
安珀罗斯揩去汗珠,闭上眼睛,努力回忆。
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是个……”许久,安珀罗斯挤出几个词,“很成熟的青年。”
“嗐!”
众人泄气,一个女仆用力拍打他后背:“他才二十岁!别卖关子,说点靠谱的行不?”
“我说真的!燕寻少爷不也才二十一岁,可照样有着超越同龄人的稳重不是么?”安珀罗斯急得辩解,“但他们不一样,燕寻少爷让人看不透,而小虞少爷……他的灵魂仿佛就不是二十岁。而且小虞少爷人很温柔……”
“很温柔?为什么怎么说?”
安珀罗斯沉思片刻,举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掌。
“大概因为他愿意主动向一个不起眼的男仆握手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大放厥词的燕少爷和偷炫甜点的小听[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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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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