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简抵达金陵时,天微微发暗,细密绵延的小雨让整座城市变得湿润柔软,空气中的尘土受水汽的包裹迫降在地面。
金陵的雨水丰沛,却没有江洲城潮湿。如今五月,正是金陵气候宜人的时节,与华海的温度相比,气温偏低,金陵的风吹来是带着几分凉爽舒适的。
“你好,请问是黎简同学吗?”说话的女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校服,胸前绣有南师学院的校徽和校名。
黎简随着她的文章扬名,老师们有意嘱托过报刊记者避免公布她的照片,而是专注文章。奈何几次文章,黎简早已上了政府的黑名单,他们不敢正面攻击黎简,找了些不入流的小报造谣生事,败坏黎简的名声。
如此小人行径,把众人恶心坏了。此事之后,老师们也就改变想法,不在阻拦照片流出,转而大大方方介绍黎简。
见黎简点头,徐梦娇露出笑脸,想接过黎简的行李帮忙拿着,兴致高昂地说:“你好你好,我是南方师范学院的徐梦娇。司维先生说派你来,可把我们高兴坏了!学校好多人都爱看你写的文章,你太给我们女子长脸了!”
黎简身子往后一步,手还拿着自己的箱子不松,她有些不太习惯不相识的人刚见面时就过分热情。起先黎简的性子还没这么不适应社交场合,但在华海求学的那段时间,大家都知道黎简喜静,不爱社交,所以从不强求,甚至主动帮她推拒,这也就把她纵得更加不爱与生人交际,这性子被苏老师说了几次,这次派她来,也有锻炼她的心思。
徐梦娇倒也没多想,只觉得是黎简不愿麻烦人,说道:“累坏了吧,咱们先去住宿放了行李,我再带你尝尝我们这儿的特色美食。”
“徐同学你好。”黎简微微点头,行李装着书刊杂志有些偏重,所以她表示还是自己来。“真是麻烦你来接我了,不过还请劳烦你带我先去见学生代表们。”她轻装出行,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倒是不用专程去放行李。
徐梦娇见黎简坚持,也不强求去帮忙拿行李,她撑开伞,示意黎简一同往黄包车处走。
车上,她与黎简讲着如今金陵的情况,谈话间便到了地方。
“老师很支持我们,把东德楼的这间会议室交给我们使用。”徐梦娇介绍着自己的学校,谈话间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她以学校为荣。“到了,就是这。”说话间,她几步就到了门口推开掩住的门。
伴随着教室的光线溢出,徐梦娇的声音传进了会议室的人耳中:“同学们,黎简同学到啦!”
说完,她又回过身拉着黎简的手,走进教室将她推到人前,哪怕白炽灯光发亮,她也依旧没看清教室里众人的神情,实在是她这会儿深感局促,将眼神望向了虚空。
“先静一静。”声音的主人被簇拥在中间,他此刻的注意力从手上的文稿转移到双耳通红的黎简身上,笑得有些无奈:“你们太热情了。”
温和清冷的音色突破空气桎梏,一扫黎简脸上的燥热。她看向说话的少年,眼睛投以感谢,紧接着向热情的同学们回礼问好。
话语刚落,掌声四起,大家纷纷凑上前说话,争抢着同黎简做自我介绍。
十四位学生代表都是金陵高校的拔尖人才,也是金陵爱国运动的先锋。她们本着革命者以革心谋国家革新的精神,以个人自觉谋国家自决为宗旨,正准备建立社团。
此先,郗炀手上的文稿,便是整理编写的社团纲要。早在华海,黎简就听说过他的名字。苏光唯曾评价说:“金陵物阜民丰,钟灵毓秀。吾观郗炀文笔,瑰意琦行、矫矫不群。”上一个获得老师如此高评价的人还是星潭来的钟回。
收回思绪,黎简讲述了北平、华海学生运动的经验,随着时间的流逝,起初的生疏感早已消散,谈到正事,黎简满眼专注,与大家分析商讨着事项,最后她想了想,说道:“我相信无论身在何处,大家的爱国、救国的心情是一样的,但每座城市的民智启迪、群众斗争经验不同,咱们要因地制宜,结合北平、华海经验,组织金陵的学生运动。在保证不掉队的同时,走稳走好,减少我方流血,谋达目的。”
分配好任务后,大家各自行动起来。徐梦娇看着黎简,高举着手说:“黎简同学,你跟我一起行动吧。”
看着眼神放光、满腔热忱的徐梦娇,黎简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这份热情,又担心直接拒绝伤她心。
“黎简同学还是与我一道吧。”郗炀说这话时的语气温和,随后解释到原因。他作为金陵学生运动的总指挥,开口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独处时,郗炀向黎简致歉,希望她能原谅未经商讨同意便安排同他一起行动。
黎简深感诧异,她心想郗炀于公于私都是帮了她,况且她虽然不爱社交,但并非没有眼色,岂会不知他是在帮她推拒那无法适应的热情。
在14日,津门学生联合会宣布成立,同日穗城、金陵、临安、汉江、永泉相继成立学生联合会,各地学生联合工人发出支持北平行动宣言。
5月19日,北平学生再次联合起来发动总罢课,并向各省的省议会、教育会、工会、商会、农会、学校、报馆发出罢课宣言。津门、华海、金陵、临安、江洲城、汉江、洪州、星潭、鹭南、永泉、浚仪、龙城等多地学生先后宣告罢课,支持北平学生斗争。
随着学生运动影响不断扩大,政府被架在火上烤。关于学生们提出拒签和约一事避而不谈,反倒为卖国贼张钰洲、谭瑞祥、孟舒磊三人进行辩护。
此番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6月3日,愤怒的学生走上街头举行了大规模演讲,当日北平170多名学生被捕。次日,北平学生出动了比前一日多一倍的人数上街演讲,多地学生在得知政府为卖国贼辩护,亦走上街头举行演讲。这日仅北平被捕学生便700多名,各地均有人数不等的学生被捕入狱。因学生被捕过多,学校被征作监狱关押学生。
高校老师、社会名流因学生被捕一事联名向政府提出抗议,要求释放被捕学生。政府未立即释放被羁押学生,他们的沉默让全国的抗议声响起,各大城市接连宣布罢课、罢工、罢市,声援学生们的爱国运动。
迫于压力,很快,夏世超在征得任智权同意后,被监禁的学生获释。
学生们被释放后,并不买账,要求政府正视国民诉求,对外拒签和约,对内惩办贼子。
政府经商议,最终决定撤销张钰洲、谭瑞祥、孟舒磊三人职务。在大总统夏世超面向国民致歉加请求复工复课后,工厂逐渐开始复工,学生也陆续回到学校复课。
黎简收到北平来电,“老师,政府还未明确表示回绝签字,咱们还要继续组织演讲吗?”
“政府已电令外交团从缓签字。”有些话身为大总统的夏世超无法直接严明,但从缓二字很好的调平了国内民众与国外列强对华国和会签字一事的情绪。
拖字诀是夏世超同内阁众议员商讨出的结果,拖到最后总会出现个一结果,而这份结果无论是好是坏,英雄不会是他们,懦夫也不会是他们。
黎简沉默着,没有说话,政府已经做完他能做的了。
“完事以后,直接回北平吧。”因学生运动一事,女权意识也受到启蒙,不少人提出希望北大招收女学生,只是这件事最终能否达成还没有定数,司维不想先一步告诉黎简,让她空欢喜。
黎简想到了即将启程前往法兰西的路圣语、文修道,以及郗炀等人。“老师,圣语、修道他们得从华海登船,我想先回华海。”
司维听到这话,脑子一下想起路圣语的生日也将快了,算算时间他将在船上度过自己的20岁。据他所知,路圣语家中已无长辈。男子年满20岁为成人,行士冠礼,取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身为老师,得去送一程才是。“瞧我,给忙晕了头,那咱们华海见。”
“好的老师,金陵人杰地灵,你待我把金陵的人杰一并带回华海,让你瞧瞧。”因郗炀等人也要前往华海赴法兰西留学,黎简自然少不得邀请他们一同去华海。
“金陵的少年郎?你是说郗炀?”司维一听,第一反应便是郗炀。得知一行人中果真有他时,开怀大笑。“好呀好呀,你帮我转告郗同学,到了华海我可要好好考校他一番,他先前写的《论华国》中很多点都未细细剖析,深度分解。”
黎简应答着保证完成任务,将司维逗乐了,看来她在金陵这段时间与人相处不错。
政府的拖字诀倒是起了几天作用,英法美意能等,倭国可不愿意等,上蹿下跳地撺掇列强向华国施压签字。英法美意不愿意得罪倭国,于是下达最后通知,要求华国代表团于6月28日在和约上落款签字。
北平政府如缩头乌龟,不愿承担列强怒火,直接将权利下放给远在海外的黄国逸,由他作为华国的全权代表做出决议。
消息得出后,再一次让不少人对北平政府感到失望,他们骨子里的懦弱无法根除,而拒绝签字的声音也远渡重洋传入在法兰西的华国代表团耳中。
他们不想成为华国的罪人,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人唾骂。然而大总统不管不问,连电话也不接听,已然表态置身事外。而南海军政府来电,言中之意为军阀总长任智权同意签署。
黄国逸不肯放弃,依旧试图联系国内政府。
“你打这电话有什么用?大总统已经暗示要你自行决定,他不会接听的。” 坐在沙发上的曾立都一脸烦躁的看着黄国逸,“你能不能别打了,歇歇吧。”
“不打?你以为我想打!”黄国逸捂住脸,仍抵挡不了言语中的颓废,“我这是没办法了啊,难道真要签字。”签与不签,他都承受不起后果。
蒲云川充耳不闻,他专注于手上的报纸,上面有关于华国国内的最新报道,国民态度和三罢让华国政府退缩,同时也让蒲云川看到了一条路。“我有办法了。”他放下报纸,向来冷静的人,此刻压抑不住激动,站起身。
黄国逸和曾立都此前都没有把蒲云川当回事,只因他太年轻了。他们认定他是走关系出来镀金的,毕竟在和会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代表团会荣光加身的归国。
现在的处境跟绝境已无区别,黄国逸走到蒲云川身前站立,“朝木兄,速速说说你的想法。”
蒲云川点头,“民意可用。”
“民意?任总长要是在乎民意,他还会让我等签字?”黄国逸听完摇头,“再说国内的手哪伸得到这么长,他们哪管得了咱们的生死。”他有些失望,无力的跌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昏黄的灯光,一时间老泪纵横。他抬手挡住眼睛,沉默片刻说道:“这罪人就让我来当吧。”
蒲云川拍着黄国逸的肩膀,安慰道:“黄公,拒绝签字吧,我有办法让任总长不好怪罪。”想到二十一条,蒲云川眼神发冷。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是我黄某人的恩人,是华国的英雄!”黄国逸轻拭泪痕,十分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声音因激动有些失真。
蒲云川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和放心,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吐露。经决议,所有人一致同意,当真的下决心不签字后,烦扰散去,困意袭来,一时间所有人肩上的重担好似都卸了下去。
时间很快推进到了28日当天,在这一天,在法兰西的华国留学生、华工包围了代表团的驻地,要求华国代表拒绝签字。华国代表团电联北平政府、南洋军政府表明由于住所被留法学生和工人包围,已无法外出赴会。随后,代表团发表声明,表示华国拒绝在和约上签字。
自此,东山省在理论上仍属于华国领土,但实际东山省问题悬而未决,倭国拒绝撤出东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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