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裴情绪也很平淡。
她心里第一个念头:哦是熟人啊……
想到一半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莫关山刚刚说什么来着?
两个字……
师父?!她猛地扭头看他,神色里露出一丝震惊。
莫关山不言,他心里的疑惑也一大堆,但不是对棺材中人的身份的。
刚刚见到和尚的时候他就心下有猜测了,和尚早就死了千百年了,能让无怨的亡魂滞留人间,分明是……过阴的手艺。
“好久不见啊徒弟,”那人松松筋骨从棺材里灵活地爬出来,轻轻松松地打了个招呼,眼神落在关裴身上,突然之间眼冒金光,语出惊人道,“这是我徒媳妇儿吗?”
“咳!”两人同时被呛到了。
所有疑问霎时间被抛之脑后,莫关山仿佛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迅速往另一侧撇开眼睛。
“哦,”那人露出个我懂的表情,语重心长道,“还要加油啊徒弟,要不要为师把《手到擒来:泡妞一百计》传给你?想当年为师我靠第三十六计把到了包租婆,这才能把三个月的房租分成四个月用啊!”
“……如果您说的是桂斋里那本用来垫开水壶的书,”莫关山无语,然后彬彬有礼地婉拒,“那它现在已经变成垫桌脚的了。”
开玩笑!他没把那本书丢进火葬场就谢天谢地吧!有时候泡完茶忘记藏起来,让鬼瞧见了,比那堂上挂着的两菜鸡互啄图还丢人!
那人面露诧异:“那如今垫开水壶的是何书啊?”
从刚才开始,关裴就一边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一边紧急整理头发和衣着。
听到这里时,她放慢动作,很仔细地回忆了下,她在桂斋里喝了不少杯茶,每次对方都是提着水壶出来或者端着杯子去后堂的,确实没看见过垫开水壶的东西。
按理来说,现在眼前的问题一团乱——对方失踪多年的师父在此处忽然现身,还是几千年前楼兰国的祭司——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更加好奇一点。
转头看去,莫关山满脸生无可恋,显然很不想念出那本书的名字,他闭了闭眼:“……《伪音教学:御姐归来,一秒成为萌妹》。”
“哦那本啊,”师父很淡定,“碰上男房东可以用用,当初那家淘宝店还开着不?”
“……早关了!”
那家店本来就没什么生意,当初全靠他师父老人家的脸皮撑着,莫关山穷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硬着头皮试了两次觉得自己不如去过清贫日子!
那人目露可惜,把目光移向她,忽然咦了一声:“我睡了多少年?这是时下流行的妆容吗?”
妆?关裴愣了下,她没化妆啊,就白天里涂过防晒。
她纳闷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开了自拍模式。
凑近一看。
左边脸颊上三道手指摸出来的灰,浅浅的,跟猫胡子似的。
关裴:“……”
身旁传来清咳声。
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
她恨恨地咬着后槽牙,想也知道,只有刚刚给石头那会儿他碰过她脸——肯定是那时候故意擦上去的!
有长辈在场,关裴的拳头紧了又松,最后只瞪了他一眼,拿纸巾沾了点儿水,去旁边恶狠狠地擦脸了,莫关山咳了一声,“师父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让那和尚等的人是谁?当年你失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哦……他没看见幻境,不知道楼兰祭司的长相,关裴动作轻缓下来,盯着窗外的山壁,心想,可他师父怎么和祭司长得一模一样,这塔真有让人长生的能力?可是都活得那么久了,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你这么一说……”老道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眉头一松,爽朗地吐出一句,“为师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莫关山瞪大眼睛:“您也失忆啊?!”
师父:“咦?为什么要说‘也’?”
在场另一个失忆的人把纸巾叠好放口袋,然后默默地举起了手。
“缘分啊!”老道惊喜地一拍大腿,“同是天涯失忆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不不、你们俩说不定真的相识啊!唯一一个没失忆的莫关山有种自己才不正常的感觉,他头疼得不得了,“行、行,失忆就失忆吧,先出去,回头把你们打包送进医院。”
说起这个,老道想起来了:“我是不记得自己怎么进来的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莫关山把他们进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那可就麻烦了,”老道若有所思,“海子断然不可能天天都跑来跑去的,鬼知道下次移动是什么时候。”
他们带的食物三个人顶多撑一周,莫关山无奈,谁能想到这一遭。
“先下去吧。”关裴说,她不动声色地敛下神色,笑道,“再待下去,等出去以后怕不是能重读高中。”
“也好,正好下去问问那秃子。”莫关山表示赞同。
*
盖如黑云的树还在那里,精巧的果子挂在丛叶间,唯一不同的是,树下空无一人,过阴人和鬼做交易,如今和尚转世投胎去了,说明这笔交易已经完成了,也就是说——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快要走出佛塔时,老道凝视着树下方才和尚坐过的位置,忽然咦了一声。
莫关山闻声看去,有点茫然:“怎么了,师父?”
“这你都没看出来?”老道恨铁不成钢,“教你的那些都被狗吃了吧!”
莫关山:“……”
突然被训,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老道已经走路带风地过去了,挺不客气地一脚踢开蒲团。
旧蒲团在空中旋转半圈,啪嗒落地,露出一片和四周格格不入的土褐色——整座塔都是玉做的,偏偏那一块,居然是正儿八经的土地。
“生门!”莫关山脱口。
玉树扎根于土上,生门属土,阳气回转,土生万物——难怪那和尚方才坐在那个蒲团上,是为了让阴气遮住阳气位,不让他们发觉出口!
见他终于认出来了,老道哼哼两声,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再次向前两步,飞快地踩了几个方位,霎时间地面震动开裂,有东西破土而出——居然是玉树的根茎,根根像是活物一样抽动着。
失去部分支撑的土地轰然下沉,露出漆黑的洞穴,根茎如同帷幔般丝丝柔柔地垂落下来,勾勒出一个可容两人并肩前行的通道。
老道眼疾手快扶住了树干的部分,除了头上飘了点儿灰土以外还算得上是整洁,后头两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地动来得猝不及防,莫关山只来得及拉关裴一把,下一秒两个人就一起跌坐在地。
摔得有点疼,但幸好没受什么伤。
“地宫,”关裴忽然道,她盯着砖石砌出来的通道,喃喃着,“早该想到的,上塔下宫,典型的佛塔建筑。”
楼兰出土过佛塔文物,她研究过这块土地上的历史,理应知道的。
莫关山拉了把她胳膊,扶着她从崩塌的玉石里站起来,这下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了。
通道是往下的,两旁有长明灯,大概走了两三层楼的高度,阶梯到底了。
“天啊。”老道忽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一扇需要人仰视才能望到顶的门,城门上写着鄯善两个大字,古朴沧桑。
这是一座被风沙掩着的古城门。
*
都走到这里了,总得进去看看,三人从敞开的城门里步入,城门里头是一座仿若真实存在的古城,塔下是地宫不错,只是没想到,这座地宫被修成了城的样子。
地下没有光,光线黯淡,山壁上的石矿让黑暗看起来像繁星密布的夜空,黄沙铺就的道路上还有被骆驼踩踏出来的蹄印,两旁是热闹的高楼矮铺,人们在其中交谈甚欢,做着买卖,恍惚间,依稀还能听见远方传来的阵阵驼铃声。
这座城——就像是一颗流传了千古的琥珀,被世人遗忘,又被风沙封在了千年之前的时光。
虽然很像,但关裴能感觉得出来,和幻境里看见的那座城相比,小了。
她下意识要迈步往里走,莫关山忽然伸手拉住她,压低声音道:“你听。”
听什么?关裴屏气凝神,仔细一听,空气里隐约传来悠扬婉转的乐声,如泣如诉,是琵琶的声音。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弹琵琶?
去看看?莫关山给她一个眼神。
看……看看吧。关裴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老道看着他俩眉来眼去的,啧啧两声,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去。
传出乐声的地方是一座高楼,瞧着应该是给过路人歇脚用餐的地方,底下放着数十张方桌,这会儿居然还坐了三三两两的人,所有人都在这段循环播放的乐声里诡异地沉默着,关裴大着胆子凑近了看,他们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枯坐于此的死人。
楼的中间是个高出半米的台子,上面有个弹曲的女人,五官都被妆遮住了,白惨惨的脸颊上了艳红的胭脂,嘴唇鲜红的一条,细细抿着,两角翘起,像是在微笑。
一个很僵硬的微笑。
她的怀里抱着个琵琶,死白的手拨一下,弦也动一下,连成曲调的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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