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陆场狐鬼显真身

寻着白日的路,陆庚再次摸到了洛府。

白日时便已察觉,凭如此庞大的聚邪阵,招来的妖魔鬼怪阴魂邪神只怕足以摧毁整座村镇、但事实并非如此。洛家外有镇门狮,内有辟邪符,这般谨慎,照理来说,就算有邪祟,也无法轻易破入。若非外头出了差错,那便是家内出了邪祟。

深巷尽头燃起无数火把,人头攒动,高低起伏的黑影被橘色的火光投射到墙上。

陆庚背靠在阴影里,借着火光,看清黑影的身份。

为首的是个道姑打扮的中年妇人,脸上画着奇怪的黑色线条,嘴唇涂得血红,发髻挽得极高,身上穿一件藏蓝色袄子,身上没有丝毫灵力,只是寻常凡人。

她身后跟着几个小道姑,穿着清一色的天青道袍,浩浩荡荡地进了洛家院子。

洛夫人领着个年轻公子早已候在院内,对道姑拜了又拜,陪着笑。

这种凡间的仪式能吓退些小鬼,对真正的邪煞便没有什么作用。

院子里被火光照得跟白天似的,盖了红布的大供桌上摆着各种瓜果蔬菜。正厅中央摆着一尊的红色神像。塑像整体是年轻女子造型,面容丰腴沉静,唇红齿白,身披彩衣、飘带高悬,闭眼合掌端坐在莲花台上,膝下趴着一双童婴,粉雕玉缀、甚是可爱,身后十六只手上托着瓜果蔬菜。

看着雕像的脸,陆庚确定这绝不是天庭的正经仙官,要么是民间祭拜的俗神,要么……

花脸道姑盘腿坐在桌正中,手作莲花指,指尖捻着根小金锤,两腿间倒扣着个白色的钵。

几个小道姑则扎开马步围在供桌边,手里拿着各种驱邪法器,有些他是认识的,桃木剑、八卦镜、墨斗、清心铃,但更多他却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材质的法器。

这种场面肯定不常见,洛家众人都跑出来凑热闹,乌泱泱的全是人,这些人有些他白天也见过,那时看着都是正常人,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火的缘故,他们的脸上都蒙着黑气。

“咚咚——咚咚——”端坐的道姑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钵底,几个小道姑保持着马步的姿势,身体和腿仿佛黏住,步伐僵硬生疏,左边抬起、放下,右边抬起、放下,一步一顿地围绕着供桌走。

这种请神明上身除恶的方法叫做扶乩,各仙家请神的方法大不相同。在宗门时,他也带着师弟师妹们下去过几次,但从未近距离观看过这种仪式。

请神需沐浴熏香诵经,搞这么邪乎,请来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青女娘娘~来赐福咧~”

道姑敲击碗底,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尖,时而嘶哑时而高亢。

火盆里的符纸越烧越旺,火光几乎冲到人脸上。

“月儿刚过山岗,家家大门常面开,狐魅遁,鬼邪逃,谷子花开压弯了腰啊、芝麻开花节节开,仙家来了我知道,不要吵来不要闹,一请菩萨二请佛,仨请狐奶四请黄~”

陆庚心里咯噔一下,不是鬼气,但的的确确感觉到什么东西来了。

突然他觉得头疼欲裂,嗓子眼里堵了什么东西,他用力压住舌苔,干呕几声,吐出一口血。

“咚咚咚——咚咚咚——”

道姑念咒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变得尖利刺耳,所有音节像是被打乱从新拼凑,已经完全无法分辨出她的唱词。

她脸越来越红,发癫的频率更快,整个供桌都在颤抖,瓜果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他强睁开眼,整张脸崩得僵硬,整张头皮都在抽搐。这是请来个什么东西——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下一刻,漆黑的灵力直逼陆庚面门而来。陆庚反应极快,抽出黄纸,对上他的指尖,红黑灵力相缠。

碰——

术法相撞,墙被炸出一个巨坑。

陆庚躺在坑里,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里捻着破损的符渣,擦了擦唇角的血,呸道:“造了血孽了,今天是什么日……”

“子”字硬生生卡在舌尖。

褚赋尘半跪于前,伏下身,向他探来。他原比陆庚高出许多,此刻二人一跪一躺,更是直逼而下,压得人喘不上气。陆庚怎会坐以待毙,伸手,想拿出藏在里衣中的符纸,却被生生擒下,对上一双深若无物的眼眸。

豁,这一身妖气。好歹也曾位列上仙,怎么如今比他还邪?

褚赋尘突然凑到他耳边:“陆庚,你私豢尸傀、杀人无数,事到如今,若不想死,就滚出仙界,永远也不要回来。”

听到这番话,陆庚几乎是下意识想甩他一耳光。这人,还敢提这茬,当真是无耻!

当初他联合众仙门,杀了自己个措手不及。以至他被正道围追堵截,逼至仙魔交界处,眼瞅着只差一步便要逃出生天,好死不死,撞上了这厮。当时他是强弩之末、灵力枯竭,而面前之人被雪白灵力包裹,长身玉立、人如其剑,然后,高高在上、轻飘飘地说了这话。

他当时也不知怎么,气血上涌,也不管抵着灵台的那把剑是不是会将自己捅个对穿,上去,对着这张美人脸,便是个大嘴巴子。再怎么说,这些都是他活着时候的事,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年轻气盛。

若非气氛着实不对,他都以为,褚赋尘是在故意恶心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疯来?

“你这死狐狸,好好的妖不做,偏要去修仙,现在好了,倒行逆施走火入魔、如今这模样,妖不妖、仙不仙,要我说,活该——”

剩下的话被堵在口中。褚赋尘突然将他拥住,死死扣住他的肩膀,似是要将他撕碎般,头却小心地落在他的胸口,一双黑色的耳朵从发间探出,贴在他的鼻尖,在他脸颊上轻轻蹭过,痒痒的、又有些小心翼翼,与霸道的拥抱截然不同。

陆庚脑中嗡嗡作响,一时不知是该接机掐死他,还是该礼貌地回抱一下。

不是,他们俩,有这么深的感情吗?

进退两难之时,褚赋尘突然松开他,然后,一口,重重咬在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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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去多久,褚赋尘猛地睁开眼。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嘴里苦涩无比,从舌尖一直麻到嗓子眼。

他忍不住钳住颈项,连声咳嗽:“咳咳,呕——”

晕眩的恶心感后,药腥的黑水被他吐了出来。

戏谑中带着怒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真沾了他天王老子的晦气,见过发疯的,没见过突然乱咬人的。你是狗吗?脑子有病不能早点说?”

褚赋尘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抬头循声看去。陆庚坐在牢房另一边的干草堆上,嘴里叼着根草,脸上难得的没有笑,手里拿着条脏手帕捂住肩膀,肩上赫然四个对称的血洞,像是被动物的犬齿咬的。

褚赋尘看着那几个血洞,脑子里一团乱麻,记忆还停在最后看到的画面。

“这是……我咬的?”

陆庚冷笑一声:“不,我自己咬的。”

“抱歉。”褚赋尘伸手想去看他的伤口,却被一掌拍掉。

“饶了我吧,旧伤未愈,又来新的一遭,大人,看来我的命,栽定在您手里了。”

“少贫嘴。”褚赋尘拿开那块脏兮兮的手帕,覆手在他肩头,低吟咒语,掌心散出白色光芒,几个血洞竟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陆庚见状,呲着牙冷笑道:“别以为这样我便会原谅你。”

褚赋尘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抱歉。”

四周光线昏暗,潮湿的石地板上铺出薄薄的草席子,陆庚把被血染湿的帕子扔到一边,又捡起方才的草杆,含进嘴里叼着,随意一趟,后背倚上一排发黑的木栏杆。

方才狱卒送了饭,陆庚善心打发,拿了剩下的馒头扔给褚赋尘。小半个长霉斑的馊馒头“咕噜噜”滚到褚赋尘脚下,抬起头,正对上陆庚微露的虎牙:“幸好你醒了,再晚一会儿就没饭吃了。”

“我不饿。”褚赋尘淡淡扫了一眼长绿毛的馒头,侧过头。

“吃了吧,你已经昏了好几个时辰了,这鬼地方可不会顿顿管饭。”陆庚把馒头捡了回去,只当他是嫌弃,随手把长毛的地方撕掉,再次扔在他手边。

褚赋尘只得犹豫着将馒头捡起,谁知刚碰到,突然觉得五内空空,像灼烧般疼,半个馒头仿佛变成了珍馐佳肴,不断有唾液从嘴里分泌出来。他像个饿痨鬼,毫不犹豫地抱着馒头狠狠啃下几口。

陆庚托着腮,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仙君十二岁辟谷,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褚赋尘顿了顿,馊掉的馒头味道确实不算好,但总比饿肚子强多了。

“果腹罢了,没什么好不好的。”整个馒头下肚,褚赋尘擦了擦嘴,又恢复了端庄自持的模样。她抬起头,四下一张望,“这是何地?”

陆庚又没好气起来:“县衙,准确地说,是衙门刑部的牢房。”

褚赋尘感到莫名其妙:“我们为何会在此处?”

陆庚啐掉嘴里的草秆:“昨夜,洛家几近灭门,只有咱俩安然无事出现在墙外,被逮个正着,仙君如此聪颖机慧,不如猜猜,他们觉得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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