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倒巷16号那栋窗户朝西的旧房子里,小巴蒂、以萝拉和昆蒂娜夫人正在享用午餐。主菜是迷迭香烤小羊排,火候合适,带着点脂肪的边缘微微发焦。配菜是青嫩的白灼芦笋,一小碟紫甘蓝圣女果沙拉和香气浓郁的奶油蘑菇汤。
像之前的每一餐一样,小巴蒂吃得像是只挤在狼群里抢食的公狼。他下刀迅速,咀嚼有力,吃相并不粗鲁,但却吃得极其认真且有效率。以萝拉才切了两块肉,他就已经把面前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开始品尝餐后酒了。
和他相反,以萝拉吃得相当漫不经心。她用餐的时候不对食物抱有任何情感和赞叹,只是为了维持身体的活性而像完成任务一样吞咽。她是厨师最不喜欢的那类食客,也容易让和她一同用餐的人感到万分扫兴。
“有点酸了。”小巴蒂喝掉最后一口红酒,把高脚杯放回桌面。
昆蒂娜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瓶酒开得太早,今天天气又这么热……”
她话没说完,突然被窗外的影子吸引了注意。一只麻色的猫头鹰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在餐厅里悄无声息地盘旋了一圈,于以萝拉手边降落。它嘴里既没有叼信封,脚上也没有捆绑信筒,只是立在桌子边缘,歪头打量四周。
“来送信的?”昆蒂娜夫人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以萝拉。她现在几乎已经形成了习惯,只要一有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情,下意识就会去询问以萝拉。在她看来,小巴蒂虽然离经叛道,但以萝拉却比他更加奇怪。
以萝拉没说话,而停在她手边的猫头鹰侧头盯着她,张开了尖锐的鸟喙。尽管现在是光线充足的下午,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从鸟喙中漏出的纯白的光。一个说不清是由十种还是几百种不同声响混合出的声音从猫头鹰体内,或者什么更加遥远的空间传出来。这声音仿佛来自最古老最原始的年代,绝对不是人类或任何动物能够发出的,却带有停顿和声调,让人能像理解语言一样理解它。
“星期三,午夜,天文台。”
猫头鹰闭上嘴,转头开始盯着以萝拉盘子里的羊排。
昆蒂娜夫人张开嘴好半天才发出音节:“我的梅林,会说话的猫头鹰!就算活到这个岁数,我也是第一次瞧见!是阿尼玛格斯吗?不对,阿尼玛格斯也没办法说人话……”
“说明你还活得不够久,昆蒂娜夫人。”小巴蒂出言打断老太太的絮絮叨叨,他靠着椅背,饱餐之后带来的困倦让他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
以萝拉挥手赶走桌上的猫头鹰——后者如同梦游惊醒一样仓皇飞走了,重新拿起餐刀切割盘子里的羊排。“那是我妹妹的口信,所有的生灵都是她的喉舌。”以萝拉一边切一边解释,“明天我们可以去霍格沃兹,哈利·波特午夜的时候会在天文台出现。”
“午夜是上天文课的时候,你妹妹知道波特的课表?不,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妹妹?”小巴蒂问句的尾音拖得很长,就跟快睡着了似的。
“一直有,从一开始就有。”
以萝拉敷衍地咀嚼了两下羊肉,咽进肚子里,然后接着说:“跟之前一样,强行幻影移行到有反幻影移行咒保护的地方,会导致反幻影移形咒破碎失效,这意味着我们到霍格沃兹之后很快就会被发现。可以用来寻找哈利·波特的时间很短,你能一眼在人群里找到他?”
“是的,我还能更快地杀死他。”
“不行。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我希望你能让他活着,至少活一段时间。”
“噢?”小巴蒂有了点兴趣,“为什么?”
以萝拉放开手,她的刀叉还依旧呆在原位,嘎吱嘎吱地分解着羊排。假如可以,以萝拉甚至想对着羊排用一个四分五裂。但她上次这么做的时候,飞溅起来的汤汁差点就弹到了她脸上。“因为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能逃离死亡。”以萝拉把视线从羊排移到小巴蒂身上。后者像听见了什么荒唐的东西一样笑了一声:“逃离死亡、大难不死,那都是魔法部为了稳定魔法界而编出的故事。他们历来谎话连篇,编造一个虚假的希望也只是举手之劳。”
“所以你想毁掉魔法部的希望?”
小巴蒂点头:“这也顺应了黑魔王的意愿,这件事情办成之后,他会为我感到骄傲的。你觉得呢,给魔法界带来黑暗和混乱是不是很令人激动?”
以萝拉把目光转到了蘑菇汤上:“世界的本质就是黑暗和混乱,所有事物也终将回到这个原点。不管你是不是想人为加速这个过程,它们都将从有到无,毁灭殆尽。”
“说真的,西莉亚,”小巴蒂懒散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的世界观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那种父母双亡、从小遭受虐待,在橱柜的黑暗中长大的小孩。”
以萝拉喝着蘑菇汤,一本正经地否认了小巴蒂的话。
同一天的夜晚,以萝拉坐在餐厅里看书的时候,小巴蒂从二楼走下来泡茶。他穿得没个正形,衬衣下摆散着,领结不翼而飞,袖口胡乱卷在小臂上,露出手臂内侧那个面积不小的黑魔标记。他走到厨房门口,拿着魔杖晃了一下,上方的橱柜就“啪”地一声打开。茶杯和茶包飞出来,烧水壶也自动凑到了打开的水龙头下面。
“你觉得佩弗利尔三兄弟的故事是真的吗,”以萝拉突然开口,“死神亲手给了他们死亡圣器?”
小巴蒂倚靠在门框上,闻言侧头看向以萝拉:“假如我只有两岁,我大概会相信这种童话。”
“是的,毕竟这个世界没有死神,也没有别的任何神。”
小巴蒂没有接话,因此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以萝拉低着头一目十行地翻着书页,为了避免被头发挡住视野,她把棕色长发朝后束了起来。小巴蒂看见一缕没被扎住的发丝顺着以萝拉的脸庞滑下,随着动作在纸张上轻柔地扫来扫去。
小巴蒂觉得有些心痒痒,于是他就没话找话地问以萝拉:“你紧张吗?”
“嗯?”以萝拉抬起头。
“明天就要去霍格沃兹了,那里的守备可不比阿兹卡班差。”
“我对这具身体有绝佳的掌控。”
“什么意思?”
烧水壶发出哨音,小巴蒂侧身挥了两下魔杖,一杯泡好的茶就从厨房中飞出来,落在了餐桌上。小巴蒂随之拉开椅子坐下,等着以萝拉的下文。
以萝拉棕褐色的双眼中倒映着小巴蒂的身影,脸上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她低声说:“你们这样的人还不够完美,当然,你们足够聪明、也会思考,能够发明出诸多物品,也能建立文明。但你们的思想不够纯粹,总是被各种各样的身体信号干扰着……像是有杂音的钟表一样。心跳时快时慢、有时出汗有时又发抖、头脑晕眩、脸颊烧红、头重脚轻或者身体发麻。所以你们会畏惧,会冲动,脑子一时被愤怒的火焰烧得神志不清,一时又会被胜利的喜悦冲得狂妄自大。于是明明有能力却踌躇不前,明明能解决却屡次三番地搞砸。”
“不像你们,我对这具身体有绝佳的掌控,”以萝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颗心脏只会为了身体运转而跳动,所以我永远不会紧张。”
小巴蒂没想到以萝拉会说这么一段奇异的长篇大论,她区分“你们”和“我”,就像区分两个泾渭分明的物种一般。小巴蒂转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你从不紧张、兴奋、畏惧或者悲伤?”
“从不。”
小巴蒂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西莉亚,你看起来虽然像是活着,但是实际上跟坟墓里的尸体又有什么分别?”
以萝拉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区别当然是我还有生命,而他们死了。”没有人会比掌管着死亡权柄的以萝拉更了解死亡的状态,因此小巴蒂的话多少有点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你并没有真的活着。“小巴蒂端着茶杯站起来,慢悠悠地朝二楼走去:“晚安,西莉亚。”
以萝拉把脸边的头发拨到耳后,继续低头在书中寻找死亡圣器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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