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贰-柳暗花明无用店

江焰琅以为接待他的是玉唤霜,谁知她和堂外几个惹事的较劲去了,一来二去他身边还是只有个狐面小二。

诵春堂里头简直别有洞天,一层竟是间书库,挂了许多江湖绘卷。

江焰琅眼神好,假装不经意扫过一排竹架,那上面都是宗门名册,有厚有薄,什么西陇繁霜宫、江北凌府、绥夜取神帮,越看越心惊。

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近年江湖各派突然野蛮生长了。”小二自然知道他眼光乱飞,顺口解释道:“门派又多又杂,不小心入了邪门外道的也多,骗人的更多,遇到好心的图你钱财,偷你秘籍,运气不好碰上掏心剐肺的,把你人皮一剥扔江里,保准捞上来都不知道是谁。”

江焰琅:“……”

不敢言语,十分想逃。

“别怕么,”他嘻嘻一笑,“我们诵春堂不与他人争锋,但江湖越乱我们越好过,毕竟干的是找人的行当,我见你方才突兀改口,应该也是有人要找。”

江焰琅腹诽那不然呢,我唐突入座难不成为了与狐狸把酒言欢?

他觉得这里处处透着难以言说的古怪,看这里不缺金银,又急切地找他讨一碗茶钱。

江焰琅试探着问:“有人要杀你,不用把那人揪出来?”

“堂前堂内统共那么点人,诵春堂有三,凌云燕行门有三,沉禄镖局有二,云游仙牧滁之,邺清道巫夜弦,还有少侠你……”

狐面小二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瞄他的眼里也盛着恰到好处的迷惑。

原来是想骗他名姓。

江焰琅恰到好处地沉默,而后略一点头:“于惊川。”

“这……还真没听过。”

好的,没听过是吧,这什么没用的破店!

江焰琅扭头要走,谁知一道云梯哗啦降到他面前,被撩起的发尾呼地起立又软软垂下,也不知是想留客还是要灭口。

他抬头,猝不及防和上面探出的另一张狐狸脸打了个照面。

“坐着的更多是有求于诵春堂的人,今日小公子不出手,也会有侠士赶着救他,你不就一举惊人,入了玉姑娘的眼,进了诵春堂的门。”

江焰琅看看面前,又看看上头。

这两只狐狸长像乍一看是相似的,上挑细长眼,薄情一线唇,就是一个上弯,一个下撇。

一只开心狐狸和一只伤心狐狸。

江焰琅觉得自己这时候笑出来有点不合时宜,一顿拧眉抿唇,看起来就像惊疑不定。

于是身边那位开心狐狸补充道:“诵春堂盛名如此,邀了客定不会让人败兴而归,认不认识是一回事,找不找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小公子若有疑虑,不妨上座一叙,也不会亏些什么。”

两只狐狸一唱一和,把人唬得将信将疑。

江焰琅上了阁楼才发现诵春堂外表看着小小一座,内里却别有洞天。这第二层仿佛隔绝外世,竹帘轻幔割了懒散日光,缠着茶香落满堂。

鸟雀之声很近,却又无法辨别出自哪个方位,江焰琅转个身,被纱幔上的金丝线晃了眼,才发现那上面都是细金丝绣的一个个人名。

“这是诵春堂账簿。”狐面小二,也就是那只开心狐狸,他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撩起其中一片竹帘,“掌柜的什么都听,你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江焰琅束手束脚地坐下了,对面的伤心狐狸推来一杯茶,清雅的香占满小隔间,很是闲情逸致。

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伤心狐狸索性开门见山道:“小公子要找何人?”

“……于惊川。”

再念出这个名字,江焰琅自己都没发觉声调里尽是疲惫。

反正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隐瞒不如坦白,且不说诵春堂不认识这人,他才发现自己对于惊川也是所知甚少。

“这位侠士出自何门?”伤心狐狸托着腮,似在思考。

江焰琅答:“不知道。”

“身手如何?”

江焰琅开始挠头,碎发乱飞,看着挺烦躁:“你觉得我身手如何?”

伤心狐狸直言道:“身法上乘,心法却不佳,不过不像天生受限,这种长年累月才有长进的东西,大抵是小公子接触得晚。”

“那就是不差。”他不在乎话里话外的那些弯弯绕,“总之我从没赢过于惊川,和他打就像驴头前面挂萝卜,碰都碰不到,我既然不差,那他就是顶顶强。”

“惯用什么器物?”

江焰琅手指微蜷,声音没有底气:“刀。”

“唔……”伤心狐狸整个人看起来高深莫测,很难判断他在想什么,“长相如何?”

他们既然不认得于惊川,估摸着要用画像来判别。可惜江焰琅努力许久才把那个人的模样打散,现在又要强迫自己把他拼起来,身姿眉眼,清晰异常。

然而他惜字如金:“好看。”

“小公子为何在额上绑了两道红绳?”

江焰琅觉得莫名其妙,视线也莫名躲闪,但还是回答道:“于惊川带我上山时遇到个道人,那人说我命里无姻缘,他不服气,给我求了足足十根红绳,缠手脚都嫌不显眼……这和找人有关系么?我不太记得那个道人的面貌了。”

“你认识所寻之人多久?”

“六年多吧。”

“可有同去过什么地方?”

“没有……除却一次江上泛舟,我们一直住在山里。”

伤心狐狸嘶了一声,缓缓道:“……冒昧问一声,二位什么关系?”

江焰琅沉默良久。

半晌才又抬眼道:“便宜师徒。”

伤心狐狸作出了然的神情:“师徒一场,我听你对他并无愤恨,为何如今要寻仇?”

“什么?”

江焰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琢磨良久才在对方的叹息里品出一些异味,神情变得复杂:“我就说你这帘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账簿,感情是生死簿,说了半天也没见你们诵春堂有什么本事,不妨给我个准信,能不能找着人。”

“若无仇怨,我看这师父也不用寻了罢。”

江焰琅蹙眉:“什么意思?”

“跟小公子说声恭喜,”伤心狐狸朝他拱手,脸上很难有喜庆的表情,“你出师了!”

“我是去杀他的。”

伤心狐狸:“……”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完全没跟上剧情变化。

“怎么,你们诵春堂还负责当说客,教人向善,摒弃杀念?”

江焰琅往后一靠,颇有不讲情面的味道。

“非也。”伤心狐狸从矮桌下拿出一本厚册,小心翼翼地抚平边角,“看来小公子对诵春堂未曾了解半分,我们不仅找人,还要找荡气回肠之人,将其中秘事载于这诵春集上,越是离奇禁忌堂主找人越卖力。”

江焰琅翻开一页,只见那上面写着:第一回,谷妖女火海唇衔李娇郎。

感觉不是什么好事,他手一抖合上书页,换来伤心狐狸哎哟不断:“这可是原本,您小心着点,玉姑娘既引了小公子上座,人我们定会帮着找,就是你这故事平平无奇,那位与……与侠士也是闻所未闻,找起来恐怕缓慢且麻烦……”

他在江焰琅的注视下逐渐收声,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抱臂静坐,目光森冷,仿佛换了个人。

掌柜不免心惊,可江焰琅只哼笑一声,随后毫无留恋地跳出窗,惊飞的鸟雀短促鸣叫,只余振翅之声。

-

诵春堂的竹帘轻晃,掌柜挑起身后的那片,一脚迈进隔间。

小二抱着茶碗轻嗅,对面坐了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头上戴着和江焰琅别无二致的笠帽,帽檐压得更低,只露出小半张脸。

“于惊川,你这便宜徒弟好生暴躁。”掌柜本就伤心的脸上看着更愁了,“我还等着他掀帘子呢,可惜了这一出大戏。”

小二接腔道:“你这便宜徒弟心性不稳,路子倒是野得很,用刀如劈斧,时而懵懂时而狡诈,能解暗箭却挑不破薄薄竹帘,可喜可悲,可悲可喜。”

“你这便宜徒弟仪表不凡,内里却戾气丛游,难怪这般没耐心,看来这清心诀没练好,便宜师父更无处寻。”

“你这便宜徒弟还不通晓江湖事,今日就压了凌云燕行门一头,怕是——”

于惊川放下茶杯,不轻不重“笃”的一声,两只狐狸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只剩两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将他看来看去。

“谁放的箭?”

于惊川的声音和他人一样冷,听着都让人想离他很远。

“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下空有好眼力,实在难以直视打打杀杀之事。”小二赶忙掩面摇头,柔弱地伏在案上。

掌柜道:“来的除了凌云燕行门都是光正之人,但那几个孩子被玉姑娘牵着,要是他们出手必然躲不过玉姑娘眼睛,也不可能现在还在堂前撒野,恐怕有人在暗,竟然连我都没能揪他出来。”

“诵春堂不是最擅长找人?”于惊川取下腰间短刀扔在桌上,“那就把他揪出来。”

掌柜两眼放光,将那刀揽入怀中:“好说好说,我……”

“跟着江焰琅,那人对你们不感兴趣,只想逼他出手。”

话音刚落,于惊川就消失在二人面前,风声未起,竹帘不动,根本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两只狐狸对视一眼,目光凄凄。

“亏本生意,八卦没套出多少,反倒折了自家人。”

“便宜师父护个人都要找借口,果真便宜。”

“罢了罢了,得了他的刀,剩下的就在便宜徒弟身上找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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