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鸢就把我当成小孩子没关系。”他乖巧的说,“和以前一样就好。”
“怎么可能呢。”她叹息着。
如果要比喻,以前是软萌可爱的幼犬,现在,怎么也是已经长大的狼犬了。
“和以前比,有什么区别?”宛如不服气一般,少年语气还带着几分倔强,“我们还是在一起,我没变,鸢鸢也没变。”
他们终究会在一起。
他只要她一个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他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给她双手奉上,这样……会还不够么?
不过,就算不够,他也一定会把她留在他身边。
到底还是岁数不大,才十八岁,虞鸢从小宠他,可以无限纵容他的天真,甚至由此心生怜爱。
当下也就不再非要和他辩驳下去。
“我就先走啦。”她说。
谢星朝,“我送你。”
“不用,就五分钟的路。”虞鸢说,“你忙自己的事情吧,多看看书也好,你们课程难,大一绩点一定要跟上,不然,对之后走哪条路的影响都很大。”
她一贯温和,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也并不会一昧让步纵容。
谢星朝没有违拗她的习惯,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顺听话的,终于还是点点头。
女孩的背影逐渐消失。
他回到了客厅,阳光似乎暗了下去,风停了,窗纱不再翻卷,客厅依旧那么安静,恢复了此前的寂寥空旷,树影间透进来的光晕,里面静静悬浮的灰尘几近可见。
客厅里的座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响了起来,响个不停。
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他懒得拔掉电话线,在电话第三次响起时,不带情绪的接起了电话。
“喂,阿朝?”那边响起男人的声音,试探性的问了句。
谢星朝没出声。
谢岗显然是听到了,极为欣喜,“你在家?”
谢星朝手机号把他拉黑了,怎么也打不通,谢岗没办法,只能尝试着拨这个号码,这处房产严格意义上是谢老爷子给考上大学后的孙子置办的,直接把他越了过去。
谢老爷子的原话是说,孩子也大了,再和他们一起,止不准被那阴毒下作的女人怎么欺负,得有个自己的去处。
所以谢岗也并没有这房子的钥匙,只是因为这理由到底不光彩,所以谢家人也没对公布,都只道是谢岗父慈子孝,奖励儿子的房产。
欣喜之余,谢岗想说什么,那边声音已经断了。
谢星朝面无表情的挂断了电话。
那边许遇冬愣愣的,还站在卧室门口,一手扶着门框,适才知道虞鸢走了,他终于出来了,不料刚出来,又看到这一幕,他舔了舔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阿朝,你爸电话?”
谢星朝没作声。
许遇冬家庭幸福,显然不能理解父子之间为什么可以有这种天大的隔阂。
谢星朝初高中混的那几年,说实话,惹出过不少事情,在外头名噪一时,里外几条道上混的,都知道陵中初中部的谢星朝,他那时身形还尚未完全长开,漂亮如人偶的一张脸,行事时还带着几分孩子天真般的残忍,让许遇冬印象尤其深刻。
简直就是个披着天使皮的小恶魔。
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谢星朝背后深不可测的家庭背景,似乎折腾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给他摆平。
更让许遇冬羡慕的是,他在外头惹了事,回去屁股得被老爹打烂。
谢星朝惹了事,完全没有人管他,连责备都无人责备。
他没妈,爸似乎也不知所踪,问他,他说都死了。
许遇冬羡慕得要命,偷偷摸摸在自己日记本上写日记,说像阿朝那样父母双亡真的太爽了,结果当天晚上遭遇男女混合双打,打得他差点原地螺旋升天。
后来许遇冬知道他爸没死,知道他是谢家的孩子,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当然不敢和谢星朝谈论这件事情。
眼见他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许遇冬咽了咽口水,脚底抹油,很快离开了,不打算再继续留下挑战他的容忍极限。
谢岗没有离开京州,谈完工作后,祝希禾找自己小姐妹在京州逛街血拼去了,谢岗想去京大找谢星朝再谈一次。
这一次,索性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他没办法,换了个手机号,给谢星朝发短信,“阿朝,你再不联系我,我只能去找虞家问问情况了。”
半夜,他手机号被从黑名单拉出。
谢岗和儿子见面,是在他投宿的酒店,少年穿着一件薄薄的卫衣,长高了很多,身形修长笔挺,上次见得匆忙,谢岗几乎没时间细看。
“有什么事?”少年漂亮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不耐。
谢岗的秘书守在门外,他强行摁捺住性子,尽量温和的对谢星朝说,“阿朝,你现在念这个专业,地球物理吧,之后是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他显然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谢岗其实本来也不是温和耐心的性格,他年轻时脾气尤其火爆,还是年龄大了后慢慢圆融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提高,“继续读这专业你还能做什么?我都给你选好了志愿,你非不信,读这个,读到博士,然后去研究地震?”
“我和你们系主任熟,都说好了,现在你才大一开学,转专业还来得及。”谢岗说,“本来分数不够,读冷门专业就冷门吧,现在有机会转,你早转去念经济,之后接手我的事业,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少年讽刺的说,“我以前考那么多零分的时候你不管,现在我考上了京大,反而来操心我的前途?”
谢岗脸一下涨得通红。
少年淡淡道,“你还有脸去找虞家?”
“在我生病当哑巴的时候,你去哪了?”
那时候谢岗的事业正在上升阶段,他一心在事业上,人都常年在国外,没几天回家,外还加个怀孕的祝希禾让他挂心,他只能把谢星朝交给保姆照顾,后来又想到了虞家。
“我以为,你不需要我。”谢岗有几分手足无措。
温韵还没去世时,谢星朝依稀还有记忆。
那时候,谢岗就开始经常不回家,他早慧,记事很早,那时候,就记得,妈妈是如何在家一个人彻夜等候一个不回家的人。
再然后,温韵病死了,他被绑架失语,然后在这时,谢岗抛弃他去了国外,祝希禾闯入了他们生活。
所有人都在说,谢家会诞生一个新的孩子,他则骤然失语,带着那一个月的噩梦般的回忆,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里。
那也是他遇到鸢鸢的契机。
但是,他依旧不会原谅谢岗,从被从家里带离,坐上不知道会通往何处的车时,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再原谅谢岗。
谢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红红白白。
谢星朝在家族很受宠,谢老爷子一直觉得谢岗对他有所亏欠,他很喜欢这个漂亮聪明的孙子,现在还一直惦记着他小时候的模样,包括他后来大变的性情,他都只觉得,是因为谢岗的亏欠。
没一个人觉得谢岗是个称职的父亲。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什么也不想做,什么前途也不会有。”少年讥讽的说,“你那些公司家产,就都去捐了吧,舍不得就再去找女人生一个种,反正那不是你最擅长的?”
谢岗赤红着脸站起身。
门被重重关上,力道毫不收敛,连带着窗户都扑簌抖动了一下。
秘书站在门口,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巴。
他早知道,传闻中的谢家小少爷是个乖张放荡,谁都管不住的性情,百闻不如一见,现在真的见到了,他依旧觉得震撼。
单看那张漂亮的脸,根本想不到,居然是这样难驯的性格。
走了。
每次见到谢岗,他心情都变得极差无比,谢岗每次的造访,都可以成功让他想起,那段最痛苦无助,狼狈的回忆。
每当这时,他都只想去一个人身边。
开学第三周的时候,京大社团招新已经开始了。
虞鸢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谢星朝这天上午应该是有课的,她下第一节课后,路过广场,自然而然,想着不如先替他去物色物色——其实主要还是监督,看他到底是不是真会报社团。
【星朝,我在小广场这儿等你】虞鸢给他发了条短信。
谢星朝,【下课我马上就来!鸢鸢你等我。】
第二条信息很快接踵而至,【鸢鸢,不要站在太阳下晒,你不然先随便找个楼坐着,我再过去找你?】
【你等我,我会报名的,报完之后,你再陪陪我好吗?不要那么快走。】
比起平时似乎还要黏人还要急迫几分。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明明也没多久没见。
她侧脸格外美好,眉目间浮着浅浅的笑意,【我会顾好自己的,你先好好上课。】
她把手机收起,不再回复。
京大社团活动极其丰富,五花八门,可谓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设不出来的,虽然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但是虞鸢已经有些被这规模震撼。
这条道路和小广场都被社团宣传占满了,不少人对虞鸢伸出橄榄枝。
“同学,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汉服社?”问话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身上是一件天青色的明制儒生服,文质彬彬,旁边树影下,支着茶桌,摆好了全套的烹茶茶具,有穿着汉服的女生正正坐烹茶。
“哦,这是我们和茶艺社合作的。”男生殷勤的介绍,“同学有兴趣来参加我们吗?我看你气质很合适,是文学系的么?”
女孩黛眉樱口,古典温柔的长相,他老早就注意到了,觉得很是适合参与他们。
虞鸢笑了,“我是学数学的,而且我大三啦,不是新生了。”
“这次是给别人来看的。”
她想着谢星朝九成九是对这种风雅文艺的社团不感兴趣的,还是要找个男孩子喜欢的。
不如找个运动系社团好了,她想。
她记得谢星朝小时候体弱,似乎也是喜静不喜动,偏文静的性格,他从小男孩长到少年的那些年,正好是她缺席的时候,她也不明白,现在他都喜欢些什么运动。
心头忽然无端几分落寞。
小时候,她对谢星朝是极了解的,他喜欢吃什么,平时什么时候会困什么时候会醒,害怕什么,讨厌什么,喜欢什么……都那么了解。
他们曾何其亲密。
虞鸢想起谢星朝说的,一切都没变,他没变,她也没变。
真的……没变么?
虞鸢茫然的看向了远方。
“……虞鸢,虞鸢?”直到她肩上被轻轻拍了几下。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盛昀?”
“对,我叫你好几声了,好少见你那么走神呢。”男生笑了起来。
虞鸢有几分不好意思,浅浅笑了笑。
盛昀正站在一张台子前,桌前一摞表格,不时有人过来填报。
“你们也是在招新?”虞鸢忍不住问。
“对,我就负责发个单子。”盛昀一挑下巴,“在那边过了,就能来我这拿单子填。”
不远处是个小篮球场,站着好几个男生,旁边还有正在排队的,人气显然很旺。
“我是篮球社社长。”他笑。
“我以前都不知道。”虞鸢浅浅的笑,随口说,“好像没见你打过球?”
盛昀笑了下,“现在事情多了,忙着刷绩点保研的事情,打得比之前少了很多,大一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成天就知道抱个球去球场打,可能是你没有注意到,或者没缘分恰好错过了。”
“你来着干嘛?”他想起正题,“也被拉来招新了?”
虞鸢,“不是,我在等星朝。”
盛昀脸上笑容消失了大半,被他小心遮掩了起来。
“我想让他报名一个社团。”虞鸢踌躇,“你们社入社标准是什么?严格么?”
她并不知道现在谢星朝会不会打篮球,也是想借机参考一下,看这些运动社团都是什么收人标准。
“严格。”盛昀笑,“不过你开口了,老同学嘛,肯定不一样的。”
虞鸢平时迟钝,她和男生往来不多,也不是擅言之人,听了这句话,倒是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了。
她想说他们明明没有同学过,只不过一起上过几届节公共课,按逻辑,是不算老同学的。
好在盛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你自己可以来看一看,标准都写在这张表上了。”他拿笔点了点桌子的表格,“这些都达标,就可以申请入社了。”
虞鸢靠近看了眼,女孩一头乌发没束,披散了下来,她拿手轻轻掖到耳后,女孩侧脸雪白光洁,鼻尖微翘,温柔美好得不似真人,盛昀偷偷看着,身子微屈,不经意间,悄悄拉近了两人距离。
虞鸢手机忽然振动了。
她放下表格,一看,【鸢鸢,你在哪?】
是谢星朝发来的。
她早和他说过,她在小广场。
虞鸢直起身,抱歉的对盛昀说,“星朝到了,我先去找他,谢谢你帮忙。”
她左右看了看,想去找人。
不料,一眼便看到树下的少年。
九月的阳光依旧灿烂,他站在树影下,影子修长,投射在地上,模糊不清。
“星朝。”虞鸢走近后,才注意到他神情似乎有异。
他平时温顺乖巧,在她面前,是怎么也不生气的,像个哼哼唧唧的小狗狗,没事便跑来她身边,蹭蹭求抚慰求夸奖。
眼下,他也并没有生气,只是,当他抬起那双漆黑的漂亮眼睛,缓缓看向她时,虞鸢滞在了原地。
……瞬间,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感。
她极力克制,想抹去的那片回忆,在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重新浮现,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她躲在废楼里,看到的那个无比陌生的谢星朝。
“鸢鸢。”少年看着她,手指竟然轻轻触上了她面庞,轻声问,“你喜欢他吗?”
他比她高了一头,垂眸看着她,袖口一贯带着干净的皂荚气味,清清爽爽,此时,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在她面上的触感却冰凉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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