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轶就没想过模仿班晁,无论是在自家子孙后辈面前,还是别的什么人面前,他都不想假扮另一个人。
他的性格就这样,你有怀疑憋心里,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原主的,就亮证据,否则,是别想叫他为了别人眼中的原主形象,而改变自己本来的言行举止的。
死过之后就知道,人活一世就那样,创下的功勋、挣得的钱财,带不走,根本带不走,黄土一埋,只剩下自己那一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骨头,连多年酒肉精细养出来的血肉都会枯竭到离你而去。
所以,什么是真的,能有□□人气才是真的。
质疑?有质疑好啊!
有质疑才叫他有机会借题发挥,毕竟谁能跟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疯子计较呢!
“班家男子而立必亡,闹的后面的男儿说亲都困难,堂堂一个国公府,后来的媳妇说的全是外郡或京城郊县的,姑娘就更惨了,京城哪家肯娶?哪个不是多多陪了嫁妆往外地去寻?”
他倒不是瞧不起外地媳妇或娇客门楣,只不过一个家族的兴旺是离不开本地关系互惠的,有句话叫远水救不了近火,亲朋好友只有离着近了才能指望得上,一个国公府几十年淡化在京城亲缘圈内,这对整个族群发展是很不利的,人脉首先就会因为人丁不继断掉,再有钱财生意等进项,会因为交际圈的缩小而失去竞争力,坐吃山空已经成为现实。
“旁人臆测班家是有什么诅咒或隐疾,你们总不至于也信了吧?呵,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史,一个京效营三品骠骑将军,还有一群寄靠在御林卫中挂职的族中子弟,整个京城的动静可以说尽在你们掌中,我班家男儿到底是怎么没的,我父亲、我兄长,怎么就一个秋狩期都没了的,你们摸着良心对着各家的祖宗发誓,发誓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敢么?”
班轶翻过了班晁的记忆,早踏马的气炸了,这会儿刚好,借着郑玉树的质疑,一股脑全都发泄了出来。
特大爷的,敢情是把他班家当软柿子捏了。
祖宗没的早,儿孙少庇护,闹的上面一堆人物死完了后,人走茶凉。
班轶气咻咻跟驴推磨似的转着圈的骂,“卢靖、程开膛和我……我祖宗,各自曾出一笔钱作为专项救济款,言明万一哪家日后不继了,就可以用这笔钱救急或重新起家……”
卢冼和程舟济互相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就听班轶继续道,“一年前我大侄女说了一门亲,结果备嫁的时候遭了一场火,烧了为她准备的大半嫁妆,我没办法,求到你们面前,想动一点那个专项款,结果你们是怎么做的?”
班轶都给气笑了,手指恨恨的点着卢程二人,“你们说那是为家族中男子准备的,没有女孩儿们的份,叫我侄女嫁妆少点就少点,反正嫁去外地,过的好与不好也传不到京里来,呵呵呵,哈哈哈,这是人嘴里能吐出的狗屁话?我堂堂国公府嫡女,委委屈屈的往外地寻夫家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了,结果呢?你们做为世交叔伯,祖宗过命的交情啊,遇到这种事情,竟是一点忙都不肯帮,最后怎么了呢?我大侄女叫人上门退了婚,而那不知道哪个下三门里的破落户子爵竟然敢舔着脸上门提亲,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居然是替官家养鹿的牧监家,因为养的好,得官家一时信口开河赐的子爵,竟然也敢来肖想我国公府的嫡女,他怎么敢的,而你们又怎么敢干瞪眼看着的?看我班家受辱,就这么让你们得意?”
旁边班老夫人和小哑子班晁眼睛早红了,一圈儿的班家人全都气红了眼,班轶一眼扫过去就知道班晁为此义愤的侄女儿是哪个,那姑娘束着个道姑头,显然是去做了居士,存了青灯古佛的心。
年纪轻轻啊,豆蔻年华啊,班轶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插着腰深深的呼口气吸口气,最后仍然不能解恨,冲着卢程二人阴阴一笑,“所以我跟皇帝说,只要饶过我班家全族性命,我愿意帮他画出你们两家藏宝地图的大概位置,哦,还有郑氏地下赌坊的据点。”
三人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小傻子班晁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用三家共同建立的备用专项款吊着皇帝,至于三家藏宝图地址他是不知道的,班轶说出来,只是为了助自己和全族人脱身。
不管后面什么打算,至少得先离开这里。
卢冼眉头打结,争辩道,“我们三家祖先是立过一个专项备用款,可那是用在家族存亡之际的,你们班家再如何入不敷出,自己家的藏宝库难道不舍得用?”
程舟济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你们班家公子出门呼奴引婢的,谁肯相信你们是真的没钱了呢?我当你们找借口上门打秋风呢!”
班轶怒喷,“谁会用自家姑娘的婚事上门打秋风?”
吼完又回头瞪了眼小哑子班晁,呼奴引婢、鲜衣怒马,这都是班晁早先干的事,也怪道人家不相信班府真会到为女儿准备不出嫁妆的地步。
但这个时候可不是自我检讨的时候。
“还有你郑玉树,五城兵马司史还喂不饱你家的胃口么?你居然还想要把手伸进厂卫里去,怎么,你捂住了皇城里的咽喉,在官家眼底玩灯下黑,现在是觉得整个皇城已经在你的掌握中了,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去捂官家耳,令他彻底失去五感,从而丧失对身边危险的感知,然后好被你牵着鼻子走?郑玉树,你的追求好大啊!”
班轶说到此,不由抚掌霹雳啪啦就拍了几下,看着像是赞赏,听着却是嘲讽。
这郑裕合的后人野心很大,或者说,这郑家的野心从来大。
从投资韩岩开始,就小傻子班晁的记忆里扒拉,现韩氏皇族里拥有郑氏骨血的宗室皇亲,约占了三分之一,这还不算外嫁的宗室女和分封出去的大小王侯。
几代繁衍,多年经营,郑氏不知不觉已经将自家血脉渗透进了韩氏皇族,韩岩恐怕怎么也料不到,曾励志做成琅琊王、姑苏谢那样千年世家的郑裕合,会背地里留给后人这么一大盘棋,于润物细无声处,一点一点的蚕食掉属于韩氏皇族的江山。
班轶曾提醒过韩岩不要自大,要多参史,但看来他还是提醒的隐晦了,没让他真正意识到外戚的可怕。
他对郑家有芥蒂,所以针对外戚的一切言论,都被韩岩当成了婚事没做成后的怨怼,连带着被他忌惮的郑氏女,也以嫂子的身份对他展现宽容大度,再说多了,就当真成了挑拨他们夫妻感情的坏人,于是临终前的遗言,就只能这么隐晦着来,韩岩或许听懂了,但他也真的没往心里放。
有时候班轶觉得韩岩打天下像是在走某种既定的轨迹,他只一味带着人往前冲,并不大关心打下来的地盘要如何治理,百姓安家要怎么弄,他像是知道这些事会有人做一样,比如像他、像卢靖、程开膛这样的冤种属下,自会兢兢业业的帮他把尾巴收好。
这样会说出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一个人,想来对外戚弄权,甚至篡位之事,怕很心知肚明。
他不在意,甚至是放任的,班轶现在都记得,他握着自己已经枯瘦的手,很认真的问他,愿不愿让他的女儿成为下一任皇后。
当时他不明白,可如今结合郑氏所为,他突然好像懂了韩岩的意思,如果这天下权柄注定会有外戚干涉或者夺权,那他希望这个外戚里也有班氏一族。
他没有选择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宫,郑皇后连同郑太子都知道他是第一个提及外戚之危的人,他的女儿若落到这二人手里,会能有什么好结果呢?哪怕有韩岩强势保证,他也不敢赌人心。
当然,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一个令他心塞的话题,就是韩岩有一次吃醉了酒,曾揽着他的肩膀,说他的皇后,就是他忌惮的那个郑氏女,曾打算绣楼招亲,而招的那个人是他班轶。
曾有江湖术士放言,得郑氏女者得天下,在班轶看来,就是郑氏在择婿上的投机倒把,但他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就是郑氏把答应嫁给他的女儿,又转嫁给别人的一事中,有韩岩在其中做了推手。
但那时韩岩已经得了天下,他再去计较这些陈年旧事已无必要,更何况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让他再过多的去思考韩岩的种种行为。
天下是韩岩的,他只管要他保证,能让班氏一族在大乾拥有足够的荣耀地位就够了。
班轶忽然发现,结合现在种种,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韩岩,果然,重新拥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后,他那爱多思多想的毛病又犯了。
“血口喷人,你绝对的血口喷人。”
郑玉树脸色发白,眼睛急忙望向程舟济,“五城兵马司史不是我的人,程兄你不要被这小儿骗了,我跟你发誓,我的手绝对没有伸到你的五城兵马司中去,程司史是你的族兄,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他么?”
就跟班轶要了御林卫里的铁饭碗一样,程家的铁饭碗在五城兵马司,而卢家的则在城外京效大营,有意思的是,搞刑民的卢家弄了兵,擅兵务的程家却成了刑吏,至于班轶,军政一把抓的好手,因为死的早,没能将儿子培养出来,倒是弄了个最亲近皇族的差。
班晁听来的墙角话自然是没证据的,但不妨碍班轶用来挑事。
郑氏管着皇帝的钱袋子,哪怕天下大定,郑氏交了户部职缺,但对于他们搞钱的能力,韩岩只能用限制权力架构来控制着他们的家族扩张。
除了后宫中的皇后,郑氏子弟不再担任朝中任何一个重要职缺,几乎被架出了朝廷核心权力中心,韩岩的目地,是想将郑氏摁在商贾行列中。
他们可以有钱,却不能既有钱还有权,但显然,他低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诱惑。
程舟济在经过班晁一事后,已经不相信他了,对于他把手伸进五城兵马司的事情上,竟然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来,显然对于郑玉树的人品已经彻底失望了。
卢冼的刀也捅完了,胡庆生已经只剩了口出气,他把刀塞给郑玉树,面无表情道,“去吧,给他个痛快。”
郑玉树这会儿早不记得自己的问题了,他只觉眼前的“班晁”脑子有毛病,有大病,就跟人受刺激了之后,会叛出个和自己本身性格完全相反的性格来,这“班晁”现在的样子就是,无所畏惧,肆无忌惮,跟早前与他们说话行事的风格一点不一样。
更疯,甚至还有点恐怖,大有班家完蛋你们也要跟着陪葬的疯狂。
他们其实心知肚明,这些年班家儿郎是怎么一个个的没了的,但只有班晁年少轻狂敢一个人头铁的往那张网里闯。
胡庆生毫无悬念的死了,连同他带出宫来的几个小内监,一起被装在了一辆马车上,然后会在回宫复命的官道上,恰巧被一座倒塌的民房给连人带车的全部压死。
班轶则带领着班氏族人当天傍晚就回了府,至于天牢里的报备,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他只知道,在皇帝没有拿到卢程两家的藏宝图时,他班家不会有事。
至于他班家的财富,怎么可能还有呢?被皇族暗卫暗地里慢慢围剿的这些年,早花光了积蓄,有也只是明面上的那点东西,至于祖宗留下的宝库,早就贴出去给族人花光光了,如今更是连祖坟都给掘了,是以,再没有哪个高门大户会如班府这般两袖清风空空如也。
国公府?呵,已经没了。
脑瓜子嗡嗡的[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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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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