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焰京后,宋窕连续几天都窝在家中。
问就是天热,不宜出门。
大半个月过去,才总算是出了一档能勾她兴趣的喜事。
“灯笼再挂高点,两个要对称啊,还有那个‘囍’字,多贴几个,省得别人再传我广陵侯府穷酸。”
宋窕第一次见四哥这么激动,忍不住在旁边问:“三哥的婚期不是还没定下来吗,需要这么早就开始拾掇吗?”
宋岱眨了下眼睛,低声道:“只是冲外说还没定日子,但父亲与李家早已商议好,就下月初二。”
这么快。宋窕哑然,如此这般满打满算不过七天,便可迎三嫂进门了。
她也多有恍惚,自回京后便见三哥时常出入父亲的书房。起初以为他们是在议朝堂要事,可不出两日,便有父亲与三哥亲自到王家上门提亲一事。
若论富贵,仅居三品官的王尚书自是不敌,但王家世代簪缨,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
而三哥要娶的王家二小姐,更是被评为“焰京第一才女”。
虽未亲眼见过,但宋窕经常从苏裳的口中听到那位王二小姐的美名。也因此,她多有期待。
小狐狸转念一想,笑貌狡黠:“三哥都娶妻了,二哥还是光棍,啧啧,好可怜。”
认可地点点头,宋岱故意说:“你俩半斤八两吧,未来三嫂可比你还小一岁呢。”
被戳到伤心处,宋窕奓毛,扬言要去告状。
打闹之际,鹿耳小步从外面跑来,怀里还抱了一盒奇斋楼的特色点心。
宋窕看一眼便知,是苏裳来了。
她这两日嫌腰身渐丰干脆戒了甜食,顺带借花献佛,将这包糕饼给了宋岱。
还煞有其事地威胁道:“这可是天不亮就得排队的第一点心铺的招牌,别浪费了。”
说罢便带着鹿耳回了木栀院。
刚一进门,就见苏裳正半蹲在小院子里,手里多了半块不知哪里得来的胡萝卜,在兴冲冲地逗兔子。
“回来了,”苏裳直起身,笑吟吟地问:“这是谁的兔子啊?”
“我的。”宋窕挺着小胸脯,颇有些自豪。
但不曾想苏裳上来就是一个白眼:“那是准备清蒸还是碳烤?”
“说什么呢,这是我准备养的。”
白眼翻得更大了:“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说着,她伸出葱白的指头掰着开始算:“前年,你说白鹅好看,吵着嚷着让你二哥买了只,结果呢,没出三天就给吃了;还有去年,你说要彰显独特的气质,就养了只小羊,结果最后嫌那家伙长得太快才七天就给送出去了。”
说完这些,苏裳信誓旦旦:“我打赌,这两只绝对挨不过这个月。”
宋窕驳道:“不、可、能!”
难得见她这么认真,苏裳挑眉,不再逗趣了。反而开始好奇,是哪路神仙令这位大小姐又萌生了养宠物的心思。
从苏裳口中,宋窕还得知了一个令她欣喜雀跃的消息。
师家入京述职后惹龙颜大悦,陛下不仅在焰京赐了宅子令其长居,还将原本的伯爵品阶升到了侯爵。
光这几天匆匆送上门的贺礼就险些踩碎了门槛,可谓是一时间风头无两。
玉走金飞,兔缺乌沉。
宋家三郎迎娶王家二姑娘那日,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喜音齐鸣,响彻三街六道。
场面之盛大,使不少等着看热闹的布衣闲民多有错愕,这当真是一庶子娶亲?
将新娘子背进花轿,趁着众人忙着轰抢红包的功夫,宋三隔着鲜红的盖头,低声许了句,“蛮蛮在天过,俗子自情长”。
他背身背得急,没看到新娘子紧紧握住,还轻有颤抖的素手柔荑。
兵荒马乱的白日熬过去,王家女战战兢兢坐在喜床上,视线被殷红遮盖,她只能低着头,看到仅有的一小块。
“三嫂,我可以进来吗?”
是一道清亮的少女嗓音。
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叠好,她走到门前,看到的果然是传闻中的宋家幺女。
宋窕端着一盘供来充饥的果脯蜜饯,笑着说:“下人们说你至今还未进食,我便带了些东西来,不知三嫂口味,你且吃得惯?
王家女赶忙侧身招呼她进来。
许是太过紧张,她口不择言:“我是第一次嫁人,也没什么经验,还以为不能吃东西。”
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她面色泛红,羞赧更甚。
宋窕抿嘴:“这种事没经验得好。”
出于习惯,刚一进门她便注意到了美人侧脸的异状。黛紫色的一小片,生在洁净的小脸上不算隐蔽。
注意到投来的目光,王家女下意识捂住,声音也是弱弱的:“是不是,很难看。”
宋窕摇头:“不会,我觉得很好看。”
“好看?”王家女颦蹙眉头,又很快苦笑疏解。她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在作宽慰之辞,这么大一块胎记,怎会好看。
瞧出她不信,宋窕解释:“之前有人跟我说,女娲创造凡人,赐予皮囊的作用是被牢记,美丑不存在所谓的固定译辞,重点是你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她说着,脑海中男人认真又诚恳的面容不断浮现,学着那人的表情,她也说的确切又笃定。
屋内重归寂静,只偶尔听到外面有宾客醉后高歌。
那双狐狸眼纯净无暇,其中色泽是她自认从未见过的流萤幻梦。
兀的,她咧嘴,郑重点头。
斟酌再三后,王家女深吸一口气:“你三哥,可有外室或暖床婢?”
刚吞下去的蜜饯差点又吐出来,宋窕哭笑不得:“当然没有,我家四个哥哥都没有!”
猜到三嫂担心的事情,宋窕明言:“你大可放心,三哥娶你进门绝不是为了先摆好正房娘子然后方便抬妾室,他绝对是因为喜欢你才娶你的。”
因这话太过直白露骨,王家女刹那间羞红了脸。
门外愈近的脚步声慢条斯理,二人的对话也戛然而止。
宋窕逃之夭夭,不敢耽误三哥大事。
王家女也动作极快地坐回喜床,重新理好盖头,仿佛从未起身。
“嘎吱”一声响,木门打开又合上。
□□如霞,火光熠熠。
——
房外,万籁俱寂。
宋窕踩着小碎步回去,因心情大好,还分别给了鹿耳和绀青一人一串铜钱。
她起初还怕三嫂是个恃才傲物不好相与的,特地带了吃食去探探风,但没想到人那么斯文娴静。
也难怪京中多的是对她的赞誉之辞。
“姑娘小心!”
冷冽银光划破长空,与持刀人如出一辙的杀意猛地袭来。
幸而绀青眼疾手快将人护住,不然宋窕的脸上恐会多上一道血淋淋的疤痕。但也因此,小丫鬟的后背被整个划伤,血渗透了青色襦裙。
鹿耳吓傻了,尖叫声引来了在府中巡夜的家丁。
持刀人见不妙,抬脚就要跑,但却被身后人生擒。
宋岱扯着那人的手腕,冷哼道:“你小子真有种啊,敢到广陵侯府行刺!”
宋窕的身子抖得不像话,美眸直愣愣地盯着那张陌生的脸,又偏头看向疼得额头冒汗的绀青,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去找郎中,先救人。”
侯府用人刁钻,选的家丁也是千里挑一,看出状况不对马不停蹄地就去寻了京中最具盛名的郎中。
即使人家都锁门准备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也硬生生被宋岱的贴身护卫千求万请了过来。
顺着鄂下的山羊胡,郎中慢悠悠地说道:“只是皮外伤,不打紧,我给她开个方子,内外兼施,十日便可痊愈。”
宋窕松了口气,遣鹿耳给郎中塞了锭银元宝以示感谢。但郎中却只字不发,生硬地将元宝拍在桌上,只拿了起初说好的半块碎银。
送走郎中后,宋窕才将注意力转到那位不知名的刺客身上。
她哂笑,没想到自己一介女流,竟也会有人上门行刺,还险些命丧黄泉。
事发突然,又怕坏了名声,宋岱封锁了消息,除了贴身人外,只有两个签了死契的家丁知道。
将人带到院子里,宋岱坐在圆凳上,颇有些兴奋:“你是自己招呢,还是我动刑?”
刺客盎然铁骨铮铮,别过头:“大晟律法,不可动私刑,轻则罚金,重则关押。”
“我个暴脾气,”宋岱被气笑:“你到我家来杀我妹妹,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啊,懂得倒是不少,那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刀下去,大理寺要你半条命!”
宋窕来时正巧赶上这段话的尾巴,面色苍白泛着冷意:“何止半条命,你千刀万剐都难平我心头之恨!”
看过去又看回来,宋岱笑得不怀好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是谁的人。”
刺客见状,深知已经躲不掉了:“我敢说,你们敢听吗?”
夜渐深,朦胧勾月被突如其来的云层掩住光彩,令人瞧不真切。
“胡说八道!”
圆凳被一脚踢飞,而后又撞上院墙,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未曾言语的宋窕坐在另一只圆凳上,忆着刺客供出来的名字,后背发凉,脊生冷汗。
宋岱扭头:“现下如何是好?”
不打算放过这刺客的宋窕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谁惹的祸事让谁来平。”
许久不见的娇纵弥了满脸:“反正今夜我睡不着,谁也别想睡!”
她自嘲地笑了笑,亏她觉得三嫂是个好人,不曾想距说上第一句话到此刻不过尔尔几刻钟,就险些跌入黄泉。
宋窕说到做到,当她让宋岱把这件事跟父亲说后,大哥都顾不上屋里那个干嚎的小子,抱着“你居然敢睡觉”的心态将二哥一并揪了出来。
至于三哥那边……
这都不是扰人清梦,而是坏人**。
但毕竟事出有因,而且就事关喜床的那位,任大哥平日里脾气再好,也得黑着脸问始末。
不过显然,王家女并不知情。
王氏站在三哥身边,泫然泪下:“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尾随至侯府行刺,小五,对不起。”
宋窕板着一张脸:“至少她有一点说的不错,你认识她,而且看起来绝不是点头之交。”
语末,她咬紧牙关,像是下了重大决定:“别叫我小五,我跟你还没那么熟。”
王氏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宋三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人护住:“小五,这件事我会还你个公道,已经这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其他三个哥哥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彼此间都心知肚明,现在谁吭声,谁倒霉。
宋窕打破僵局,难得对着从小最疼她的三哥摆了回脸:“好啊,那就麻烦三哥给我个公道,要不然,我就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这话如警钟,声声浩大。
“你待如何?”
“不如何,就是进宫找姨母与太子表哥,聊聊这件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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