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我们可以出发了。“小巴蒂站在客厅里，对以萝拉说。

那时候长夜已经过了一大半，正是一天里极端寂静的时刻。餐厅的灯光从敞开的木制推拉门之间透出去，光的尽头就站着小巴蒂。他明显梳洗整理过了，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衣，额前的头发被整齐地捋到后面。他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光彩从未黯淡过，显得自信笃定，得意却又不令人讨厌。

人类不仅仅只是一具躯体和一个灵魂的组合，这其中肯定还有点儿别的什么东西。以萝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小巴蒂走过去。

小巴蒂挑眉看着她：”现在你总得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了吧？“

以萝拉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眼睛上捂了一下，仿佛把什么东西推到了他的双眼里似的。小巴蒂措手不及，脑中骤然出现了一副图景。一座怪兽般纯黑色的建筑，伏在绵密的森林中。那不祥的塔楼宛如锥子一样扎进天空，而它顶层的房间又是那么窄□□仄。什么疯子，又是怎样龌龊、卑微的存在才会住在这里面。

小巴蒂睁开眼，他跟前的以萝拉正抬脸看着他。“你从来不去什么正常的地方，是不是？”小巴蒂说，“你可得抓紧我了。”以萝拉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等待他幻影移形。虽然小巴蒂本人并不知道，但通过多次“祷告”，他已经彻底成为了以萝拉的信徒。只要以萝拉愿意，小巴蒂可以不再颂念她的名字就借用力量。

但小巴蒂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思也不在这儿上面。他低下头朝以萝拉笑了笑，突然伸手揽住以萝拉的腰，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以萝拉的额头撞在小巴蒂的胸口，骤然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

“以萝拉。”小巴蒂的声音近在耳边。幻影显形带来的压力降临后又快速消退，以萝拉只觉得身体一轻，周围已经陷入了浓重的黑暗。

但她还能听见那大得吓人心跳声，过了一两秒，她突然意识到这心跳声来自于自己。

强烈的光从小巴蒂的魔杖杖尖亮起，以萝拉眯着眼睛后退一步，审慎地和小巴蒂拉开距离。“怎么，我身上有气味吗？”小巴蒂故意问，还装模作样地抬手闻自己的手臂。

以萝拉没理会他，而是转身打量这个房间。这房间就是那个梦境的源头，由厚重的墨黑色岩石砌成，窄小的窗口大概仅能容一只小猫自由进出。窗口旁放着一张矮木桌和一张布满污迹的床板，床上躺着个东西。

或许是因为荧光闪烁过于明亮了，床上的东西在看不出颜色的薄毯下呻吟了一声，抬手遮住了眼睛。站在以萝拉身后的小巴蒂这时候才发现那是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身体孱弱的老人。

这位老人像是才从睡梦中惊醒，恍恍惚惚地扶着墙坐起身，隔着指缝打量房间中的两个不速之客。“哈里斯？”他含混地问，声音干涩而低沉。

“不是。”以萝拉回答他。

老人把遮在眼前的手放下来，露出一双浑浊的蓝色眼珠。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十分稀疏，染着霜一般的白色，贴在他近乎半透明的、皱皱巴巴的皮肤上。他像一座半塌陷的建筑一般，只有头颅和骨架还在支撑他的形象，浑身上下除了苦难还是苦难。小巴蒂很熟悉这模样，这是有着漫长刑期的囚犯的模样，而他所站的地方大概是个监狱。

但这里不是阿兹卡班，小巴蒂透过窄小的窗口看了看。天地正笼罩在一层银色的清辉中，远处只有连绵的黑色山脊。没有无止境的海潮声，也没有悄然飘过的摄魂怪。

“我认识你们吗？”老人问，他的脸上随之浮现出一丝歉疚，“不好意思，我老啦，记性也不好了。”

以萝拉盯着他：“你的确老了，你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在梦里他还那么高大，卷发也没有褪色，双眼像是矢车菊一样蓝。这要是在我的世界里，以萝拉想，现在的他眯着眼睛就能看见我的影子了。

“谁不会老呢？谁不会死呢？”老人模模糊糊地念叨。

“我在梦里见过你。你拿着一根浅褐色的魔杖，杖身笔直，带着木质球结。”以萝拉说。

老人迷惑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太糊涂了，有时候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楚。刚才你们来，我还以为是哈里斯呢。你瞧见哈里斯了吗？假如你瞧见他了，请行行好，让他给我多带一碗水来。”

等老人说完，以萝拉又接着说：“老魔杖，你曾经是它的主人，我在梦里看见你用它了。”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然后老人笑了笑：“梦什么时候可靠过呢，年轻的女士。我从没有拥有过老魔杖，但我的梦境被**蛊惑了。就算是穷人也偶尔会梦见自己家财万贯，而我作为一个囚犯，大概也会梦见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杖吧。但即便如此，我的记忆也模糊了。现实和梦境的对比多么凄凉，我还是不记得为好。”

以萝拉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假如你知道老魔杖的下落，我可以同你做一个交易。你告诉我老魔杖到了谁的手上，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我甚至可以把你从这里放出去。”

老人看着眼前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囚室里的人。穿着黑裙子的女人脸上面无表情，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慢吞吞地把毯子往身上拽了拽：“我有一个愿望。我想让一个人复活，一个死了很久很久的人。”

站在一边的小巴蒂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

以萝拉却不感到惊讶，她甚至觉得这有一些老套。那些站在死神跟前许愿的人，十有**都会想要某个人起死回生，要不然就是期望自己不要死去。这件事以萝拉以前办不到，在吞下回魂石之后却有了一两分把握。当然，这件事多半还要麻烦以萝莎出一份力。

“没问题，”以萝拉说，“你告诉我老魔杖的下落，我帮你复活一个人。”

她的爽快显然让老人有些吃惊，后者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以萝拉，缓慢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会被轻易欺骗。只有我想要复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了，我才会告诉你你想要的信息。”

以萝拉肯定了他的话，稍微侧身，抬手冲着紧闭的牢门释放了一个分裂咒。白光撞上障碍物，发出剧烈的爆破声，在安静的囚牢中来回震荡。这时候太阳快要升起，类似于白色麻布一般熹微的光线在空气中膨胀。小巴蒂熄灭了魔杖上的光，闪身避开扬起的灰尘和石屑。以萝拉指了指囚室之外，对老人说：“你走吧，看守的人或许很快会来查看。请尽量活到交易生效的时候，我还需要你亲口告诉我老魔杖的下落。”

老人把毯子推到床板上，慢慢站起来：“你不怕我就此消失？”

“没有人能从我跟前消失，就像无人能逃离死亡一样。”以萝拉回答。

老人朝外走的时候，一边的小巴蒂彻底忍不住插话了：“你为什么总是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西莉亚？你忘记我之前教你的了吗：想要得到信息的时候，应该首先试试钻心剜骨。”

以萝拉看向小巴蒂：“我没忘，但是很明显，他就是那种哪怕烈火烧灼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人。”

小巴蒂有些好笑地反问：“这哪里明显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吗？”说到这里，小巴蒂抬头叫住了老人：“喂，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正扶着墙准备下台阶，闻言回头朝小巴蒂笑了笑。他阴翳的蓝色双眼宛如阴云遮盖的天空。

“我叫盖勒特，盖勒特·格林德沃。”他说完这句话，顺着石阶走下去，身影消失在末端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