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起霍景耳畔发丝,沿着他的耳廓转上几圈,依依不舍离去。
霍景拱手低头,借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前的这位婆婆。
杏眼星眸,慈眉善目,脸上有些皱纹却并不深邃,圆润的下颌角透出一股子与人无害的气息,给人以亲近之感。
乍一看去,似乎与邻家婆婆并无二致。
“何事?”
孟清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小人斗胆,请孟婆为小人,篆刻神文。”
霍景深吸一口气,高举双手,长拜而下,伏地不起。
“可。”
孟清看穿了他心中想法,些许小事,允了也不打紧。
霍景呆了一下,大喜过望,忐忑着抬起头来,眼含希冀道:
“不知小人需要做些什么?”
“静坐便可。”
孟清指尖金光闪耀,在霍景面前,写下“无亲”二字,反掌推出。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谁料过去无往不利的神文,在接触到霍景额头的那一刻,散作点点金光,渐渐淡去。
孟清重新写了一次,指尖顶着两枚神文往霍景灵台按去。
只是,神文始终卡在了霍景额头,分毫不得寸进,阻力之大,甚至将神文崩散。
“你自有命数,受不得我赐福。”
孟清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收回了手。
缘由无须多想,伏羲乃三皇之一,算下来也是三分之一个圣人,天尊地卑,再不济也轮不到他来赐福。
“多谢孟婆。”
霍景眼底藏不住的失望,却没有办法,这种结果并不意外,早前他无法修炼的时候,他就有心理准备了。
“你自有机缘,无须介怀。你我有缘,这木头你便留着吧,或可护你一时。”
孟清将孟婆像存好灵力,再度递给他。
“谢大神垂怜。”
霍景两手接过,恭敬道。
“给你二人做件狐皮大氅如何?”
孟清伸手,将远在洞中重伤昏迷化作原形的虞卿捞了过来,轻笑道。
“……”
霍景眼神复杂地看着孟婆手中的九尾狐,一时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霍无伤在霍景恢复过后,眼睛一直落在应琢身上,一刻也不曾挪开。
虽然对方如玄冰一般,给人以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他心里不自觉涌起的亲近感,让他半点不觉得畏惧,反而想向对方靠近。
“事不宜迟。”
应琢突然开口。
“知道,我只是逗他玩玩罢了。”
孟清挥了挥手,一阵清风拂过,在两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中,送他们回了禹州城。
上头的争斗还未罢休,这片天地已经伤痕累累,地面上一个又一个深坑,冒着青烟,半空中不住地被撕裂开缝隙又迅速合拢,泄出混沌之气,周而复始。
就在青萍剑气势再升,即将超出此界承受能力之时。
天空中忽然出现黑白双鱼太极图,在两件法宝相接之处一压,卸去二者劲道,化解法力。
先天至宝太极图,太清圣人的证道法宝,可平定地水火风,演化阴阳五行,推演大千万象,分合混沌之气,连接天道,镇压万物,玄妙至极。
太清圣人下场了。
青萍剑失了倚仗插在了地上,转而划开虚空,往三十三天外去。
红绣球在空中飘飘摇摇即将坠地,孟清招了招手,将其变回铃铛,系在手腕上。
太极图缓缓旋转,消失不见。
孟清突然觉得,三十三天外太清圣人不喜不悲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得浑身一寒,僵在原地。
幸好只是随性一瞥,没有其他任何意味,否则孟清真要觉得,自己性命不保。
孟清飞上云端,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于心不忍,轻点拐杖,自远处搬来水土,平整此处。
罗兴山虽没了,罗兴坡倒也不错,只是榆树村的村民要重新认识一下村子周边了。
此间事了,孟清向应琢道了别,准备回孟婆庄。
想起应琢义无反顾挡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孟清半路折返,往地仙界去。
他要给应琢做把扇子,以表谢意。
“镇元子可在府上?”
孟清站在五庄观门口,冲那两个打瞌睡的道童问道。
“在,在。”
左侧道童打了个激灵,忙回道。
“劳烦通传一声。”镇元子是地仙之祖,孟清与他关系不错,是以很是客气。
“不敢不敢。”
道童是认得孟婆的,连忙进去传话。
没过多久,他便跑出来,请孟清进去。
“孟婆今日竟得空来舍下,可有要事?”
镇元子接他到人参果树下,采了两个果子给他。
“要事没有,来找你讨要两样东西,也不知方不方便。”
孟清摆出两坛子酒,表示自己也不白拿。
“孟婆但说无妨。”
镇元子捋了捋胡须,并没有立刻收下。
“要这人参果树树枝三根,还要你天地宝鉴一页纸,不知可否?”孟清指了指头顶的参天大树。
“果树树枝繁多,拿去几根不碍事,只是这纸……”
镇元子有些为难。
天书封神榜,地书山海经,人书姻缘生死簿。
山海经乃镇元子伴生法宝,记录三界万象,本体为一册书,平时以铜镜形态挂在五庄观内,可观过去未来,能照见三界万事万物,故而常称天地宝鉴。
既然是伴生法宝,必然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撕上一页纸,如同削去他一缕神魂,自是没那么轻易答应。
“只当我今日欠你一个人情,来日若有困难,必当鼎力相助。”
孟清知道两坛子酒换天地宝鉴一页纸显然是痴人说梦,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
“孟婆言重了。”
镇元子斟酌一番,自己虽不外出惹事,却也怕人惦记院中这几样宝贝,去了这一页纸,换得孟婆一句承诺,细一算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毕竟这等伤势,休养一阵子就恢复了。
思虑过后,他轻甩拂尘,自厅内天地宝鉴上撕下一页纸来,咳嗽一声,连着人参果树枝一并交予孟清。
“多谢。”
孟清拿出一颗业火莲子,赠予镇元子恢复伤势。
“客气了。”
镇元子接过,道了句谢。
“今日登门只为此事,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拿了东西,孟清不耽误他调息,起身告辞。
镇元子将他送至门口,开启了洞府禁制,准备闭关养伤。
扇面材料有了,还差扇骨和扇坠。
孟清一步迈出,去了南海普陀山紫竹林。
“孟婆来意,贫僧已知晓,山中紫竹,尽可采撷。”
观世音菩萨敛膝闭目,如是说道。
“谢过菩萨。”
孟清丝毫不客气,挑着几株长势好的,砍了收起,随即告了辞,往地府去。
之前玄奘西行,佛教东传,佛门欠了他不少因果,他即便把紫竹林砍秃了,菩萨也不会说什么。
孟清刚进孟婆庄就碰见了谢必安。
“您这是有大动作啊?”
谢必安见他阵仗颇大,好奇道。
“做把扇子给月老。”
孟清不遮不掩,直接说道。
“大人,其实,我平时跑来跑去,也挺热的。”
谢必安腆着脸暗示道。
“热便去忘川河里凉快凉快。”
孟清白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去了可就彻底凉了。”
谢必安隔着门说完最后一句,抬腿离开。
孟清拿出乾坤鼎,祭出九幽冥火,把人参果树枝和那一页白纸抛了进去,将二者化去,融为一体,拉扯过后,拟作空白扇面,定型取出,搁置一旁。
随后将紫竹掐头去尾,斩作竹片数段,放入乾坤鼎中祭炼,提升品阶。
待祭炼完成后,放入扇面,剪下几根头发,一并投入,炼制半个时辰后,最终成型。
大功告成,一把空白纸扇落在了孟清手上。
至于扇面写什么,孟清提笔思考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好。
本想一面画上山水画,一面落上几行诗,一时不知画些什么、写什么诗,灵光一闪,索性收了起来。
不如上天去问问应琢,他想要什么图,便给他画什么图。
姻缘司内,应琢正在给院内花草浇水,忽而有所察觉,停下动作,定定地看着门口,很有耐心地候着。
只一小会,孟清推门而入,将自己刚刚炼制好的扇子展开,象征性扇了几下给应琢看。
“如何?”
孟清有些得意。
“不错。”
应琢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暗紫色扇骨落着些金纹,乳白的扇面光洁平整,一展一合间,尽显风采。
乾坤鼎出品,定然是精品,材料珍贵,炼制手段高超,造就了这样一件可攻可守的先天法宝。
“镇元子肯予你一页天地宝鉴?”
应琢一眼就认出了价值不菲的制作材料。
“我亲自上门讨要,他哪有不给的道理。”
孟清将扇子递给应琢:
“谢月老救命之恩。”
应琢轻轻地拿着这柄纸扇,下意识想拒绝,想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手却迟迟推不出去。
孟清说得容易,应琢自是知道他肯定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讨得。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那头孟清已经进了正厅:“近来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话本?”
应琢沉默,孟清只当没有,径自往后院去,打算随处走走。
“你这什么时候多了几棵蟠桃树?”
孟清指着角落那一片粉红,随口一问。
应琢依然不做声,脸上突然有些挂不住,扭头朝着书房快步走去。
“这人真是。”
孟清不管他,围着后院的那四棵蟠桃树转了几圈,打量了一下。
长得不错,看样子是有悉心照顾,只看到时是否能结出果来。
若是生得比王母的还好,那可太有意思了。
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孟清转身去找应琢。
推开书房的门,应琢正在案前给人缔结姻缘,孟清送给他的纸扇放在一边。
“你还没说扇面想要画些什么。”
孟清凑上前去。
“都可。”
应琢轻声道。
“我把净坛使者画上去,你也答应?”
孟清调笑道。
“……”
应琢自然是不乐意的。
“罢了,我也没想好画什么,既是如此,那就来日再说吧。”
孟清不在意道。
应琢见他眉眼弯弯,忽然觉着这副老太婆模样极为碍眼,伸指一点,化去了孟婆外壳,现出了孟清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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