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短促的敲门声在狭小的出租屋回响,惊醒睡梦中的人。
“谁啊。”
贺兰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睡眼惺忪地走向声源处,卧室走到客厅的路很长,他忽觉不对劲。
他家没这么大。
他努力睁开眼,阴湿发霉的墙面搭配老旧的家具,周遭的摆设令他感到陌生,正怔愣间,一只干瘦的手臂从他身子穿过去。
“我靠!”贺兰石低头看自己的身子,变得虚幻,轻飘飘地浮在地面,不等他惊讶完,手臂的主人穿过他,走到门前。
高大的铁门将她弱小的身影遮挡,她犹豫了一会,手微微发颤,把门打开。
门外久等的醉汉早已不耐烦,他进门骂了句脏话,怒火全撒在那个女人身上。
“老子敲多久了,你耳朵聋了吗!”醉汉神情不悦,扯了一把紧绷的领带,扬起手就要扇下去。
贺兰石见状,赶紧冲过去,想抓住他的手阻止。
“啪!”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贺兰石无措地盯着自己的剔透的手。
女人被重重的巴掌扇倒在地,露出干瘪的面庞,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地。
贺兰石看见她长相的一刻,全身动弹不得。
他太熟悉这张脸了,这张脸最近常常扰他清梦,甚至想掐死他,但贺兰石从没见过这张脸上显露出恐惧小心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你要回来,我以为你会喝很晚……”她的声音细如蚊蚋,眼神涣散。
“陈美如,你根本不想我回家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醉汉蹲下身子,拎起她的衣领,硬生生把人提起来,半拖半拽到客厅。
陈美如垂落四肢,空洞的眼神和贺兰石的魂魄对上。
“md,真不是人!”贺兰石想冲过去,刚一抬脚,就被一股外力推出去。
道道老式门出现在眼前,空间变得扭曲,明亮的视野变黑前,飘渺的唱词递送而来。
“一见贱人心头恼,三番两次把我招,三尺龙泉出了鞘,管叫一命赴阴曹!”
失重感消失,他被狠狠摔在床上,魂魄回身。
天花板上大写红字“三天”,贺兰石攥紧拳头,飞快弹起身,坐起来查找资料。
又出现了唱词,贺兰石这次不敢再忽视,连忙拿起手机搜剧本。
倘若唱词句句对应,那么女鬼的故事和《铡美案》的故事也该大差不差。
醉汉家境贫穷和陈美如恩爱和睦,等到醉汉工作有了起色,飞黄腾达,就开始原形毕露,时常出入酒局,回来殴打妻子。
但他手头线索还是太少。
“陈美如,你能听见吗。”贺兰石掐灭手机屏幕,朝着空气轻声问道,“我愿意帮你,你再透露点信息给我可以吗?”
回答他的只有静默。
贺兰石再也等不及了,不仅是生命倒计时带给他的紧迫感,还是陈美如的惨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让他浑身紧绷。
他按开手机,点进外卖软件,扒拉几下,做好一切,他转身去洗澡间洗漱,打算出门。
半小时后,一个电话匆匆打过来。趁等红绿灯的时间,贺兰石嘴角扬起,点开免提。
“喂,小宫同学……”
“下次别在上课的时候给我点外卖。”冷冽的声音通过话筒外放,语气平淡,似乎没生气。
贺兰石眼底笑意更深,他装傻充愣道:“哦,我记住了,下次下课点。你要不把你的课程表发我一份,我看看哪个时间点比较好。”
“不需要。”对方果断拒绝,宫狸停顿片刻,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考虑好了没,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也不回,我只好出此下策。”贺兰石轻描淡写地把半夜骚扰人家的事情略过,慢悠悠解释。
“才过了一天。”
话一入耳,贺兰石的笑意就减了几分,他放缓语调,努力平和道:“对你来说,是过了一天,对我来说,是少了一天。”
微风不燥,轻轻拂过木叶,衰弱的叶子经不住风的拷打,晃晃悠悠落入地面,至此,落叶归根。
万物都离不开生死,春生秋落,年年如一。
“你为什么不想死?”宫狸盯住如蝶飞舞的落叶,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手机另一头沉默以对,瞬息间,无奈的笑声敲打在耳旁。
“你这人好奇怪。”贺兰石按住方向盘的手指有律动地轻敲,他望着前方的大学城,低声笑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问。”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我当然不想死。”
理所当然的语气。
宫狸淡然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
“就答应了?”贺兰石喜上眉梢,唇角不自觉翘起,“刚好,我现在有事找你。你顺道来西门拿外卖。”
“你在校门口?”
“嗯,惊喜吗?”
“……”
宫狸挂断电话,单肩背好书包,匆忙走进电梯。
走出西门,远远看见那个帅气的男人站在树荫下,穿着一件显年轻的浅色短袖,剃掉胡茬,露出健美的身材。
宫狸顿住脚步,默默把人打量一番,确认是贺兰石,才走上前。
“认不出了?你还天天看我直播呢。”贺兰石话语中夹着一丝调侃。
宫狸没有接话。
“哦对,我今天做梦了,那是一个很清晰的梦,在梦中,我看见了那个女鬼死前的记忆。”贺兰石收起谈笑的心思,认真地讲出今天的遭遇。
“那不是梦。”宫狸听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机立断,他端详着贺兰石的面相,沉重道,“你灵魂出窍了。”
“我灵魂出窍?!”
宫狸知道贺兰石难以置信,他腾出一只手,在后者的额前张开食中二指,眼瞳变浅,金光缠绕在指间,一股阴寒的乌气从贺兰石的印堂源源不断地爬出。
“死气?”宫狸秀眉拧起,轻声念道,“七杀、枭印、伤官、羊刃,恶神聚集,难怪有短命之相。你受惊身虚,被邪祟钻空子,魂魄出窍也正常。”
“你出租屋也不干净,极阴之地损阳寿、收阴魂,那个女鬼能跟来也是这个原因。”
贺兰石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苦笑道:“我租的出租屋就是凶宅,图个便宜。”
“我没我爷爷厉害,我做不到驱鬼,我只能溯源。”宫狸双指并拢,扫过双眸,眸涣金光,“你只看见了陈美如的惨,却没找到冤。”
垂落在旁的手指上出现一条黑线,指尖一勾,黑线无限延长,如同引路的线,深入城市底部。
“走吧,我下午没课。”
破旧的面包车行驶在老区的窄马路上,毫无违和感,灰色的筒子楼堆在一起,遍地贴满黑白广告。
楼下的小店铺老板悠闲地搓着麻将,晾晒在铁丝上的衣服随风飘扬。
“先停这吧。”贺兰石望着后视镜,见车停在了停车位,偏头看向宫狸,后者慢吞吞地吃着里脊肉饼,香味四溢,他不由得发笑,“好吃吗?比你们经常点的拼好饭好吃吧,晚点再带你去吃烧烤。”
外卖袋子被贺兰石顺手提走,他打开车门下去,叮嘱副驾驶上的人:“我去丢个垃圾,你慢慢吃,吃完再找也不迟。”
“嗯。”
袋子扔进垃圾桶里,贺兰石环顾四周,一个大爷躺在摇椅上刷视频,他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
“大爷,这片老区以前挺乱的吧,如果跳楼有人知道吗。”贺兰石蹲在摇椅旁边,盯着大爷的脸色变化。
果然,大爷听到“跳楼”两字脸色就变了。
“你干嘛的。”
“哦,我是社区调查员,调研一下这片老区的环境氛围。”贺兰石胡诌一个临时身份,看大爷放下戒心,随便问几个常见的调研问题,大爷都如实回答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片地方发生过几起跳楼啊?”
“前些年有一起吧,那女生挺年轻的……”
贺兰石追问道:“多少岁?”
“十多岁吧,还读着高中呢,她爸可伤心死了。”大爷眯着眼回忆,不确定地说道。
不对,和陈美如年龄、家庭对不上。
“有没有二十多岁,被家暴的。”贺兰石有些急迫,给出关键词,提醒道。
大爷皱皱眉,脑海中模模糊糊有零星记忆,思忖道:“嘶……好像是有个,姓陈的,那时候我还年轻咧。那姑娘不是本地人,跟着男人来梅城,姑娘嗓音条件好,和邻居也处得来,没事在院子还给我们唱戏听。”
大爷突然叹口长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语气中满是可惜:“但她遇人不淑,那男人和她结婚后天天打她,她哭得后面嗓子都哑了,也没给我们唱过戏了。我们都以为她跑了,没想到最后跳楼了。”
“那男人叫什么?”
“我记得好像叫薛成吧,他挺厉害的,现在是大公司老板了,还经常花钱帮我们老小区维修。”
“多谢啊,大爷。”
说完,贺兰石反身走回面包车,趴在窗上,冲宫狸扬扬下巴道:“陈美如就是死在这,但是那个杀千刀的应该搬走了。”
“陈美如死在这儿?”宫狸矜贵地擦干净嘴,皱眉道,“她的鬼魂怎么在戏院。”
问完他也不期望贺兰石能回答,径直走下车。
眼前层层叠叠的筒子楼,萦绕着黑雾,仿佛一座小山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三面都是楼房,只有一入口,阳光照不进来,阴气极重。
“这房子给我感觉有点压抑啊。”贺兰石不适地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走到楼口,阴冷的风吹过他们的背后。
“跟着我,别走散。”
宫狸沉声,越过他走在前面开道。
按理说,大白天的居民楼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喧闹声,但他们走在楼梯上,听不见一点人声。
两人爬了将近十分钟的楼梯,宫狸盯着指上的黑线若有所思,黑线颜色愈发浓郁,还在往楼上伸展。
“邪门儿。”贺兰石弯腰捶腿,他伸脑袋在扶手中央往上看,楼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地方布局不对。”宫狸止住步伐,合上眼眸,脑海中想象三面筒子楼的建模图,凡人难见的气流飞速产生变化,“应该是先前有阴阳先生进行过改造,在这地布有阵法。”
“你有什么感觉吗?”
闻言,贺兰石仔细感受一下,认真道:“累,算吗?”
“……”
“听着。”宫狸神情肃然,他下意识摩挲手腕上的红线平安扣,双眸眸色发生变化,“我要开阴阳两界之道,届时会看见不少非自然现象,你不可外言,也不要害怕,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要破阵。”
贺兰石涌起一股热意,比当事人情绪还强烈,澎湃道:“我靠,燃起来了!”
宫狸:“……”
宫狸低声念咒,扭曲的金字浮现在墙面,密密麻麻铺张开来,两边阴雾破开,出现一条通道。
通道的末尾,露出一条走廊,鬼爪从地里长出来,楼房灰墙长满眼珠,黑色符文浮在半空,拢住整个筒子楼。
走廊外的景象阴森,天空一片黑红,游荡着孤魂野鬼。
贺兰石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眉间隐隐发烫,他不在意地挠挠额头,紧跟上双瞳异色的宫狸。
一条粗黑线指向走廊末尾的房间,贺兰石觉得眼熟,连忙加快脚步,激动道:“就是这!我就是从这被击飞出去的!”
铁门上被浇了血,暗红的纹路连贯,像是某种阵法。
贺兰石向宫狸投去疑惑不解的眼神,后者淡淡扫过阵法,微微启唇。
“是藏魂阵。”
—小剧场—
贺兰石:燃起来了!
宫狸:你在燃些什么?!
注明:一见贱人心头恼,三番两次把我招,三尺龙泉出了鞘,管叫一命赴阴曹。——《铡美案》戏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旧事重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