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三个家主,分别是勇毅公卢冼、英肃公程舟济,以及郑恩公府郑玉树。
前两个有恩封嘉号的,就是跟班家的诚国公府一样,是属于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国公爷,并称铁三公,是当年跟着开国皇帝韩岩一起,从微末起势,助他一路登顶的大功臣。
郑恩公府是韩岩的岳家,当年也是眼光独道,倾家之力助他成势。
班轶此时新裳肃容,洗去一身血污后,除去身上浓厚的药味,和周边不太搭的环境,整个人踱步于暗黑的天牢里,倒叫他踱出了明楼圣殿的威仪,只见他一手背于身后,一手轻置于腰腹间,行走时手指缓慢轻搓,愣把满牢房的声息给搓出了紧张感。
胡庆生眼睛根本不敢离开他,眼神不由自主的落于他搓手的指间,就跟盯着刽子手高举的铡刀一般,生怕他停止搓手动作,改换为对他的绝然杀着。
班轶举目,抬头望向天牢中唯一的透气口,那里黑的看不见星光,却是正朝向皇帝大朝崇明殿的方位。
这是留给罪臣临死前对向崇明殿内的皇帝,行最后一次君臣之礼的引导窗。
当年的六公二王,果然先消失的就是那两个异姓王,仗着豪族资本,在打天下最需要发力的大后期,跟韩岩讨价还价,自以为封王耀祖,可以从此世代绵延,却结果根本逃不开韩岩的晚年结算,在他殡天之前,就一波了结带走。
做过猎户的,果然都知道搂草打兔子,端就端一窝,他就说当年分封功勋时,对这突起的异姓王爵有种胆寒的惊悚感,原来早在天下定鼎的时候,韩岩就替那两家想好了结局。
那他呢?
以及卢靖、程开膛,信誓旦旦说死后要埋一起的话,怎么就临了不作数,只建了殿宇供奉个牌位?
最最重要的是,那两王明明抄家灭了族,灵牌却仍供于奉贤殿,皇帝给的解释是,不能寒了一起建功立业的臣子心,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你都把人杀了,还假惺惺的供着人家灵位,这不是脱裤子放屁,摆明了告诉别人,这里面有猫腻么!
所以,那奉贤殿里一直不挪窝的灵牌们,肯定是有什么讲究,比如,投不了胎?
但拦着不让他们投胎又是为什么呢?
他从地底爬出来了,那其他几个呢?包括韩岩他自己,是不是也在各自的地宫里镇着出不来?
可这么多年不挪动的奉贤殿灵牌,怎么就突然把他的扔了出来?当今皇帝难道没有得到祖训,比如,不能动奉贤殿里的功勋灵位?
班轶身上的气压沉的仿佛要把天拉下,结果一回头,来的三位家主居然大眼瞪小眼的齐齐看着他,很是有话说的样子,而旁边的胡庆生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敢情他现在的话不好使了呀!
班轶挑眉,把心里的诸多思绪先放一边,抬脚凑到了三个小辈面前挨个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确实,经过这许多年的美人交织,这三人生的就是要比他们的先祖好,连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胸前长满猪鬓的程开膛后人,都在经过这许多代的繁衍进化成了个面白细嫩的精致大爷,除了那宽大的骨架和磨不去的大颧骨脸,可见这些年程氏子弟是非美人不爱的。
嗤,程开膛还说自己没有容貌焦虑,结果还不是非美人不要,连他的后人都知道祖先的痛点,世世代代都想着要改变程家人种。
程开膛,给猪开膛破肚的杀猪匠一枚,咳,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当时忽悠他这名儿非常凶猛威风来着,然后等他自己认了字,懂了意思,愣拎着杀猪刀追了他八条街。
至于他是怎么分辨出这三个精致到头发丝的家伙,分别是谁家的,那还是得夸身边的小哑子提醒,他洗漱过又填饱了肚子后,总算冷静了下来,再加上班老夫人在身边的安全感,能够让他顺利的通过脑力与之交流,许多不能点明的关系和新人新事,这小哑子,哦不,班晁小儿都能一一给他解惑。
班家后辈倒是一路继承了他的好样貌,没长残但也没什么出息。
要有出息,他也上不来了。
班轶想的有些心梗,一不小心就把心思透给了班晃,令旁边的小哑子羞愧的站立不安的,眼神瞅着老母亲求救,奈何老母亲不与他心意相通,还眼神鼓励他要好好侍候这位家族老祖。
终于有人承不住气了,一开嗓打破了沉默,“班晁?你不跟这老货称兄道弟,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么?杀他,怎么滴?终于是觉得跟个阉人厮混,有辱祖宗门楣了?”
“才不是,你是没听下面人汇报么?这俩人好像闹掰了,这老货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哎呀,卢兄说话不要太直,程兄也是,跟个小辈计较什么啊,都是世交,就算后面这些年交情淡泊了,但看在各位祖宗都是过命交情的份上,咱也不要太过于落井下石了,见好就收、见好就收哈!”
三个人,三种口气,程舟济开口就是奚落,卢冼是直接嘲讽,郑玉树看似劝架,实则是在提醒两人,不要因为祖上情分,而跟这快要完蛋的班府产生勾连,给上面朝自家下手的机会。
也就是说,只有他一张口,就把跟班家的交情给撇清了,祖上交情是祖上,现在咱们可没交情,相对比其他两人张嘴无好话,实则还隐带着些关心的言行,这郑恩公府倒是一贯的喜行明哲保身的宗旨。
班轶把眼神落在了郑玉树身上,当年他差点就跟韩岩做了连襟,只后来郑家大概觉得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太稳当,就将本来许给他的女儿,转嫁去了江南另一豪族门里,等这边韩岩确定稳妥的得到了至尊位,他郑家就去人主动让那个女儿殁了。
他后来跟郑家不远不近的疏离相处,也是因为觉得他家行事太过冷血,唯利是图,韩岩倒是很欣赏他们的投资眼光,在生财有道上他们确实非常厉害。
“郑玉树,论跟内廷阉人们的关系,你好像没资格在这里暗戳戳指摘本国公吧?难道每年偷偷往内廷注入百八十万两银子的不是你们郑恩公府?这些个内廷阉人与其说是皇族供养,不如说是由你们郑恩公府一力供奉?他们也就只差着对你们郑恩公府讷头跪拜称主道仆了,你搁这装什么装?”
卢冼和程舟济面上大惊,瞪眼纷纷朝郑玉树望去,就又听班轶开口,“上面那位人穷志短,明明拿到了你们郑恩公府与内廷阉人往来的证据,结果为了那百八十万两的养奴才银子,竟硬生生忍了,毕竟除了你们家,谁家也没那个闲钱跟胆量,敢把手伸到皇帝的内宫,郑玉树,不如你猜猜,等皇帝拿到了我班家财产,他手中宽裕了,下一个会拿谁开刀?”
敢在老子面前得意,刀架脖子上了知不道么?蠢货。
这些信息自然是来自小哑子班晁的,这孩子脑子不聪明但听力卓绝,还有个非常别致的爱好,特爱听墙角,什么有用的没用的都听,然后混在一堆记忆团里,班轶来了,在抽取整合这些记忆的时候都无语了,很多举一反三,拿出来就能变现或者辖制的消息,都被他当消遣听听就丢弃了。
班轶忍不住瞪了眼身边的班晁,个光长脸不长脑子的家伙,回头再弄你。
班晁下意识的缩了下身体,脚后跟悄摸摸的往后移了移,结果却又被盯着他的老母亲往前推了几步,离这吓人的老祖宗更近了。
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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