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场上,闻梨运球如风,身影在众多拦截的人中周旋,首当其冲挡在她面前的,便是李浮白。
闻梨运球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眼看李浮白,迟缓地眨了眨眼。
她不着急,他不着急,其他人急。
杨之荔凑了上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呀,马上就上课了,快快快啊!”
闻梨拿着球的手一紧,从人群包围中窜了出去,遥遥地向对面投了一球。
她半跳起来,举起的手臂有远山一般的起伏线条,目光沉着,深得像最危险的幽潭。
场内传来大声的欢呼。
“哦豁!中了!闻姐太帅了!”
闻梨两手撑在弯着的膝盖上,昂着头,调整呼吸。
“到时间了,收拾收拾,走了!”
闻梨直起身,转头寻觅李浮白的身影,人不在,她收回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大部队里,一起回到教学楼。
一行人爬上楼,就发现走廊里靠墙站着几个人,垂着头听训。众人心里一咯噔。
班主任背着手在罚站的人面前踱步,“不是不让你们自由活动,但是你们看看都几点了?啊?上课了啊!你们知道现在是高三吗?你们有紧迫感吗?除了知道打球,我怎么不见你们像关心打球一样关心成绩呢?”
班主任是闻梨所在的22班的班主任,同样是隔壁23班,也就是李浮白所在班的代课老师,惯爱操心,经常两个班一同训,他们都习惯了。
还停留在楼梯前面的几人默默、默默地往后退,哪怕知道是徒劳,还是一厢情愿地希望自己能躲过这次的训话。
闻梨叹了口气,拍拍身边人的肩膀,“躲不过的,被他发现我们躲在这就更麻烦了,还不如去自首。走吧。”
说着,她大踏步走向班主任。
班主任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眯眼看慢慢靠近的闻梨,皮笑肉不笑地说:“还知道回来啊?我还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更晚!刚才听见我骂他们了吗?我以为他们已经罪大恶极了,结果你们比他们更不如!”
闻梨木着脸,听班主任喋喋不休的批评,眼神却逐渐放空。
不知道说了多久,班主任终于住了嘴,安排了他们接下来的任务——他们得站在教室外面听一节课。
他已经忘记李浮白几人不是他们班的了,也就想不起来让李浮白几人回到23班去。于是,两个班的人不分你我地混到一起,通通站到22班的窗台外。
班主任离开之后,闻梨的耳边轰然炸开,同学叽叽喳喳地抱怨班主任的苛刻,她却没什么反应,沉默地透过窗户盯着教室里面的板书。
老师的声音有点听不清楚。闻梨皱了皱眉头。
她转而紧紧盯着老师的嘴型。
专注的她并没有察觉到身边李浮白若有似无投来的目光。
上课的老师也狠心,几个人站在外面,目光跟狼似的往教室里面望,她也不管,也没有喊几个人进来。
就这样一直站到了下课。
李浮白本已经坐到教室里了,同桌推推他的胳膊,“发什么呆呢,下节课是英语课你忘了?赶紧去办公室拿试卷呀。”
他不吱声地站起来,去往英语办公室的路上,又要经过22班。他走过刚告别的窗台的时候,眼神默默迁移开。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视线又移了回来,静静地瞧着窗户内的景象,但他很快回拢目光,有些慌张意味,大踏步离去。
闻梨正懒洋洋地擦着汗,和转过身的前桌聊天。
翘着嘴角,挺开心的。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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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过去受的气,而自己现在还坐在这里被气,李浮白更气了。
他没好气地说:“大忙人,跟老同学久别重逢,真的不准备说说这些年的境况吗?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吧?”
闻梨将茶杯搁在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双肘撑着桌面,十指相扣,托住下巴,若有所思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境况,就是普普通通读书、毕业、工作。有什么好说的?”
李浮白说不出话了,停顿半晌,他状若无意地开口,这次声音小了些,“那……当初的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闻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浮白避开她的目光。
闻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突兀反问道:“现在不想打我了?”
李浮白一愣。
闻梨轻轻笑开,“就是刚才啊,你不是想打我吗。”他那个眼神,她一看就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好懂。
李浮白猛然垂下视线,声线紧绷:“别胡说!”
闻梨如他所愿,不再说话。
两人相对着沉默,一个盯着对方看,一个盯着地面看。
李浮白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眼发直,说:“你怎么又听话了。”
没等闻梨回答,他就紧接着说:“之前,我说什么,你从来没听过。”
闻梨挑起眉毛,有这回事?
不过她可不敢问出声,不然这人又得炸。
她不搭腔,李浮白也就不说话。闻梨这人从来没什么好奇心,气定神闲地坐着。
而且她知道,李浮白一定憋不住的。
******
刚分手那天,李浮白稀里糊涂地跑进教室,早自习也全然投入不进去,只是心神不宁地梳理一切的线索。
老师自然不会注意不到他的异常,严厉地点了他好几次名,意味深长地教育他“一日之计在于晨”,可千万不要浪费了最好的读书时光。
李浮白有些羞惭,在心里勒令自己不准再想。
要想,也是回家再想。
没想到,早自习刚下课,隔壁班就传来了闹哄哄的声响。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努力劝说自己,吵闹的原因不一定是闻梨,而且就算是闻梨,也与他没有关系了。
没过一会儿,隔壁班的动静就小了下去,李浮白前去吃瓜的同学也回来了,他状若不经意地问那位同学发生了什么,同学挠挠头说,闻梨好像差点吐了,据说是学习学到头昏才这样的。
刹那间,李浮白如坠冰窟。他想起来,原先,也是有这么一桩事的。
上学期的一个周二,他和闻梨还没有分班,和往常一样,他第一个来到班级。
因为家离学校近,他兴趣爱好也很单调,没有什么夜间活动,作息相当规律健康,而高二正是不早不晚的时候,早上同学们都更愿意在家里多睡个十几二十分钟,只有他到点睡到点醒,因而往往是班级里最早到的那一个。
和闻梨谈恋爱之后,他有了个新的习惯——早上他开始吃早饭了。
他家一直有不吃早饭的传统,他早已习惯一日两餐,但闻梨不一样,闻梨活动量大,显然是需要吃早饭的。
一向不吃早饭的李浮白,每天开始殷勤地准备早饭。
每晚睡前,他只想一件事:明天给闻梨带什么早饭?
闻梨很好养活——一开始他这么认为。
闻梨很不好养活——这则是他后来的想法。
起初他见闻梨吃什么都香,认定她好养活,但是现在他却发现,闻梨吃什么都香其实是因为她好坏不挑,什么都能吃一肚子。发现了这点的他再见闻梨面无表情吃饭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皱眉,在他看来,这样吃饭就好像是一项机械的进食活动,人会失去最基本的幸福来源。
这很不妙。
于是他抚了一下闻梨的发顶,在她茫然看过来的眼神中,郑重道:“以后,我来给你安排菜单。”
此后李浮白成为了闻梨的专属饲养员,大包大揽了闻梨的所有饮食安排。
想到这里,李浮白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今天“浮白优选”的早餐放在了闻梨的桌面上——一份猪肉生煎,汤汁浓郁鲜香,附了一包醋和一包辣椒油,还有一碗菠菜鸡丝粥,菠菜切得细细的,略有些咸。
不是李浮白的口味,却正正好好是闻梨的口味。
没过一会儿,闻梨也走进教室,她身姿挺拔,步伐却慢吞吞的,满眼倦意,脸上泛着刚起床的苍白。
她特意拐到李浮白座位旁边,在他头上摸了两下,随后迈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呆呆看着黑板,静坐半天不动。
像个懒洋洋的大狮子。
怎么回事。李浮白从斜后方看着她。
他看她这样总有几分不爽,喉咙里轻轻哼出一声,声音不大,但闻梨听见了。
她有了动作。
瞟了一眼黑板上方的电子钟,她拆开包装盒,将醋包和辣椒油包撕开倒进去,一口吃掉一个生煎,幸好生煎离出锅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不烫,不然照她这个吃法可真有她好受的。
不知不觉,李浮白就这么在后面注视着她吃完了几只生煎,又几口灌下了粥。
怎么能这么囫囵。他皱了皱眉,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对她随便对付的吃法感到生气了。
但这天闻梨没有吃完,她吃了几只生煎之后速度就放缓下来,李浮白还没来得及欣慰,就见她忽然捂着嘴弓着腰干呕了几声。
李浮白面色大变,猛然起身往闻梨身边窜去。
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或是低声背书。
闻梨的干呕声不大,但是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他们纷纷转头看她,面露担忧,七嘴八舌问话。
“闻梨你怎么了?”
“吃坏东西了?”
闻梨左手捂嘴,右手胡乱摆了两下,挤出声音道:“……没事。”
李浮白凑近她的脸,仔细看她面色,“是不是早饭坏了?”
闻梨想摇头,但她头稍稍一动便更晕眩。
又是一阵干呕之声。
“咋了!不会是学习学到吐了吧!”有个男生大惊小怪地说。
旁边人白了他一眼,“你以为闻梨是你?”
李浮白直接抓了一只生煎尝了尝。没异味,没坏。
眼看着大家围在她这边不走了,还有人嚷嚷着送她去医院,闻梨扶着头,缓声说:“不需要,我就是早上没睡醒,走路上绊了一跤,所以有点头晕。”
“磕到头了?我们高中生的脑袋可是很宝贵的,我看你反应还挺严重,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一个女生提议。
闻梨还没说话,李浮白已经重重点头,“对,要去医院。”
说着,他扶起闻梨,拖着她往医务室方向走。
“不去。”闻梨说道,说着离开李浮白怀抱。她语气轻柔,挣开的力道却很重,胳膊肘杵到了李浮白。
李浮白忍痛,捂着胸口后退两步,站定身体后,皱眉望着闻梨落座的动作。
“为什么不去?你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吗?”他说。
闻梨冷静回视,“有数。”
“行,”李浮白干脆利落点头,“那我不多问了。”他举起双手,倒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这幅作态,让别人也没法多问,其他人只好责怪地看他一眼,认为他太不体贴,闻梨眼看着是在逞强,他也不多问两句,就这么走了。
预备铃打响,不放心的同学也只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闻梨挺直背脊,脸色平静地看向黑板。
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了。
跟闻梨关系近一些的同学这才收回目光,顺带着白了没心没肺的李浮白两眼。
李浮白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不满,悻悻摸了摸鼻子。
至于吗。
一节课下,忘性很大的同学们再不记得四十五分钟前发生的事情,李浮白却老老实实走到闻梨面前,低声问她:“还难受吗?”
闻梨用鼻音哼出一声,慢慢趴下去,将下巴垫在手背上。李浮白左右张望一圈,没有老师在,也没有同学注意这边,悄悄揉了两下闻梨的头,又用手背抚了下她的脸,“为什么不跟我去医务室?”
闻梨懒洋洋的,“……不想去。”
“……好。”李浮白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但仍是用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她。
闻梨慢吞吞地将整个头都埋进胳膊里,“没什么大事,可能……早上跑得急,所以……想吐吧。”
李浮白绷着脸,思索两秒,肯定道:“跑得急,灌了冷风,想吐,嗯,确实有这个可能。”随后他的目光转而寻找闻梨埋在胳膊里面的眼睛,缓缓道:“冷风真是厉害,竟然让我们闻梨都虚弱成这样,下次我们不吹冷风了怎么样?”
眼睛闭着,一片黑暗,头重脚轻,胃被凉水、被空气、被两份早饭撑得难受,然而闻梨却在无人看见的自己圈起来的黑暗里轻轻笑了一下,应道:“好啊。”
回想到这里,听着隔壁班的喧闹声,李浮白的脸色苍白了起来,眸光微颤。
说好不吹冷风了,怎么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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