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回

漫天的雨裹挟着点点雪粒倾洒而下。战场上厮杀仍在继续。

愤懑、疑惑、恐惧夹杂在一起,她却根本没有慌乱、逃避和手足无措的资格,“奉节,你带领手下精锐迅速至东北处峡谷,无论如何,要将这道关隘守住,阻止援军继续入内!”她强迫自己恢复平静,而后对着朱煦道。

“是!”

眼望着前方战场上,此前顾军密不透风向中间不断收紧的防线此刻已因盛军援军从东北谷口闯入而撕开了一道巨大缺口,不仅停下了继续收紧的动作,防线内侧的盛军也开始了反击,前后夹击之下防线已开始瓦解。此刻战场上双方激烈厮杀已是乱作一团,重新布阵显然不切实际,眼下要做的,唯有拼尽全力死守城门,不让盛军越过“雷池”一步。

带领亲兵策马入阵前,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锋过处,鲜血混合着雨水,喷洒在她秀丽面容上,已失去了温度。敌军的长矛划过马蹄,随着马儿发出一声哀鸣,顾玥从马背上落了下来,她迅速侧身躲过险些刺入自己胸膛的长矛,一剑抹断对方脖颈,一旁足下受伤的坐骑暮雪此刻也挣扎着再次站起,熟悉的鸣叫传来,顾玥再次翻身上马,一路疾驰的同时,身后的兵士在靠近城门的一侧重新筑起一道绵密的防线,阻止盛军突袭的同时向城门逼近。

及至云收雨歇,冬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云层、昭示着新的一日的到来,这场恶战方才停歇。

旷野上尸横遍野,低洼处的积水是深不见底的殷红,映照着雨后冬日灰暗的天空、枯败的草木,更显萧索凄然。

双方兵士皆死伤近半,故而盛军虽已破了顾军织就的绵密大网,也不得不鸣金收兵。所幸,顾玥带兵守住了城门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未给敌军丝毫突破的机会。

“将军!”朱煦掀开营帐,清朗面容上是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迹,只见他神色灰败,甚至不敢抬眸去看顾玥。

“如何了?”顾玥此刻正斜倚在帐内的榻边,半支棱着身子,经过一夜的鏖战,她此刻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发丝凌乱,身上犹带着血水的盔甲,也来不及换下。

“东北口……未能守住,盛军已在两侧山崖上驻扎,只待再次开战,便可……便可长驱直入……”朱煦低垂着头,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颤抖,“属下失职,还请将军治罪!”他一面说着,一面屈膝跪下。

“哎……”顾玥微微阖上眼睑,闭目长叹,本想起身扶他起来,奈何经过这一夜,浑身上下已是全无力气,“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她缓缓道。

“可是……”朱煦将头埋得很低,仍旧不愿起身。

“孙迁此次反叛,虽在我意料之外,但显然是早有预谋,是我高估了人心,这不怨你,既已失去先机,换做任何人,这道谷口都很难守得住。你若再不起来,我就只能找我哥说理去了。”顾玥轻声道,声音因疲倦明显中气不足,嘴角露出一抹解嘲似的苦笑。

朱煦听闻顾玥提起已故的兄长顾琛,便是依旧自责,也只得起身了,他是顾玥兄长顾琛在世时门下最受倚仗之人,与顾琛与其说是主君与谋士,倒更像是知己益友。

“你方才前去策应,可有见到孙迁?”顾玥见他起身,便问道。

“不曾。”

顾玥闻言脑海中开始思索,而后又问道:“子轩他们,可回来了?”问到这里时,她疲倦的双眼里带着自然流露的关切。

就在朱煦正欲开口时,帐外传来了又一支队伍回营的急促的脚步声、马蹄声,绵密不绝的惨叫与呻吟夹杂其间,显然,方才的恶战,除却阵亡之人,生还者也大都受了不同程度之伤。

“主君!”

还未等顾玥强撑着起身去帐外查看兵士伤情,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忙而趔趄地进入帐内,这人俊朗英气的脸庞上血迹未干,左腿上还带着一支犹未拔出的箭矢,不是陆然又是谁?

“主君,你没事吧?”他自然知晓后半夜防线被撕毁后顾玥亲自入阵迎敌,故而一回营第一件事便是确定她是否安然无恙,见她无事方才松下一口气,自己腿上之伤,倒是半点顾不得了。

“我无事,”顾玥温声道,“快让张大夫看看你的腿伤!”她一面说着一面示意朱煦请大夫入帐给陆然查看伤情。

“所幸没有伤到根骨,只是这伤口被雨水冲刷许久有些发炎感染,我现在就将箭拔出,而后用药敷上,期间要注意静养方能快些伤愈。”张大夫一面说着,一面麻利地帮陆然拔箭。

随着将箭拔出,陆然不禁一声惨叫,而后在张大夫给他敷药处理伤口的同时止不住微微呻吟出声。

“够了,别装了,你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从前比这更疼的伤都忍过来了,这算个什么?”顾玥沉重复杂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闹,方才略微轻松了些许。

陆然被识破了心思,故而羞赧地垂下头,这伤口,原也确实没有那么痛,他不过是觉得扮扮可怜,自己这位主君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张大夫,你出去忙吧,帐外还有很多兄弟需要你。”

张大夫这便走出了营帐,留下站在一旁的朱煦,看戏似的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主君,你说孙迁,为何会突然背叛我们?”陆然回过神来,便问道。

“我怀疑,他是一早就和裴颜接上了,但此事不仅仅是亲属间暗通款曲那么简单,从我父兄到我,孙迁为我顾氏效力已有二十余年,他若是要叛,不必等到现在,最迟在我攻宁关的时候就要叛了,”顾玥在兵士搀扶下强撑着起身,麻利地除下身上带血的铠甲,而后披上青黑色大氅继续道,“没藏宗庆或是通过裴颜拿捏住了他的软肋,想埋下他这隐患随时为自己所用。”

“这等奸佞小人,知道阵前正面对抗不是主君的对手,便只能用这见不得人的阴招!”陆然有些艰难地迈着步子,愤愤不平道。

“战场上还坚守君子之道,只会一败涂地,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顾玥此刻心绪倒是渐渐平静下来,“此事是我大意了,事先没能多留意孙迁的动向,但事已至此,与其自怨自艾追悔莫及,不如想想,接下来如何应敌,你们好好养伤吧!”顾玥一面说着一面缓步上前轻拍了拍陆然和朱煦的肩,而后上了床塌休憩,放下了榻边的帘幕。

“是!”朱煦这边搀扶着陆然,二人“识趣”地退出了顾玥的营帐。

一场大战暂时停歇,调整思绪后,她方能强迫自己睡上一小会儿,随着睡意渐深,耳畔渐渐传来阵阵轰鸣,战鼓声声,金戈铁马,眼前好似浮现出父亲威严又不失慈和的面容,还有兄长骄阳般爽朗的笑脸,“阿玥,阿玥……”

父兄熟悉的呼唤声在耳畔回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处飘向远方,消逝在冬日裹挟着鹅毛大雪的无边烈风里,音容笑貌,斯人宛在,清颜乌发,却被风雪吹了满头。

风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阿玥,回家了!”

他们望着她眼神关切,就好似曾经年幼时,她在父亲膝下承欢,跟随兄长习武练剑,那时,他们总会冲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纵然她有再强的天赋、再大的能耐,也是个在父兄身畔享受天伦之乐的小女孩儿,也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爹爹,大哥……”她止不住的呼喊出声,醒来方才发觉,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父兄早已不在身侧,回过神来方才发觉,自己眼角未干的泪痕。

西秦泠州

袁桓端坐案前,挥毫落纸,俊逸潇洒的字迹,透出名士风流的气韵,一如其人。

待墨迹已干,他便将信熟稔地装入信封,“此信寄往陵州。”

“是。”丁彦接过信件,这便出了门。

此前与她的商议,也该给她一个答复了。近日听闻淡州延州战事胶着,他心中竟也隐隐有些担忧和不安。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园内的厅堂前。

袁鉴此刻正端坐在厅堂内的楠木桌案上品茶,两个幼子、袁桓的两个异母幼弟正围着他们的父亲嬉戏,时而爬上父亲的腿,向父亲撒娇。

“父亲,淡州与延州战事胶着,孩儿要带兵去往江东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恭敬地向父亲袁鉴弯腰行礼,似是与他告别。

“你既要去,便去吧。”袁鉴淡淡道,只微微抬眸望了望长子袁桓,不过片刻,又低下头,继续逗弄膝下幼子。

“爹爹爹爹,榕儿给您捶捶腿。”幼子捏起粉拳,一下一下毫无力道地为父亲捶腿,袁鉴素来带着疲倦的清俊脸上,笑容却如春花般灿烂。

“真乖!”

“楷儿要学骑马射箭,爹爹什么时候教楷儿?”另一个小男孩伸手拥住父亲的腿,奶声问道。

“楷儿还小,再过几年吧。”袁鉴宠溺地捏了捏他的柔滑脸颊,温声道。

此情此景,袁桓只觉自己仿佛一个多余之人,他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无所顾忌地唤父亲为“爹”了,只依稀记得,自母亲过世后,父亲望向自己的眼里,再没有了慈爱和宠溺,只剩下师长般的严厉,与若即若离的疏远。

“父亲,孩儿告辞,您多保重。”转身告别,此去天高水远,他终于要离开群山环绕的西秦,离开这自幼长大的边陲之地,去感受外面的猎马逐浪、风云变幻。

子弈终于出山,下一章两人重逢,不再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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