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野》/Chapter.22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
鹿尾巷一到晚上九十点，天完全黑下来，谋生的小摊贩就开始营业，逼仄的路边一路望到底，都是吆喝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特色小吃。
街边榕树下，立了块“涛哥烤串”的五光十色的灯牌，闪闪烁烁，门庭若市。
“哐当当——”
端烤串出来的钱一航，没注意跟前，一脚踢飞了个啤酒易拉罐。
罐子毫无预兆地撞在了桌腿上。
钱一航把烤串盘挤放在一片狼籍的木桌上，皱眉，满桌的酒罐子。
他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傅燃。
屈起的大长腿在逼仄缝隙空间显得尤为突出，微偏头，嘴里叼支烟，烟丝被他点燃，橘红色的火光划过他那收敛利落的下颌线。
他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白雾。
颓然深沉痞样十足。
“阿燃今天怎么了？一晚上叫兄弟们出来，不说话，不泡吧，光喝酒？”钱一航坐下，拉开易拉罐，啤酒气泡滋滋往外冒。
盯手机的江涛闻声抬眸扫了眼傅燃，若有所思，又看向钱一航，冷不防回了句：“被人甩了？”
钱一航一大口啤酒下肚，冷哼：“狗屁！你见过他跟谁谈朋友了？”
“没见过。”江涛很实诚。
在学校，尽管傅燃是很受欢迎，很多女生喜欢爱慕，但是他都看不上眼。
“就是咯。”钱一航轻飘飘说完，顿觉不对，睁大双眼，易拉罐被他重重磕在桌上。
钱一航大惊：“我知道了！会不会是他爸发酒疯揍他了？！”
江涛摇摇头，很淡定：“身上没带伤啊，不可能！你看他那样，绝对是失恋了！”他再度肯定。
钱一航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反复抬手来回打江涛的肩膀：“恋都没恋，哪儿来失恋啊！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
“......”
江涛用来装斯文的镜框都掉在地上了。
钱一航拿了串烤五花和啤酒，坐到傅燃旁边：“哟，爷，今儿心情不好？”
他平常都叫阿燃，叫“爷”一般都调侃玩笑。
傅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两脚搭在桌腿间的横木上，黑色鸭舌帽掩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双腿敞着，正垂头点烟，火光映着流畅分明的下颚线，半边眉眼暗着，照旧疏冷。
他抽了口烟，吞云吐雾：“嗯，别惹我。”
钱一航撇了撇嘴，眼咕噜一转，想到什么，探头过去，故意询问：“今儿下午突然进去开家长会，是不是看上某人了？”
云织突然出现在云阳的家长会，傅燃的举动，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傅燃指尖弹了弹烟灰，声音散漫：“少在这儿瞎猜。”
“哦。”钱一航只好作罢，大快朵颐地吃起香喷喷的烤串。
过会儿，傅燃又想到什么，眸色深邃，抬眼望了眼店门口借灯写作业的小孩儿。
“咱这儿，有补习班吗？”他收回眼，问道。
钱一航擦完嘴，捞过手机点开游戏：“干嘛！你要去补课啊！”
“问问。”江涛附和。
“少打听，就说有没有。”
傅燃语调淡淡，他弯腰，将烟头抵在地面上，碾灭后，扔进旁边垃圾桶。
“容我想想。”
平时成绩吊车尾的钱一航竟然先说道，“江涛家隔壁的老秦家儿子你知道吧。”
傅燃想了下，挑眉，吐了个名字：“秦礼？”
江涛也想起来，笑得谄媚：“对对对！就是他！爷记性真好！”
“说重点。”傅燃闲淡道。
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第一个名字就是个很复杂的梵文，是云织，后面还加了个括号（姐姐）。
手机号码是今天开家长会刚存的。
与此同时，钱一航就开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地开始科普：“秦礼是上芜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因为他爸身体不好，放弃北上广大城市的工作，回来了，现在和他朋友开了家培训机构，我想想哈，好像叫什么起床培训教育。”
一旁的江涛听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拆台：“人叫梦·启航教育培训，差生，不懂就别瞎逼逼。”
傅燃收起手机，开了瓶酒：“嗯。”
江涛疑惑：“所以，爷，你要补课？”
“帮人问问。”傅燃喝了小口，起身，掸了掸掉落在身上的烟灰，朝烧烤门店那边走去。
傅燃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票子递给正在火燎燎烤串的老板。
“涛叔，今晚的饭钱。”
老板叫郭涛，才四十出头，却长了好些白发，在灯下刺眼。
郭涛匆匆扫了眼，手上烤串动作没停，脸上笑嘻嘻：“阿燃，没多少钱，就当涛叔请的。”
“您再这样，下次我可不来光顾了。”
傅燃说着把钱塞到郭涛的围裙前兜里。
郭涛也扭不过他，抬眼望了下光盘的那桌：“行，涛叔再多烤些五花肉给你。”顺手还递给他一支烟。
傅燃没拒绝，接过：“行。”
他拿出打火机，燃了烟。
与此同时，其他桌的客人朝这边吆喝了句：“老板！来两瓶纯生！”
郭涛响亮应声：“好嘞！”
忽地，一小身影脚步飞快地拿了两瓶酒小跑过去，送到刚才那桌，又折返回来。
半路，被傅燃伸手扯住了卫衣帽。
小男孩抬头，见是熟人，笑哈哈喊人：“傅燃哥哥！”他还以为他走了。
傅燃“嗯”了声，松开手，弯腰看他：“怎么了？”
小男孩脸色有些为难：“我有道题不会，能帮帮我吗？”
傅燃：“可以。”
小男孩是郭涛的儿子，叫郭皓宇，今年刚满九岁，读小学，每天放学回来都会在店里面帮他爸爸卖烤串，是个很努力懂事的孩子。
然后，郭皓宇立刻跑向他的小桌板，从一堆作业中找到习题册。
见状，傅燃立刻把抽了一半烟掐灭，走过去，觉着灯光有点暗了，抬手摁亮他桌边上夹着的台灯。
郭皓宇把习题册摊开移到他面前，然后又去端了个小板凳，放到傅燃身后。
“傅燃哥哥，坐。”
“谢谢。”
傅燃坐下，看了看郭皓宇指的题目，问。
“这题不会做？”
“嗯。”郭皓宇点头。
“等着啊。”
没两分钟，傅燃很快给他写了至少三条解题思路，习题册移到他面前：“先看看。”
郭皓宇：“好。”他拿起笔和草稿纸根据傅燃提供的解题思路运算，加上傅燃在旁边提点，做出来了。
“会了吗？”傅燃摸了摸郭皓宇的发顶。
郭皓宇开心地笑：“会了！”
他说：“谢谢傅燃哥哥。”
“不客气。”傅燃起身，“皓宇，你要好好学习，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郭皓宇重重点头：“好的！”
他继续做作业。
傅燃走到烧烤摊面前，很有深意地看了眼郭皓宇，问郭涛：“他妈妈，还没回来？”
“他妈妈啊，在城里找了个好去处，说是不回来了。”
郭涛看了眼认真写作业的儿子，脸上浮出笑容，自己抬起脖子上挂的毛巾随意在脸上抹了把汗，继续拿起旁边加烤串的篮子，放在烧烤架子上，油烟滋滋冒出来，滴在烧红的碳上，一下子窜出火苗。
暮色笼罩这座城市，周围了风，吹得树叶飒飒响。
沉默了会儿，傅燃说：“涛叔，这个礼拜我就不来给皓宇补课了。”
郭涛愣了下，有些懵，皱眉：“他功课我也不懂啊，这孩子啊内向，在学校不喜欢问老师同学，就喜欢问你。”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是不是叔给你钱给少了？”
“要不，叔给涨十块？”
傅燃失笑，解释道：“不是，涛叔，我只是一个礼拜不来而已。”
“哦哦。”郭涛恍然明白，吓死了，差点儿还以为人不来补课了，“是有事要办吗？”
傅燃想了下：“可能要去趟城里。”
“哦。”
郭涛也没多问，知道傅燃的妈妈也在城里。
另一头，哥俩个正在喝酒吃串儿。
江涛望了眼烧烤摊方向的两人，叹了口气，不理解地问钱一航：“你说像阿燃这么优秀的人，他爸妈怎么舍得不要他的。”
钱一航愣了下，扫了一脸天真的江涛一眼，轻哼笑了，一口气喝完半瓶酒，捏瘪易拉罐扔到垃圾桶里。
他很认真地回答：“生下来不养，这不是常态么？”
......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岚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在云织面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划出来，沧桑的眉目，却温柔似水，“织织，其实你妈妈是很爱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