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芊信奉凡事皆有代价，天道轮回，作恶者必然受到惩罚，自己也不例外。

但她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迅速，昨晚发出泄密邮件，次日便遭了殃。这轮回飞转堪比电风扇，还好，她的手机替她受罪。

一觉醒来，季如芊浑身酸疼，宿醉像履带碾过身体。

时间已近中午，她的闹铃没响?或者自己睡得太过昏沉?等大脑上线，摸索了一圈不见手机，奇怪!终于决定起床，先去洗漱清醒下。

当季如芊掌心揉搓脸颊，双手涂满洁面泡沫，低头放水清洗时，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马桶。

她找了个遍的手机安静地躺在它里面!

难怪备用机拨过去都无法接听，不需要抢救，看来已经死得透透的。

季如芊从没发过酒疯，她一向温柔克制，顶多窝在家里抱着马桶狂吐。估计这次吐的时候失误手滑，她昨晚的记忆终结于给郁揽风发邮件，之后便彻底断片。

一部手机的损失季如芊承担得起，往好处想，权当破财消灾。她舍不得的是里面存储的文件。

找来工具和手套，忍着洁癖的别扭，捞起后在水龙头下狂冲无数遍，用自封袋装起来。季如芊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好残局，只悔恨手滑一秒钟，受罪半小时。

实际上季如芊并未手滑，她主动将手机丢到马桶内的。在这之前，她手抖了，拨打到闻真的语音。

闻真当时刚刚回到公寓，正在关门时，铃声突兀地响起来。他并未开灯，黑暗的环境里只有屏幕上季如芊的头像在发亮。

他给她备注为“小鱼”，三更半夜，不期然的时刻她冒泡了，并向他游啊游。

走向太过飘忽，闻真略有些无措。他只是点了个赞，这合乎朋友之间的距离尺度，而大晚上异性谈心则实在暧昧。

而且她不是有男朋友么？此刻难道没陪在身边？

寂静如幕布将人笼罩，铃声是锋利的尖刀。“刺啦”一声划开寂静，势如破竹。闻真毫无把握地划下按键，倚靠着门背，仍旧没有开灯。

他准备接起问一句“是不是打错了”，便撇清关系挂掉电话。过往的教训让闻真明白“瓜田李下”，他再也不想与非单身人士拉拉扯扯。也许，闻真怀疑她真的打错了。

另一端的声音涌出，周遭太宁静，季如芊仿佛化身闻真指尖紧捏的手机，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太近太近，闻真几乎能感受到季如芊的呼吸，她喘息得有点急。

闻真举止艰涩，无法动作，电话里颤着音喊出的第一声是他的名字。

并非打错，像是沉重的石头被轻轻地放下，突然不再那么惶恐，心变得很安稳。她和他是朋友，尽管没认识多久，可闲聊一直投缘。

季如芊口齿不清，与平日的她迥异：“闻真，我挺快乐呀……我每天都很快乐！”

字与字之间连着绵长的尾音，好似拖沓的水渍，或是晕着化不开的雾气，有温度、湿度，截然不同于季如芊平日的果断利索。

醉酒的人话很密，像不断弹出、显示混乱字符的对话框。闻真滞住，他没料到她饱含情绪地倾诉。

其实季如芊的行为自成逻辑：既然闻真让她快乐，那自己便亲口告诉他。真实的她在午夜的电波里飞奔，将理性甩在身后。

一整晚，所有人以为她节节高升、梦想成真，每个人默认着她很欢喜，打开手机，终于等到一句叮嘱："天天快乐"。

尽情的人开始发癫：“我当然快乐呀，因为我是小鱼啊……可是没人知道我是小鱼。你会游泳么?我会!”

闻真没来得及回答，扑腾一声，瞬间被断了线。

季如芊将手机啪嗒丢进马桶里，这是她眼前近在咫尺的水。

多好啊，鱼不止擅长游泳，连跳水都精通。

情绪太过饱满，季如芊终于电量耗尽。歪歪斜斜地摸索回卧室，爬上床，打横着躺下。零秒入睡，并在早晨对这段活动彻底失忆。

留下闻真黑暗中独自凌乱。原来她喝酒了，还醉得迷糊，像一尾失去方向、团团转的小鱼。可是她怎么总是不开心，她的男朋友呢？

喝醉了总需要照顾吧，半夜跟他通话，那她必定孤身一人。而最后骤然响起的一声，是晕倒了么？

闻真幻想出季如芊头栽朝地，撞得满脸是血，手机被摔成粉身碎骨……他咬着牙骂了句脏话，这姑娘谈的什么狗屎恋爱啊!

可他不清楚她住址的具体门牌，即便知道也要顾忌男女交往过近。即便不必避嫌，两人也并非密友。

有限的几次接触里，闻真察觉季如芊习惯封闭心扉，并非仅针对他。他在餐桌的另一侧看她蜷缩着受伤的手指，避开许凡的视线，那是她在这座城市最好的闺蜜。

算了，人各有命，自己应该收起泛滥的同情心。单单因为朋友圈例行点了个赞，他便莫名其妙地耽搁很晚，闻真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靠近季如芊没啥好事，最好离远点。

话虽如此，第二天醒来，闻真想起昨晚梦一般的遭遇，仍旧掏出手机来。纠结许久主动拨给她，无法接通。

他跟她还剩的共同联系只有许凡，闻真翻到一个叫“众星捧月”的群。这是许凡的伴郎伴娘群，用来讨论接亲、入场等婚礼的“核心机密”。

闻真@了几位：“兄弟姐妹们，周末需要对什么流程啊？”许凡喜欢在群里面分配任务、调整分工，季如芊总会凑热闹帮她拿拿主意。

许凡觉得稀奇，这哥们从来只有接受安排，把自己当道具的觉悟，怎么突然主观能动性如此之高？她抓住机会，需要讨论的流程可太多了！

群里气氛逐渐热烈，季如芊始终没有出现。闻真硬着头皮与许凡拟定完十几条堵门题库，她才意识到季如芊一直没吱声。

许凡不像闻真，联系季如芊师出有名，立马拨过去。没多久她便在群内吐槽起来：“怎么会有人升个职还要拿手机祭天!”

用备用机登录上线的季如芊终于开始发言：“我钱多不行么!立刻去买部新的。”

她语气豪横，与昨晚全然不同。

闻真没再参与讨论，季如芊的头像跳动，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网名：一芊零一夜。

挺别致的，也许每个人都有无数张面孔，黑夜与白天大相径庭。

正午的阳光冲散昨晚的晦暗情绪，季如芊已经心神归位，踟蹰与不安都被抛在脑后，与闻真的对话也一道被遗忘。

她拎着自封袋出了门，没顾得吃饭，直奔数码维修店，泡过水的手机可以报废，有些资料却需要留存。

本该休息的周末因意外而忙碌，季如芊蹲在电脑前把文件恢复完，又跑了趟营业厅补卡，到傍晚饭点时人已累瘫。

许凡打她的备用机：“出来吃饭。”季如芊正打算拒绝，那边补了一句，“来买手机”。

也对，辞旧迎新就在一天内完成吧。约在市中心的百货商场，季如芊跟许凡确认过，那边正巧有品牌直营店。她懒得费精神开车，下楼拦了辆的士便出发。

许凡跟老陈点了一桌子菜，以及一份精美包装的礼物等她，为季如芊庆祝升职。

她俩之间不讲虚的，季如芊直接从手提袋中取出、拆开包装，以为会是护肤套盒之类。没想到是部手机，比她那款还要新一个型号，花费近万元。

“下血本啊，别……”

“刚买你让我退?纯折腾人家店员啊!”

许凡将季如芊的拒绝堵回去。她本来发愁送什么呢：季如芊调任的老厂区据说年轻人少，做领导上班气势需更威严点，许凡喜欢的潮流首饰似乎不适配；而包包这类，她更是目睹过季如芊转卖“断舍离”。

“你的手机坏得挺及时。”

季如芊没好气地瞪许凡一眼，瞳仁亮晶晶的。闪得她恍惚，憋不住的感慨倾吐而出：“伍青泽也是……怎么能留你独自待着，太不会心疼人。”

情侣私事不好评判，可许凡喝过大酒后，陈斯远绝对会全程陪护。

季如芊挑挑眉：“可能明嘉苑装不下金枝玉叶大少爷吧。”

她说笑时不带表情，把一句俏皮话讲得冷冰冰，摸不透深浅。连老陈这种钝感直男察言观色后都只敢埋头夹菜。

“你不是总催我好好把握么?”季如芊继续逗许凡。

许医生看惯生老病死，对男女之情却从来粗枝大叶。此刻，她恍然琢磨点滋味：季如芊不常秀恩爱，极少在外人面前提及伍青泽，原来并非出于低调。

“哎，大户人家跟普通百姓不同，看开点。”

念及自己备婚搞得热火朝天，对比芊芊没着没落的，许凡窝心地宽慰。

“你知道有一种冷暴力么？”

“啊？”

每天跟二十四孝未婚夫你侬我侬，许凡不懂此类体验。

“两人相处时，ta像定海神针一样，若即若离、不冷不热、未置可否……然后，对方总有受不了的一天。”

“伍青泽竟敢这样对你?!”

许凡倒吸一口冷气，季如芊整天过得什么鬼日子。

“不，是我们互相对彼此。”

可怕，陈斯远一顿饭吃得挑战认知，消化不良。女人间的体己话，他插不上嘴，打开微信，周末的工作群变得难得顺眼起来。

“我去!”

他看也就算了，还低声惊呼。

“怎么回事？”许凡难得看到自家老陈一惊一乍。

“医科大的药物研究nx-3项目取得突破进展，已通过临床前实验的第一阶段（ADME），确定药物的有效性与安全性；具备进入临床前试验的第二阶段（CMC），肿瘤治疗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

“我们公司有投资这个项目么？”

伍氏的技术研发部在老厂区，以便与生产紧密结合，它与医科大签订了多项合作。

季如芊想，自己这个上任时间挺巧，现成的业绩撞上来。

“那倒没有，这是闻真他们实验室负责的。”

陈斯远露出丝不好意思，校企合作的项目资金充足，团队待遇优渥，实验室支持力度大 。

他也忍不住与伍氏研发部多有往来，却居然被闲云野鹤、不被规训的闻真抢了先。

“下周医科大的门槛要被踏破喽。”院系领导们群情激昂。

这样的成果是各个药企眼中的香饽饽，无疑会抢着与闻真合作。

当然，对于伍氏集团也是。并且在季如芊调任之后，将成为她的首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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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过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