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越!”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
啧啧,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了。
梁城越扯出笑脸,想跟还穿着一袭大红官服的宋斯年打个招呼,但第一个字都还没发音,就被人家强硬地拽着衣服离开了。
“慢点慢点,一会儿该摔倒了。”
宋斯白哼笑一声,咬牙切齿:“摔了更好,把这张脸摔没了,谅小五也不会对你心有所感!”
梁城越扶额:“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这么生气吗?”
指着他眉心,自幼读圣贤的宋斯白却是一个脏字都骂不出来,只得道:“我先前是同意你与小五来往,可没说任你如此猖狂无度!在我家你都敢尚且如此,我还真不敢想象梁国公在外该是如何色胆包天!”
话虽说的难听,但的确是护妹心切,所以梁城越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而认真思量该用何种言论才能让他消气。
可宋斯白哪知他心中所想,还以为自己骂到他心坎里了正反思呢,继续说:“梁城越,你别太过分,小五尚未嫁人,稍有差池变故即会万劫不复,她的名声比你想的更重要。”
“我知道,”男人眼眸深邃,唇角微勾:“我不会允许这所谓的变故发生,她宋乐之,我娶定了。”
——
盛夏的太阳灼热非凡,宋窕是半点出去玩的心思都没有。
整日躺在软榻上,连翻书都觉得麻烦,恨不得让伤势刚好的绀青全篇念给自己听。
数着日子,近了她的生辰。
因一些缘故,广陵侯府给宋窕过生辰时从不大张旗鼓,就是一家人私底下一起吃个饭说两句喜庆话,再就是几个哥哥事先商量好一起给她送件心仪的礼物。
倒不是这一大家子人不重视,正是因太重视,反倒是惹的心口疼。
管家的大嫂一早便来打探口风,想问问宋窕可有中意的首饰,这样当做礼物送出去她也会欢喜。
但宋窕喜欢打开礼物一刹那的惊喜,愣是几番盘问都没露怯,严丝合缝的口风让大嫂分外苦恼。
送走大嫂,甘青帮她摇扇子,顺嘴便问了:“姑娘真没什么喜欢的物件?”
宋窕伏在桌案前,提着只狼毫笔,在空白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只花。
但因画功实在是鬼斧神工,令距离最近的两个小丫鬟端详半刻,愣是没认出究竟是何花。
鹿耳讪讪问:“这是,桃花?”
绀青接道:“瞧着也像樱花。”
满脸黑线的宋窕薄唇抿成一条缝,突然不想告诉她们真相了。
盯着自己的花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她就失了神。
其实自那日梁城越被大哥带走,连着三夜,她都梦到了那人。
虽是举无轻重的糊涂梦,可她还是头一次会梦见叫得出名字的外男。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连着三场大梦皆有他,甚至是围绕着他。
第四日刚起来,宋窕就换上衣服跑了趟灵阑寺。
本意是想问问佛祖自己可是中了什么了不得的咒,但听从寺中住持的指引,她在愿签箱里抽出的小木牌却令她更是疑惑,因为上面清清楚楚地镌刻着四个大字。
顺势而为。
这,是让她不用多惦念这件事的意思吗?
挂着惆怅,不曾想刚出门,便碰见了熟人。
是师隽。
还有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宋窕记得她,之前在几场马球会上见过面,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女,不过闺名没问。
对那日到底说了些什么宋窕记不太清了,更或许是因为心口有事憋得慌,其余的都拥不进来罢。
绀青打断了她的回忆,兴冲冲地说:“姑娘是救了我命的大恩人,我也想给姑娘送礼物,不如您给个范畴,我也好去挑挑?”
被她的机灵话逗笑,宋窕在她额前轻弹一下,佯怒:“送礼物看的是真心,如同科举,若我将试题全盘泄露,那还设什么贡院啊。”
撅起小嘴,绀青不死心:“那您就大概跟我说一声,就一次,我保证再也不问了。”
将鬓边乌发顺到耳后,露出玲珑小巧的耳朵,软乎乎的耳垂处还坠了只色泽明艳的耳铛。
她幽幽开口:“有些日子没添置新首饰了,你若有心,不如给我买对耳坠来。”
“交给我!”绀青差点喊出来,旁人投来目光,全然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
其实像绀青这样开门见山问她喜好还算正常的,起码比有些贪图省事的兄长来得让人爽快。
想到突然开始不着调的四哥,宋窕扶额叹气。
前日宋岱来找她,说是手头紧没银钱备礼物,就说干脆满足她个别的事,但宋窕日子过得滋润吃喝不愁,哪里有未了结的心愿需要他完成。
但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打了个响指竟然问她想不想去“绮霞楼”逛逛。
天知道宋窕听见那个词的时候有多错愕,哪有哥哥问妹妹想不想去花楼的啊。
但是……说从小到大没好奇过还是假的。
可她又不好意思当着兄长的面说,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然而她到底是低估了四哥,这天太阳刚下山,他就带着身男装来了木栀院。
宋窕盯着那身男装,再想想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心情说不出的怪异。
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被自己的想法羞红了脸,宋窕低下头,却没打算拒绝。
她还真想试试,去那些“禁忌之地”感受一下男子的自在松快。
不眠不休的月亮高悬夜幕,安静欣赏着人间百态。
为了遮掩丰盈绰约的身姿,宋窕下了狠心。
让鹿耳和绀青在身上紧紧绑了三层束胸,还在小腹前围了几块布包。不仅胭脂水粉一概不沾,她还特地往脸上抹了两指头泥巴,伪装成了暗色斑。
最后换上宋岱带来的灰色男装,与寻常小厮无异。
出府后二人默契对视,都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其他几个兄长知道。
坐上马车,摇摇晃晃抵达了绮霞楼正门。
绮霞楼是焰京最大的花楼,与寻常花柳处不同的是,这里养的均为清倌儿。
也因此,金碧辉煌的正门处没有出现酥/胸半露的揽客女,反倒是几名浓眉大眼的大手镇守一方。
跟在宋岱的身后,宋窕时不时偷瞄一眼,由心感慨不愧是男人的福泽洞天。
弦乐四起,莺飞燕舞,人潮涌动。
宋岱回头冲她说:“咱们去三楼定个房间,从那里风光最好。”
这话说得实在轻车熟路,忍不住让宋窕怀疑:“四哥,看不出啊你这么有经验?大哥知道吗?”
宋岱老脸一红,抓了抓后脖颈:“我就来过两次,还都是跟城卫都的几位大人来的,都是来看舞听曲的。”他特地咬重了最后几个字,面上分外诚恳。
刚想再怼他一句,可刚抬头,宋窕便呆住了。
因为在前面纸醉金迷的贵人窝里,她瞧见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只是他,宋岱也看见了:“那个人是师隽吧,唤琅伯家的独子,哦不对,现在是唤琅侯了。”
说着,他忍不住啧道:“他来京不过一月,竟与这风月场的姑娘们这般熟稔?”
话音刚落,那边被几个姑娘团团围住的师隽抬眸,正巧看了过来,当即便拨开身侧的人,大步而来。
怕被认出来,宋窕急忙躲到兄长身后,小脸垂得很低,几乎是拿头顶对着。可她不知,自己这番动作,反而更惹人侧目。
只不过大多数过路人全然把她当做一个头次出来见世面的小书童,出于害羞才哪里都不敢看,反倒是一笑置之。
但师隽不同。
他停在二人面前:“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不自在的感觉又包裹全身,宋岱干巴巴地说:“你不也是,看着好像跟那两位姑娘很是相熟。”
“她们啊,”师隽回头哂了眼,继续说:“我是来替人送药的,让她们更得恩客垂怜的药。”
“可绮霞楼不是清倌儿楼吗,怎会需要这等药物?”
师隽生笑,眸中多几抹看不透的冷光:“若真有那么个**玉骨,自然有的是人挣破头皮抢着送钱,只要姑娘点头,没什么勾当是不存在的。”
说罢,眼神勾住男人身后的人儿:“阿窕,这样的地方你实属不该来的。”
兄妹二人的心皆凉了半截。
宋岱还想遮掩:“这才不是小五呢,就是我新收的一个小厮。”
“是吗,”师隽拉长了尾音,微微上扬的调调:“那还挺巧的,这小厮身量与阿窕相差无几,身形也像,若不是你说,还真以为是阿窕换了身装扮来这儿玩呢。”
兄妹俩的心更凉了。
见实在是瞒不住,与身后人对视后宋岱叹气,招了:“小侯爷见笑,这事可万万不能同第四人说。”
“这是自然。”
将目光送到那张还抹了半层锅炉黑的小脸,师隽觉得新奇:“阿窕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来尝尝寻常人家难觅的极品。”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窕的心颤巍巍的,左右环顾,简直就差把做贼心虚刻在脑门上,压低声音说:“可以吗?”
头顶花灯熔金灿灿,男人招来一个目光依依的貌美女子,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女子扭头又端来两只酒杯。
那酒杯做工精致,款式不似中原常见,颇具几分西域大漠的风情。
“别看这是盛酒的杯子,但里面是只有在绮霞楼才能品到的敛神花茶。”
酒杯送到手指跟前,宋窕垂眸去看。杯中茶水颜色偏向枫红,没有热气包裹,跟刚从藏冰室里取出来般。
对师隽她自然是信得过,见宋岱一饮而尽后赞不绝口,她干脆也拿起小抿一口。
果然,味道甘甜芬芳,好似还夹有充沛的果香气,没有她日常喝的茶水中那份苦涩。
尝到了甜头,干脆也尽数饮下。
可让她叫苦连天的赶着脚跟就来了。
排山倒海的痛楚瞬间袭来,宋窕的额前肉眼可见地冒出一层浅汗,她下意识拉住兄长的袖口,疼得半个字都说不出。
宋岱大惊:“这茶里面还有什么?”
师隽眼神示意,端茶来的女子倾囊而诉:“是晒干后的水果薄片与甘口红茶,还有少许化兰香。”
宋岱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背起妹妹,向师隽急匆匆告别。
该死的,那化兰香与这丫头平日里喝的药中一味药材有相克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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