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闷热,雷声在云层深处隐隐翻滚,厚重的乌云压在宫墙之上,宛如随时要落下的天幕。
秦洛选了一个极好的位置「纳凉」,不仅能避开烈日,还能观赏这场热闹的宫斗戏码。
果不其然,御膳房的掌事嬷嬷叉着腰,满脸怒气,而她对面的小宫女则红着眼眶,死死攥着衣袖,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贱蹄子,敢在本嬷嬷面前撒野?”掌事嬷嬷冷笑一声,声音尖锐,“昨儿送过去的桃花酥出了岔子,你可别想推得一干二净!若娘娘吃坏了肚子,你担得起这罪名吗?!”
那宫女脸色惨白,却还强撑着底气回击:“嬷嬷也别颠倒黑白!点心是御膳房送来的,娘娘肠胃不适,怎能全怪到我们头上?!”
“放屁!”嬷嬷猛地一拍掌心,声音清脆,嗓音里透着几分宫中老人特有的尖利,“你是伺候娘娘的人,娘娘吃什么,不得你们先尝过?昨日那么多人吃了都无事,偏偏你们家娘娘出了问题,这不是你们下的黑手,还能是谁?!”
话音未落,宫女已气得抬手指着嬷嬷:“你这是倒打一耙!御膳房东西有问题,还敢赖到我们头上?当我们好欺负吗?!”
“哼,没大没小的东西,还敢跟我撒野?”嬷嬷眼神一冷,话音刚落,两人竟直接扭打成了一团!
嬷嬷年长,却身形健壮,动作毫不迟疑地朝宫女挥去,而宫女也不是吃素的,毫不犹豫地还手,一时间扯衣袖的扯衣袖,薅头发的薅头发,场面乱成一片。
秦洛坐在树荫下,闲闲地嗑着瓜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这场「龙争虎斗」,嘴角含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今日这场,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大戏。”她轻声呢喃,语气愉悦,仿若看一场绝妙的戏文。
她心情愉悦地继续嗑着瓜子,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在心里下注:御膳房的掌事嬷嬷虽年纪大了些,却是久经宫廷风浪,打架的力道想来不会输;那小宫女虽年轻气盛,却胜在身
手敏捷、口齿伶俐......这场架,倒是旗鼓相当,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她本想再看看谁胜谁负,却在这时——
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倏然穿透雨前闷热的空气。
秦洛动作一滞,手里的瓜子停在半空。
这声音……不对劲。
她瞬间敛去所有玩味的心思,猛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立在宫墙阴影之下,气息沉冷,仿佛与这满是喧嚣的皇宫格格不入。
男人负手而立,目光冰冷而漠然,气势不怒自威。即便他并未开口,周遭的宫人却已噤若寒蝉。
他薄唇微启,声音沉沉落下:“动手。”
这声音极轻,却冷得直透骨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秦洛的心猛地一紧。
这宫里,每日里腌臜事层出不穷,宫女和嬷嬷的争执不过是最寻常的戏码,可这样的声音……却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的目光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条宫墙下僻静的小道,平日里几乎无人行走。此刻,依稀可以看见四个身影立在那里,一个身着深色锦衣的男人负手而立,神色淡漠,而他脚下,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太监。
秦洛瞳孔微缩。
她不是没见过宫里的权贵,可这男人——哪怕只是静静站着,也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他的衣料华贵,却并非宫中寻常品色,隐隐透着与这宫廷格格不入的肃穆之感。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他身旁立着的另一人——一名面色阴沉的内侍,手里捏着一块白色丝帕,似乎随时准备捂住那太监的口鼻,让他彻底闭嘴。
这是杀人灭口。
她撞见了一场宫里真正的「清理」。
就在这时,空气里传来一丝湿润的凉意,一滴冰冷的水珠砸落在她的手背上,紧接着,又一滴、两滴……
——雨,要来了。
原本跪伏在地的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惊得一颤,薄薄的布衣瞬间湿透,紧贴在骨瘦嶙峋的身子上,显得愈发孱弱可怜。他瑟缩着,似乎想往后缩去,可立于他面前的男子却始终静默无言,只是垂眸冷冷地望着他,丝毫未受这场骤雨影响。
雨水顺着男子的衣袖渗入,玄色锦袍在濡湿后显出沉郁的墨色光泽,衬得那一身凌厉气势愈发逼人,仿若深宫里一抹避无可避的死寂。
秦洛微微伏下身子,借着雨幕的掩护悄然挪动,眼神凝住,不敢放过眼前的一丝细节。
“知错了吗?”
那男子终于开口,声音沉冷,不带半分情绪。
即便有雨声遮掩,秦洛依旧能清晰地听到这句话——语气不重,却像极了宣判生死的裁决。
那跪着的太监猛地磕头,额前的雨水混着泥泞,模糊了面目,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饶命!”
秦洛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深思。
“饶命?”男人似笑非笑,声音低哑中透着冷意,“你可知,这宫里最不值钱的,便是『求饶』二字。”
话音刚落,秦洛看见男人微微侧首,朝着站在暗处的一名侍卫淡淡点头。
心跳漏了一拍——
她刚刚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侍卫已经动了。
银光闪过,冷冽破空。
一柄寒刃自袖间翻出,刀光闪过,瞬息之间已贯穿那太监的喉间。
秦洛的指尖微微收紧。
——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
那小太监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喉中溢出的鲜血被雨水冲刷,混入泥泞,仅剩一具抽搐不已的躯壳。
秦洛心脉一震。
这人……竟说杀就杀?
她在宫中见过尔虞我诈、见过暗地里的下毒陷害,可这样干脆利落、毫无掩饰的杀人,却是头一次见到。
在这场骤雨中,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活生生的灭口。
可还不等她细想,一道冷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处理干净。”
秦洛的呼吸骤然一滞。
——坏了。
她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
她脑中警铃大作,肌肉本能地绷紧,呼吸随之放缓,悄无声息地往后挪动,竭力将自己藏入阴影之中。
她很清楚,在宫里,知道得太多,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却仍强迫自己冷静。这里太过空旷,仅凭藏身于宫墙拐角,未必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她余光一扫,见到宫道旁凌乱堆放的几只木箱与几匹旧帷幕。
——够了,这些足够掩住她的身形。
她深吸一口气,脚尖轻点,轻若无物地跃上箱堆,缩身隐入帷幕之后,甚至连地上的水迹都未曾惊起半点涟漪。
她藏好了。
可就在下一瞬,站在宫道中的男人微微侧首,目光似有若无地朝她藏身的方向掠了一眼。
秦洛的脊背瞬间绷紧,指尖紧攥袖口,浑身的肌肉都在那一刻陷入冰冷的紧绷之中。
他在看什么?
发现她了吗?
不可能……她藏得极好,气息敛得极低,没发出一丝声音,他不可能察觉——
可偏偏,她内心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男人,不是寻常人。
他的目光在她这方向停留了半息,随即,又缓缓移开。
秦洛心口一松,悄然吐出一口气。
然而,不知为何,刚才那短短的一瞬,她竟生出一种错觉——
那男人分明只是扫了一眼,可她却像是被某种凶猛的猎食者盯住一般,浑身寒毛倒竖,后背被冷汗浸透。
她从未在宫中感受过这样的压迫感。
——这个人,到底是谁?
秦洛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他们离开后再设法脱身。
可就在此时,她听到男人的嗓音低沉响起——
“谁在那里?”
心跳陡然骤停。
她被发现了。
电光火石间,她的手指迅速攥紧袖口,脑子飞快运转,计算着如何应对。
撒腿就跑?不行。这宫里,若被逮住行踪鬼祟,哪怕是个小小的过失,都足以致命。
此时此刻,她唯一的选择——就是装得越普通,越无害,越好。
秦洛心念一动,脚下猛地一滑,身子朝旁边的石阶一歪,伴随着一声惊呼——
“啊——!”
她整个人跌进了雨水泥坑里,泥水四溅,狼狈不堪。
站在远处的一名太监猛地缩了缩脖子,颤声道:“主、主子,是……是个宫女。”
秦洛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趁着这番狼狈,她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自己原本白皙的皮肤抹得一团泥泞,同时假装慌乱间扯散了发髻,散乱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将她的容貌遮了个七七八八。
她用颤抖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开口——
“奴、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出来晾晒衣裳,天太热了,就想找个阴凉地歇一歇……没想到、没想到这就下雨了……求大人饶命……”
她声音微颤,似是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就是一个胆小怕事、偷懒被逮住的小宫女。
男人没有说话。
秦洛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死死笼罩着自己,压得她的脊背发冷。即便她刻意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一双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得仿佛能把她看透。
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装得像一点——否则,哪怕是偷懒,若是对方心情不好,给她安个“不敬”的罪名,她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果然,那个太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晾晒衣裳?哼,一个小宫女,也敢跑到这种地方躲懒,成何体统?”
秦洛立刻磕头认错,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狠狠再磕了一下头,额头砰地撞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太监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厌烦了:“算了,一个宫女,赶紧滚吧,别坏了主子的心情。”
秦洛松了一口气,正准备顺势起身滚的时候,却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不缓不急地响起——
秦洛正要顺势离开,却听到那道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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