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造化为工(一)

王处一和刘处玄双剑出鞘,分自左右刺向杨过,突然一个人影自斜刺里冲至,当的一声,两柄长剑荡了开去。这人正是尼摩星,他给鹿清笃撞得摔了一交,虽然打倒鹿清笃,但心头恶气未出。推寻原由,全是杨过之故,当下抡杖跃到,左手拐杖架开了王刘二道长剑,右手拐杖便向杨过三人头顶猛击下去。

郭芙秀眉一扬,仗剑在头顶格挡,只听“叮当”几声,手中的宝剑断为几截,散落在地上。杨过心知尼摩星武功了得,双腿断后更是疯狂,郭芙能抵挡住他这一刚柔并济的一击已经是不易,眼瞧着郭芙双臂一挥,又要上前,忙将倚在他身侧的小龙女放在青松旁靠着,右手空袖横挥,卷住了郭芙的纤腰,将她卷了回来,急忙道:“有没有受伤?”

郭芙摇摇头道:“没事,只可惜我没法还那小道士的宝剑了……”杨过一怔,问道:“什么小道士?”眼角瞟到尼摩星又要出手,杨过左手抽出背负的玄铁重剑,顺手挥出。噗的一声,响声又沉又闷,便如木棍击打败革,尼摩星右手虎□□裂,一条黑影冲天而起,却是铁杖向上激飞。这铁杖也有十来斤重,向天空竟高飞二十余丈,直落到了玉虚洞山后。

全真五子、金轮法王等人首次见杨过以重剑临敌,竟有如斯威力,都不禁暗自骇然。

尼摩星半边身子酸麻,一条右臂震得全无知觉,但他生性悍勇无比,大吼一声,左手铁杖在地下一撑,跃高丈余,跟着劈了下来。杨过心想我剑上刚力已然试过,再来试试柔力,便高声嘱咐郭芙道:“芙妹,你暂且退后扶着姑姑,让我来收拾他们!”说着重剑剑尖抖处,已将铁拐粘住,这时只要内力吐出,便能将尼摩星掷出数丈之外,若是摔向山壁,更非撞得他筋断骨折不可。他见小龙女如此伤重,满心怨苦,这一下出手原是决不容情。正当臂上内力将吐未吐之际,只见尼摩星身在半空,双腿齐膝断绝,猛想起自己也断了一臂,不禁起了同病相怜之意,当下重剑不向上扬,反手下压,那铁拐笔直向下戳落,尘土飞扬,大半截戳入了土内。

尼摩星握着铁拐,想要运劲拔起,但右臂经那重剑一粘一压,竟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半点使不出劲来。杨过道:“今日饶你一命,快快回天竺去罢。”尼摩星脸如死灰,僵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潇湘子和尹克西虽见变出意外,却哪猜得到在这一个多月之内杨过已是功力大进,还道尼摩星断腿后变得极不济事。尹克西抢上几步,拔起铁拐,递在尼摩星手中。尼摩星接了,在地下一撑,想要远跃离开,岂知手臂麻软未复,一撑之下,竟然咕咚摔倒。

尹克西是西域大贾,善于鉴别宝物,眼见杨过以重剑震飞尼摩星的铁拐,已然暗暗吃惊:“此剑如此威猛,大非寻常,剑身深黑之中隐隐透出红光,莫非竟是以玄铁制成?这玄铁乃天下至宝,便是要得一两也是绝难,寻常刀枪剑乾之中,只要加入半两数钱,凡铁立成利器。他却从哪里觅得这许多玄铁?再说,这剑倘若真是通体玄铁,岂非重达四五十斤,又如何使得灵便?”

其实这剑共重八八六十四斤,若非如此沉重,杨过内力虽强,也不能发出如许威力。他为人尚无重大过恶,只是自小便做珠宝买卖,一见奇珍异宝,心中便是奇痒难搔,或买或骗,或抢或偷,说甚么也要得之而后快。这时见了杨过的重剑,贪念大炽,当即纵身而出,金龙鞭一抖,便往他剑上卷去。

杨过与他在绝情谷同进同出,见他成日笑嘻嘻的甚是随和客气,对他一直不存敌意,眼见金龙鞭卷到,鞭上珠光宝气,镶满了宝石、金刚钻、白玉之属,当下让玄铁剑由他软鞭卷住,说道:“尹兄,我和你素无过节,快快撤鞭让路。你这条软鞭上宝贝不少,损坏了有些可惜。”尹克西笑道:“是么?”运劲便夺,杨过端凝屹立,却哪里撼动得他分毫?

郭芙将小龙女扶到自己的肩膀上靠着,忙大声提醒道:“杨哥哥,小心他那条鞭子!刚才还打了我一鞭呢!”杨过听说,身体不动,却回头问道:“伤在哪里?还痛吗?”

郭芙忙道:“你知道的,我有软……”忽想起黄蓉的嘱咐,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软猬甲,便伸手拍拍自己的肩膀,笑嘻嘻道:“没事,你知道的!”杨过几乎同时想到了软猬甲,便放心大半,又道:“还有谁同你动手了?”

郭芙拿手一指不远处的潇湘子,眉毛得意地冲他挑了一挑,忙告状道:“还有那个死人脸!他骂我!还要杀我呢!”杨过也随着她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一眼潇湘子。潇湘子只阴阴一笑,一旁的马光佐却哇哇乱叫道:“小姑娘,你不讲理,明明是你先骂他死人脸的!”

郭芙见马光佐一个人高马大满脸虬髯的大汉却和孩童一般,心中觉得有趣,便同他争辩道:“他天天吊着一张脸,我骂错了吗?”马光佐听了,连连打量起潇湘子,潇湘子只气得脸色铁青。

这时尹克西听郭芙如此说,有心想为自己解释几句,碍于面子,又不能解释,又看得分明,这剑果是玄铁所铸,金刚钻是天下至坚之物,不论与任何硬物相擦,均能划破对方而己身无损,但金龙鞭鞭梢所镶的大钻在玄铁剑上划过,剑身竟连细纹也不起一条。心头火热,知道对方武功厉害,若非出奇制胜,难夺此剑,便笑嘻嘻的道:“杨兄功夫精进若斯,可喜可贺,小弟甘拜下风。”

杨过却不理他,冷声喝道:“你这鞭子还是毁了的好!”说着,将手中的重剑向尹克西砸去,力道使得极猛;连剑带鞭的直撞了过去。尹克西明知此剑甚重,早有提防,却万想不到未势竟是如此猛烈,眼见闪避不及,急运内力,双掌疾推,砰的一声猛响,登时连退了五六步,才勉强拿桩站定,脸如金纸,嘴角边虽犹带笑容,却是凄惨之意远胜于欢愉,顷刻间只感五脏六腑都似翻转了,站在当地,既不敢运气,也不敢移动半步,便如僵了一般。

杨过走近身去,伸手接过玄铁剑,轻轻一抖,只听得丁丁东东一阵响过,阳光照射之下,宝光耀眼,金银珠宝散了满地,一条镶满珠宝的金龙软鞭已震成碎块。

郭芙“呀”了一声,心中有些可惜那些被毁了的珠宝,但也知道杨过在替自己出气,便拍着小手高声叫好,忽想起小龙女半日没有言语,忙低头看她,却见她半合双眼,脸色苍白更甚平日,忙低声问道:“龙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一连问了几声,小龙女的目光方缓缓地聚拢到郭芙的面上,打量了她半晌,才怔怔地道:“你是郭姑娘?”郭芙心中暗道:“原来她认识我呀,那她就不是鬼魅,不是鬼魅。”忙笑道:“对,我是郭芙,你内伤要紧么,我输些内力给你吧。”说着,右手运功,贴到小龙女的背上,缓缓地将内力传给她。

小龙女精神稍振,眼睛不错地瞧着远处的杨过,问道:“郭姑娘,你是怎么来终南山的?是和过儿一起吗?”郭芙点点头,道:“是和他一起,龙姑娘,你见过我妹妹襄儿么?”

小龙女不答,却道:“那你日日同过儿在一起了?”郭芙犹豫了片刻,总觉得小龙女的话有些别扭,答道:“也不算是吧,我是同他一起来找解药的……”

小龙女茫然地摇了摇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惹得郭芙惊呼一声,小龙女却浑不在意,只转过头来,盯着郭芙道:“那你一定知道,是谁伤了过儿的右臂……你告诉我,是谁?”

郭芙浑身一震,慢慢地垂下眼帘,心知杨过虽体恤自己,对断臂之事绝口不提,但事实就是事实,无可更改,便承认道:“是我,是我激愤之下,下手没有轻重……才……才伤了他的。”说着,抬头看了看远处与人动手的杨过,见他右边衣袖空空荡荡,格外刺眼,心中悲恸更胜往时,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落下泪来。

且不提小龙女的反应,再说杨过那边。潇湘子向来幸灾乐祸,只要旁人倒霉,不论是友是敌,都觉欢喜,心想:“天竺矮子向来好生自负,那尹克西也仗着自己有钱,对我不服,这就可算是完了。眼下高手毕集,快抢先擒了杨过,那正是扬名立威的良机。”纵身而出,喝道:“杨过小子,数次坏了王爷大事,快随老子走罢!”

杨过心想:“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跳了出来。只是姑姑伤重,须得及早救治,偏生眼前强敌甚多,不下杀手,难以脱身。”想着便向青松下的两人望了一眼,只见郭芙默默啜泣,小龙女出神发呆,他心道:“糟了!定是芙妹把伤我手臂的事说与姑姑知晓!这可如何是好?”心中虽焦急,但也要解决了眼前的潇湘子再处理。

杨过抬起头来,向潇湘子道:“上罢!”玄铁剑指向他腰间,剑头离他身子约有二尺,稳稳平持。潇湘子见这剑粗大黝黑,钝头无锋,倒似是一条顽铁,心想:“这小子剑法迅捷,灵动变幻,果然了得,可是拿了这根铁条,剑法再快也必有限。”口内不饶人地说道:“哪儿去捡来了这根通火棒儿?”说着便挥纯钢哭丧棒往重剑上击去。

杨过持剑不动,内劲传到剑上,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剑棒相交,哭丧棒登时断成七八截,四下飞散。潇湘子大叫:“不好!”向后急退。杨过玄铁剑伸出,左击一剑,右击一剑,潇湘子双臂齐折。

杨过连败鹿清笃、赵志敬、尼摩星。尹克西四人,玉虚洞前众人已是群情耸动,这次他身不动,臂不抬,纯以内力震断潇湘子的兵刃,众人更是不明所以,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的武功当真邪门!”

杨过叫道:“金轮法王,咱们的帐是今日算呢,还是留待异日?”

金轮法王见他连败尼摩星、尹克西、潇湘子三大高手,都是一招之间便伤了对手,这少年何以武功大进,实是不可思议。自己上前动手,虽决不致如那三人这般不济,但要取胜,只怕也是不易,可是此刻各路英雄聚会,给他一吓便走,颜面何存?心想:“他断了一臂,左手虽然厉害,右侧定有破绽,我专向他右边攻击,韧战久斗。他顾着小龙女的伤势,时候拖长了,心神定然不宁。”于是整一整袍袖,金银铜铁铅五轮一齐拿在手中,心知今日这一战实是生死荣辱的关头,丝毫大意不得,神色之间却仍似漫不在乎,缓步而出,笑道:“杨兄弟,恭喜你又有异遇,得了这柄威猛绝伦的神剑啊!你这件希奇古怪的法宝,只怕老衲也对付不了。”他既无胜算,便先行自留地步,极力赞誉玄铁重剑,要令旁人觉得,这少年不过运气好,得了一件神异的兵刀而已。

小龙女靠着郭芙的肩膀,迷迷糊糊间见金轮法王持轮而上,心想凭杨过一人之力,决计敌他不过,心中埋怨郭芙伤他,幽幽叹道:“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待他?郭姑娘,你好狠的心肠!”郭芙听了,更是柔肠寸断,心中又极担心杨过,忍着痛意,关注着杨过的情况。

过了半晌,小龙女低声道:“郭姑娘,你将我扶起来,你给我找一把剑,我要……我要和过儿……一起……一起使玉女素心剑法除他。”郭芙见她连坐都坐不住了,哪里还能再战金轮法王?便忙宽慰她。

杨过听到,胸口一酸,低声道:“姑姑你放心,过儿一人对付得了。”又见小龙女向前挪移,要尽量挡在杨过身前,替他多挡些灾难。郭芙在旁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显然也是极关心自己,杨过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大声道:“咱们今日一起力战群魔,人生至此,更无余憾。”说着,又吩咐郭芙扶着小龙女退后,心中还放心不下,便昂然立在两人身前,玄铁剑向前直指。

法王不敢与他正面力拚,纵跃退后,立时呜呜声响,一只灰扑扑的铅轮飞掷过去。杨过举剑便削,铅轮却绕过他身后,回向法王,这一下竟没削中。

只听得呜呜、嗡嗡、轰轰之声大作,金光闪闪,银光烁烁,五只轮子从五个不同方位飞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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