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晨，以萝拉坐在明亮的餐厅里，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解读着这个世界。
煎得微微发焦的黄油吐司香味浓厚，和西莉亚记忆当中充实而安全的瞬间产生了共鸣。通过这一个简单的味觉线索，以萝拉的感官和七岁的西莉亚·塞温同步，仿佛瞬间回到了1967年的夏天。那时候日子炎热而漫长，坐在桌边的西莉亚能够听见母亲在厨房中忙碌的声音，融化的黄油香气在金色的空气中弥漫，紫色的桔梗花在窗台上闪着微光。
以萝拉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无数细碎的片段在她的脑海中一一掠过。
而小巴蒂就坐在以萝拉对面，翘起两条椅子腿，把后颈搭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如此简单的肢体语言，以萝拉能像阅读文字一样读懂：“哈利·波特还活着？”
小巴蒂拖长语调回答说：“谁能预料到西里斯·布莱克那条老狗还有几分能力？”他顿了一下，身体离开椅背，两条椅子前腿“啪”得一声落回到地板上：“但我也不算是白费力气。”他低头，看着报纸上有关食死徒闯入霍格沃兹的报道和自己的入狱照，脸上浮现出笑容。
以萝拉盯着小巴蒂嘴角弯起的弧度，思考这笑容究竟是出自真心的愉悦，还是另一种东西。另一种以萝拉十分熟悉的东西——复仇的微笑。
坦白地说，仇恨是以萝拉的妹妹以萝莎最厌恶的存在。每一个新出生的灵魂都几乎洁白无瑕，携带着以萝莎注入的力量和祝福。但只要沾染上仇恨，就会如同被水蛭缠身，所有光明的、温暖的、来自以萝莎的赠与都会被吮吸干净，留下一个被空虚黑暗所驱使的空壳。以萝莎讨厌自己辛苦的成果被这么糟蹋，因此不止一次地向以萝拉抱怨过。但以萝拉不可能消除它，因为仇恨是黑暗最忠心的侍从之一。
黑暗和光明必须相互妥协，因为离了一方，另一方也将不复存在。
除了小巴蒂的举动，昆蒂娜夫人的表情也引起了以萝拉的注意。在以萝拉看来，这位老太太脸上的担忧似乎一天比一天更重。为了验证自己理解他人表情的新能力，以萝拉于是开口主动询问她。“你在担心什么？”以萝拉问，那时候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昆蒂娜夫人刚往她手里塞了一杯蜜桃红茶。
昆蒂娜夫人愣了愣，兴许是因为小巴蒂不在，她因而回答地相当坦然：“我在担忧可能发生在小克劳奇先生身上的不幸。”
以萝拉感到困惑：“在我看来，一切都很顺利。魔法部没有找到小巴蒂的踪迹，他最近也没有面对什么危险。既然没有任何不幸的征兆，你的担心又从何而来呢？”
昆蒂娜夫人叹了口气，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你见过老虎打猎吗，塞温小姐？”
以萝拉摇头否认。
“这是分布在亚洲的物种，你确实没可能亲眼见到。但我在魔法画册上见过，”昆蒂娜夫人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茶杯里放了两个糖块，“我小时候家境还不错，父母有余钱给我买画册。我看了许多有关动物的图书，其中最让我感到害怕的就是老虎。你可能不了解，老虎捕猎的时候跟别的野兽不一样，它几乎不出声。它身上的花纹和丛林的树枝光影别无二致，所以猎物无法看见它的身形。它潜伏在下风口，就连鼻子最灵敏的食草动物也嗅不到它的气息。而且它从不主动移动，只是等待不知情的猎物慢慢进入它的攻击范围。但即便猎物走到了跟前，它也依旧不挪动——它会看着它的猎物卸下防备，把头转到另一边去。然后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被咬断脖子的水鹿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直到死也不会明白老虎是从哪里扑出来的。”
昆蒂娜夫人低头喝了口茶，轻声说：“不幸就和那只老虎一样。只有遭受过袭击的幸存者才能偶尔在厄运发生前看见它的踪迹，所以我不指望你这双年轻的眼睛能看出什么。”
以萝拉观察地很仔细，她注意到昆蒂娜夫人镜片后垂下的眼帘，略微绷紧的嘴角，比平时更低的声音和贴在茶杯上的颤抖的手指。然后不可思议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缓慢起来，仿佛空气正在慢慢凝固。她的胸上似乎压着重荷，让她的心脏也增加了负担。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感染了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觉得我年纪大了所以胆子也变小了，”昆蒂娜夫人的目光越过茶杯，落到很遥远的地方，“我还没给你讲过我的儿子安东尼，假如你有耐心听的话。”
以萝拉没有拒绝，因此昆蒂娜夫人就接着说：“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养一个孩子到底要付出多少。我怀安东尼的时候也很年轻，可以说是青春美貌，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付出多少。他在我的子//宫里长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我的体型也越来越臃肿。怀孕让我一把一把地掉头发，让我紧绷的皮肤和肌肉出现裂痕。然后是疼痛到绝望的生产，那过程我现在想起来还跟发生在昨天一样。”
“我从来不抱怨，因为我的安东尼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他是发生在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事，也是我最大的成就。还小的时候他就像是个无休无止的噪音机器，催促我向我索取。我一天哺乳他好几次，他很有力气，所以当我的皮肤破裂的时候，他既吮吸我的乳//汁也吮吸我的血。后来他长大了，他要什么我都给他。现在想起来，那应该就是不幸的起始。”
“但我怎么知道呢，我没法阻止他和霍格沃兹那些不学好的孩子来往，他长着那么一张让我心软的脸。他一叫我’妈妈’，我就一句责骂都说不出口。然后后来魔法部的人来到我家门口，说我的宝贝安东尼和被抓捕的黑巫师混在一起。一个傲罗失手放错了昏迷咒，让他从楼顶上跌了下去……我生他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埋葬他。”
“对于这种事故，魔法部只是解雇了那个失手的傲罗，好像失去工作就是他应得的全部惩罚一样，但我想让他下地狱。我几次去找魔法部，期望他们能给出正确的裁决。但他们没有，他们选择包庇自己的同僚。之后一连几个星期，我快把眼睛哭瞎了，也根本没办法从床上起来。我失去的不仅是我的安东尼，还是我的大半个人生。我丈夫没熬过第二周就离开了我，我也没想到我当初看上的是这么一个只知道逃避的窝囊废。塞温小姐，假如那时候就一直这么下去，我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大概也就是我站上板凳把绳子勒进自己脖子里的时候了。”
昆蒂娜夫人顿了顿，仿佛在想象那种可能的结局。她毫无疑问感觉到恐惧，就像是在悬崖边朝下望着，想象着坠落的瞬间而感受到的那一种惧怕。一旁的以萝拉不仅观察到了，也理解了她的恐惧。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以萝拉说，期待着昆蒂娜夫人继续讲下去。
“是啊，我没这么做，”昆蒂娜夫人回过神，接着说，“因为之后小克劳奇先生来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没有我的安东尼年纪大，至多不过十三、四岁。他说他是安东尼的朋友，也知道发生在安东尼身上的不幸，希望能替他报仇。我当然拒绝了他，那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而且一旦失败他的前程也就毁了。但小克劳奇先生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他离开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实施为安东尼复仇的计划，那个被解雇的傲罗就死了。他从自己住所的楼顶栽下去，着地时当场死亡，魔法部说是自杀。”昆蒂娜夫人突然冲着以萝拉笑了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是场谋杀，你、我，还有小克劳奇先生。”
“所以你可以理解老克劳奇真是个非常失败的父亲，即便是我也知道小克劳奇先生不可能参与折磨隆巴顿夫妇。一个懂得如何掩盖罪行的人不可能如此草率行事——这种事情只有莱斯特兰奇那群疯子才做得出来。”
“老克劳奇把小巴蒂送进了阿兹卡班，不幸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以萝拉还记着昆蒂娜夫人关于老虎的那个比喻。
“更早。你觉得小克劳奇先生真的是为了给我的安东尼复仇才杀掉那个傲罗的吗？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为了能反叛他父亲，小克劳奇先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自以为违背父亲的意愿就能摆脱枷锁，可事实上他连自由的大门在哪里都没摸清楚。你说说，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如此愚蠢？”
“那你怎么不提醒他？”以萝拉问。
“我告诉他什么？’那边有老虎，别往那里走’吗？”昆蒂娜夫人叹息般地说，“之前我也是这么给我的安东尼说的，你瞧瞧他现在在哪儿？”
同周的一个夜晚，大雨倾盆，有人敲开了翻倒巷16号的门。以萝拉走下楼时看见贝拉特里克斯抱着什么站在客厅里，而小巴蒂站在她旁边，态度反常的恭敬。以萝拉走过去，看见贝拉特里克斯怀里那个东西动了动，掀开了覆盖着的黑色布料。它差不多有一岁婴儿那么大，惨白的皮肤紧贴在枯瘦的骨骼上，没有毛发的头颅上长着一张怪异的苍老脸庞。它的灵魂像墨一样黑，而且布满裂纹、残缺不全，看起来没有多少日子可活。隔了两三秒以萝拉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是人类的灵魂，伏地魔的主魂。
“我也不愿意以这副样子与你们见面，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我还有别的选择的话。”伏地魔声音嘶哑，但语气却出乎意料得柔和，而且彬彬有礼，“我很高兴你们依旧保有对我的忠诚，没有放弃寻找我。”
“巴蒂，我听说你给魔法部找了不少麻烦？”
“都是在为了迎接您回来做准备。”小巴蒂回答。这几乎是以萝拉第一次看见小巴蒂这么正正经经地答话。
伏地魔那张怪异的脸转过来，看着小巴蒂：“尽管我赞扬你闯入霍格沃兹的勇气，但我不得不说你这次太过鲁莽了。哈利·波特只能死在我手上，我希望你之后不要再违背我的意愿。”
小巴蒂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的处境，我急需一具身体。我相信你会很乐意帮助我的，是不是？我很信赖你的才智，巴蒂。”
几乎是紧接着伏地魔的话，贝拉特里克斯迫不及待地低声说：“主人，我也愿意帮忙。”
但伏地魔拒绝了，他那双瞳孔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小巴蒂，温和地说：“我知道如何创造出一具躯体，但我唯独缺少仇人的鲜血。你向来聪明，我知道你有能力为我拿到哈利·波特的血液，巴蒂。”
“乐意为您效劳。”小巴蒂低着头说。
伏地魔笑起来，扭曲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愈发阴森。他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以萝拉：“你的胆子没有以前那么小了，西莉亚，这是件好事。假如小巴蒂需要的话，你也可以为这件事出一份力。”他没等以萝拉回话，就又看向小巴蒂：“别让我等太久。”
贝拉特里克斯抬着下巴瞥了西莉亚一眼，等伏地魔一示意，她就抬起魔杖带着他幻影移形了。
小巴蒂的站姿变得懒散起来，他侧头看着以萝拉，问她：“你还能带我去霍格沃兹吧？”
以萝拉褐色的双眼注视着小巴蒂，没有缘由的，她再度感受到了同昆蒂娜夫人说话时感受到的那种沉重，像是坠入了湖水深处。“你不知道现在霍格沃兹会是全魔法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吗，”以萝拉问他，“你连哈利·波特的头发都碰不到就会被逮捕的。”
“是吗，”小巴蒂笑了一声，转身踏上楼梯，“即便如此我也会为黑魔王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的身影没入楼梯拐角的阴影，过了会儿，以萝拉听见二楼卧室门闭合的声音。
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如此愚蠢？以萝拉回想起昆蒂娜夫人的疑问。毕竟就连动物也懂得判断形势，知道在可预知的危险面前逃之夭夭。
以萝拉考虑了一会儿，朝浸没在雨夜黑暗当中的厨房走去。
她记得厨房里还放着几个水果。
这章特别长，但我又不太想把它截成两章来打断文章的流畅性。所以希望大家喜欢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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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以萝拉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