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恼羞成怒,沈修筠断定她没有喝醉,是真的想要西郊那块废地,他没再多言,欣然答应了。
谈完公事,该谈私事了。
雅间氛围随着江上烟雾,霎时变得朦胧起来。
“咳……”
沈修筠不知如何是好,又拿咳嗽遮掩。
熊佳肴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她翩然起身,挨到沈修筠边上,凭栏深呼了一口寒气,提了提神,旋即将撑子取下。
“窗牖关上,避避寒风。”熊佳肴置好撑子,红扑扑的鹅蛋脸上平添肉眼可见的心疼,“沈大人,你身子骨弱,可得仔细保重。”
“要是不慎有个好歹,药罐子又要吃钱了。”
熊佳肴头回吃这么多酒,愈发管不住自己的心直口快,她可不会再当冤大头,拿着血汗钱给沈修筠治病。
原著里,熊佳肴嫁到沈家,没有享到一丝福。
沈修筠整日抱着药罐子,两耳不闻家中事,一心只当清廉官。
她短暂的牛马婚姻,除了徒有个“青天夫人”的虚名外,极尽辛酸。
甚至坐个月子都不安生,还要下床操持家长里短。
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婴儿没有奶水可吃,嗷嗷待哺,就等他爹沈修筠的微薄俸禄糊口呢!
哪知道,他转手就将才发的俸禄倾囊施舍给回家路上遇到的可怜人。
百姓人人敬他爱他这个清官好官,只有熊佳肴心头明白做她的家人有多可怜可笑!
他疾病缠身却长命百岁,万古流芳。她年轻力盛却英年早逝,无人问津。
熊佳肴越想越气,沈修筠居然爱名声胜过爱妻儿!那好!这次,她嫁过去定要毁了他最爱的名声!
“伪君子!”熊佳肴嘴上没有把门,心语脱口而出。
“……”
熊佳肴回座时,一角襦裙擦到了沈修筠的衣裳,他察觉后,忙将自己的衣裳轻轻扯开,好同那块“烫手山芋”划清界限。
偏头工夫,那含着淡淡酒味的奶香,一阵阵的透入鼻观中间,裹挟着沈修筠的呼吸。
他晃了晃心神,才听见熊佳肴唤他伪君子。
沈修筠忙解释道:“英雄莫要误会,沈某并无非礼之意。”
“……”
熊佳肴在心里冷哼“你丫的真会装傻”,嘴角却噙着深深笑意。
来日方长,自己写的渣渣自己收拾,不流他出去祸害别人。
下月初十,熊佳肴及笄之日,也是出嫁之日。
“沈大人,小女子可是头婚,有劳你费心,尽量大操大办。”
再见沈修筠,熊佳肴穿着件比寻常还要破旧的淡蓝色衫子,但底气更足了。
“我读书少,眼界窄。难得你怜贫惜弱,不嫌我年幼无知,中意我做填房,给我攀上高枝的机会,成为本县最尊贵的女子。”
“……”
沈修筠虽然没看完原著,但印象中的熊佳肴,不是这般啊,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心下直犯嘀咕,这小姑娘是笑里藏刀先礼后兵?感觉他此刻不答应,下一刻她就要翻脸噶他腰子。
实在有趣,他就不信他一个穿越过来的知县还会被一个小小猎人拿捏。
沈修筠抖了抖衣袂,两袖清风,摧得忧上眉梢,愁融眼角。
“这是哪里的话,你可是本县独一无二的巾帼英雄。沈某一个二婚糟老病秧子,应是感谢英雄下嫁。
按理来说,沈某当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将英雄娶进门。但,不怕英雄笑话,沈某囊中羞涩,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
熊佳肴微微展笑,截住了话匣子,“沈大人莫要谦虚,也莫有顾虑。小女子自有办法实现心愿,到时候沈大人配合就好。”
白府。
华灯初上,府里笙歌四起,好不热闹。
白府团宠独苗白幼寿约了一群膏粱子弟在家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兴头之上,青衣下人突然来报,有贵客临门。
白幼寿腆着大肚皮得意忘形,大声笑呵:“本县的贵客不都在这儿么?你小子再浑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下人恭候在旁,两腿直打颤。白幼寿觉着好笑,顺手将还没嗦完的大骨头狠狠砸了过去。
“少爷,息怒啊……”下人嘴上不停告饶,身子却纹丝不动不敢躲避。
眼看大骨头就要砸到鼻眼了,突然,一只纤而有力的手截住了大骨头。
“这么好的骨头,不给狗啃可惜了。”
白幼寿的胖猪蹄正在扒拉怀里的薄衫女子,享受莺声燕语,忽一道戛玉敲冰之声闯到耳边。
白幼寿气急败坏,睁大鼠眼寻声望去,一个姿态清丽绝人的妙龄少女跃然睛上。
细看,她衣裳雅淡,眉目清扬,与一桌的庸脂俗粉形成鲜明对比。
白幼寿草心大乱,顿时忘了小仙女言之不逊。
坐在他正对面的紫衣膏粱子弟眼尖,认出了熊佳肴,怕白幼寿吃亏,忙拿言语示意。
“猎户貂蝉、打虎英雄,不请自来,给白兄府上增光添彩。白兄,你还不好生招待。”
白幼寿常年沉浸在烟花柳巷,哪关心什么打虎英雄。倒是“猎人貂蝉”吸引了他,他觉得眼前之人倒是配得上貂蝉的美貌。
紫衣膏粱腹中小有墨水,伺机展示起来,“民间传闻‘貂蝉拜月’ ,月里有嫦娥,嫦娥跟后羿……熊小娘子是狩猎高手,又美又飒,比之貂蝉,再合适不过。”
白幼寿越听越入迷,近在眼前的猎户貂蝉 秀色可餐,他垂涎欲滴。
熊佳肴瞧着白幼寿一身俗骨,心里别提有多厌恶。但她今日前来,另有深意,自然不会表露出来。
她冲紫衣膏粱巧笑承迎,“‘猎人貂蝉’的美誉可是公子赐予散播的?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紫衣膏粱右眼下方的泪痣不禁雀跃,原来巾帼佳人知晓他温宝篆。
熊佳肴白天上山打猎,夜间前来蹲点,此刻身子已疲惫得不听使唤了。
她快刀斩乱麻,以白幼寿为先,挨个敬了在座的膏粱子弟。
喝完三圈,熊佳肴开始入戏。
“本月初十,小女子与沈大人喜结良缘。在座各位都是县上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也知晓沈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呜呜呜……”
熊佳肴珠泪纵横,拨人心弦。
“沈大人诚意邀请大家光临喜宴,为蓬荜增辉。但又怕家徒四壁,寒碜了各位公子爷。饶是公务缠身,他也要忙里偷闲,写下帖子,叫小女子连夜送来。”
温宝篆最怕巾帼英雄落泪,忙叫熊佳肴将帖子拿出来,亲手一一分发下去。
“小娘子何不早说,我们兄弟几个,最不缺的就是钱。我随礼一百两,白兄你随多少?”
说话之间,温宝篆已将银票摆到桌上,算是打样。
白幼寿最是要面子的,得知熊佳肴名花有主心里很是不爽,但想到这是个能让熊佳肴欠她人情的好机会,方便以后借此纠缠娇花。
再者,沈修筠素来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此人破天荒的来白府友结私交,定是对他另眼相待,不如拔个九牛一毛来附庸风雅。
回头,还能向他爹好生炫耀一番。毕竟,老爷子三天两头给沈青天递邀约请柬,还都石沉大海了。
如此好不胜收之事,白幼寿大手一挥,随礼三百两。
其他的,有的随礼二十两、有的五十两、有的八十两……
“各位少爷慷慨随礼,沈大人定会铭记在心。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沈大人视各位为手足,才出此下策这番叨扰,还请大家守口如瓶,不要同外人说道。今夜,权当小女子不曾来过。”
熊佳肴一言一行,宛转动人,圆融出众。令在座的男男女女刮目相待,原来农家猎人也有不粗枝大叶的。
怪不得沈青天会拿她续弦。
“小娘子尽管放心,小爷跟你保证,绝不容此事走漏风声。”
既然白幼寿都发话了,熊佳肴暂且无虑。
出了白府大门,柴大犬才松了一口气。
熊妹死脑筋,不听他劝——从女眷下手,还说什么膏粱后院的女子大多可怜,不忍心利用。
“我真怕你被那群富家少爷吃干抹净,好在有惊无险。”
熊佳肴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大犬哥,辛苦你陪我跑这一趟。这十两,你拿去吃酒。剩下的,攒来开店,到时候你也是东家啦!”
这一次,熊佳肴是打心眼里感谢柴大犬。他在勾栏院的所见所闻所交,正好派上用场,助她理清巫山县的富人圈,并走通今晚这条旁门左道。
他心术虽有不正,好在俩人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熊佳肴想发家致富,少不得合作伙伴,与其费心提防他以后破坏好事,不如略施小利,留他在眼皮底下为自己卖力。
大雾蔽日数天,终于在初十这日散去了。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县衙大门高高挂着一抹红绸,很是惹人眼。
高墙里面,数十张桌子,座无虚席,贫的、富的,老的、少的,男男女女,好不热闹。
边缘一角,脸上挂着几道疤痕的青年男子吃着碗里的虎肉,看着盘里,笑呵呵的感慨道:“也是好起来了。平时只有虎吃人,今日却是人吃虎,这个喜宴没白来”。
“瞧,新郎官身高八尺,却软弱无力,连个杯子都拿不稳。新娘子貌美力强,怕是**煎熬哟。”
顺着疤痕男子的目光看去,沈修筠正在富客一桌以茶代酒,应酬来宾。
白幼寿很是热情,忙用胖乎乎的大手将茶杯扶正。
“贵客有心了”,沈修筠凤目含威,顾盼非常。
拨开胖手,先干为敬,一气呵成。
白幼寿也是听进去了,心想:“沈兄一定是在隐晦提及那夜之事,真没拿他当外人的。”
他也不含糊,将酒一饮而尽,又顺势凑到沈修筠耳畔,压低嗓门,表明态度:“沈兄,你放心,小弟的嘴巴严实得很。”
“嗯,好。”
沈修筠懒怠搭话,胡乱回了一句,便绕到别处去了。
上房。
熊佳肴一身红妆,坐在床沿,盖头虚掩。
两只杏眸随意流转,打量着房里陈设。
零星的几张桌椅,错落有致的布着。妆台上排着几部小书、笔砚瓶花,置得十分济楚。衣柜上方略略几件箱笼,摆得井井有条……
“咯吱——”
熊佳肴目随耳转,看到一双大脚缓缓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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