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邓布利多后,斯内普原以为会因抢了德拉科·马尔福的风头,而受到黑魔王的惩罚。出乎意料的是,惩罚并未到来,反而在上一次聚会上,黑魔王特意让他坐在最靠近自己的位置,其中的暗意不言而喻。
斯内普把自己投入到黑魔王指派的各种任务里面。在外人看来,这仿佛是斯内普在回应主人对他的赏识,但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在麻痹自己的灵魂。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向他求救、最终仍死在长桌上的人一样。
邓布利多死后,凤凰社撤离了格里莫广场12号,毕竟他们中间出现一个杀人的叛徒。而此时,这名“叛徒”就独自站在这座空荡荡的房子里。
斯内普在布满了灰尘的幽暗中巡视了一圈。看得出来,凤凰社走得相当很匆忙,每个房间都被翻得凌乱不堪,但是所有能追踪到成员线索的东西都被撤离,甚至连他曾经使用的魔药器具也消失了。斯内普可以肯定,这里不会再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仍然谨慎地一间间卧室仔细地搜寻着。
二楼的是西里斯·布莱克的卧室,推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厌恶感立刻让他背脊一凉。
过分华丽的刺绣地毯上全是散落的书籍和报纸,红木雕花大床上堆着一团团混乱的衣物布料,抽屉都被悉数打开,里面躺满了零零碎碎的各样收藏品。
还有银色的缎面墙上,斯内普飞快地扫视一眼,旋即一股恶寒就从胃里翻了出来。是几张穿着比基尼的麻瓜女孩海报,着着实让他产生了生理性不适,这是连刚才门口的邓布利多和穆迪惊悚的结舌咒鬼魂都没能达到的程度。
没想到,布莱克竟然有这种嗜好,真是无可救药。
可惜,他并不想知道。斯内普不屑地收回了视线,走向房间内唯一紧闭的衣橱,伸手拉开柜门。
里面放着的不是衣服,而是杂乱的书刊、杂志,还有不少本魔法书籍,凌乱得可以说是极具布莱克特色。斯内普烦躁地将这些书一本一本检查着,确保它们不会夹杂任何能够追踪到凤凰社成员的线索后,便随手将它们扔在地上。
直至,他的手伸向了巴希达·巴沙特所著的《魔法史》。
他知道这位巴沙特,她当时就住在波特一家旁边。在波特一家的事故发生后,斯内普曾去拜访过这位老太太,他说自己是莉莉的好友,悲痛地听她絮絮叨叨那一晚的细节。之后,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斯内普毫不留情地对她使用了遗忘咒。
此时,这个名字就像是警示,让他狠狠地记起那个时候作过的恶。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有些自暴自弃般翻开书,就在那里,一封信倏地被抖落了出来。
斯内普弯腰捡起这封信,只一眼,男人的呼吸就像是被静止住了。
——是莉莉·波特写给西里斯·布莱克的信,还有一张照片,波特一家在照片里欢喜地庆祝着哈利第一次骑小扫帚。
斯内普压着嘴角开始阅读。
“谢谢你西里斯,谢谢你送给哈利的生日礼物!他特别喜欢。”
“关在这里的詹姆有点发闷,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可我看出来了。”
“老巴希达老是会说邓布利多的故事。但是说实在的,我不敢相信……”
斯内普翻过第二页:“邓布利多会和黑巫师格林德沃交朋友。”
是莉莉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为他读信。
那么近,那么远。她的音容笑貌一点点随着这些鲜艳明亮的文字流淌了出来。
斯内普机械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等回过神来时,他猛然跪倒在地板上,膝盖撞击坚硬的地面,发出低落沉闷的声响。但是很奇怪,膝盖一点都不疼,撞击倒像是敲在了他长久麻木的心脏上,许多炙热、滚烫的东西砰的一声爆发了,纷纷流淌进了胸腔里面,炽伤了他。
他心疼得双手颤抖,几乎无法拿稳手上的信纸。
他如同个虔诚忏悔的罪人一样跪在地上,手指不自觉地在莉莉亲手于落款处写下的“Love”上一次次摩挲着。他的视线变得水雾一片,整个人也难受到快要溺水那样,连吸进去的空气也变成了冰冷彻骨的液体。
是自己,夺走了她本该幸福温暖的一生。无论他之后做了多少努力,多少悔恨,永永远远都不能洗净这份沉重的罪孽。
更不用说,他一直严格遵循着邓布利多的计划,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保护她的儿子。可正是这个最令人敬仰、看似高尚无私的白巫师,在他为保护那个男孩整整十七年之后,命令那个男孩去死。
一切皆徒劳。
一切皆徒劳。
是啊,更不用说,那个男孩在得知这一切后,真的会有勇气直面自己的死亡吗?
不对,或者更应该问,那个男孩真的能走到那个最终的时刻吗?如果他不能,那这么多人的努力——又该如何呢?
斯内普的思绪杂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线,里面掺杂着痛苦、无奈、悔恨、还有担忧。是有关于莉莉,有关于波特,有关于邓布利多的东西,也许还有、还有更多……!
他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茫然。有那么一瞬,他真的觉得这些年来做的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的笑话,荒诞到倒不如真的死在十七年前。
他哭得悄无声息,但泪水是那样的响彻心扉。直到他的眼泪不小心浸湿在发黄的信纸里,他才匆忙将信纸移开。
良久,斯内普坐在布莱克的床上,扶着额头看一地的狼藉。
此时,他发现比起对莉莉的感情,他现在更担心放在哈利·波特身上的豪赌。邓布利多已死,他必须独自承担这份责任,保证这个几近不可能的计划能顺利执行——保证,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人的努力不会付诸东流。
斯内普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这间房子,确认过赤胆忠心咒仍然生效。他知道虽然保密人邓布利多已经逝去,但是包括自己,所有知道这座房子的凤凰社成员都不会泄露秘密。
那么,接下来,波特应该会按照邓布利多安排的去寻找魂器,未来在某个时刻,或许会回到这栋房子。他可能会害怕,甚至因为无望而绝望。
斯内普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必须留给波特一些能够坚持下去的提示。斯内普快速地盘算起来,以他对波特的理解,这并不难。
比如说,强烈的情感,莉莉对波特的爱。他可以提示那个男孩,“想想你的母亲”。
比如说,强烈的恨意,波特对黑魔王、对食死徒、对自己的。他可以提示那个男孩,“想想是谁打碎了你们一家”。
黑发巫师倏地站了起身,将被他眼泪打湿的那一页收进黑袍里,他不想让男孩看见自己眼泪的同时,也不希望男孩看见任何有关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的不好传言而产生信任感动摇。
斯内普将剩余的信放在地毯上的书堆里,确保它足够显眼,而后,他毫不犹豫地将照片撕成两半,将刻有哈利和詹姆的那半扔进隐蔽的柜子下。他十分确定,那封残缺的信足以激起男孩的好奇心,让他翻遍整个房间。
虽然斯内普明白,留下与莉莉有关的物品多少出于私心,但他相信,当哈利发现照片只剩一半时,对破坏他一切的食死徒产生的强烈恨意会帮助他继续前行。
如此便好。这些情绪可以帮助男孩继续面对接下来的荆棘。
在离开格里莫广场之前,斯内普随手拿走了几件能回去交代任务的“战利品”,再次确认这栋房子所有的保护咒语都依然保持完好之后,他走出大门,在外面加了一道只有哈利·波特才能进入的屏障。
做完了这些,他将过分多的情绪狠狠压下,恢复了脸上那种一如既往的苍白冷峻。
他目如死色,漠然地拐进格里莫广场一侧的阴森小巷,沿着狭窄的空间一直走下去,那里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废旧电话亭,是通往魔法部。
……
邓布利多的葬礼后,蕾雅去了几次格里莫广场给卢平熬狼毒药剂。但是很快,布莱克和凤凰社就坚定地做出撤出格里莫广场的决定,蕾雅把斯内普在格里莫广场一直用魔药器皿带回自己家,之后的药水将会由莱恩哈特家的猫头鹰送到卢平父母的住处。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糟糕。
奥德莉亚在这个学期初就调职去了希腊,雷格纳回家也越来越晚,脸上一直挂着沉重到随时可以崩溃的情绪。
蕾雅不敢再给父亲增加烦恼,一个月以来,除了到街口的麻瓜超市购置日用品以外,她差不多都呆在家里。她在家里练习着魔药,弹着钢琴,读着雷格纳的藏书。每天五点一过,蕾雅会开始准备两人份的晚餐,然后一直等着父亲从壁炉里回来。
晚餐时,雷格纳偶尔会提及外面发生的事,但是只有很细微的片段。
晚上睡觉前,蕾雅会忍不住将塞在床头柜里的细长玻璃瓶拿出来看一眼,用拇指摩擦过那个用苍劲笔锋写着“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标签。
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单调到没有尽头,蕾雅时不时觉得,也许黑魔王的统治已笼罩整个魔法界,而她依然什么也做不了,连能不能回霍格沃茨也是个未知数。
今天的晚餐是黑胡椒小羊排搭配着烤芦笋、黄油土豆。厨房里弥漫开来黄油的香气和黑胡椒的辛香气息,让本来阴郁的心情稍稍褪下。正当她煎着最后一块羊排时,窗外忽而开始下雨。蕾雅轻快地用魔杖指挥着锅里的食物翻面,又朝向二楼,把敞开的窗户都关上。
等到她把两份晚餐摆在餐桌上时,雨敲打在窗户上面发出更为密集的噼啪声音。
蕾雅抬起头去看向窗外,天色如墨,整个世界融化成了一抹模糊的灰褐色。莱恩哈特家庭院里盛开着的绣球花被纷纷碾碎花瓣,花瓣落在了土壤里面,随后被泥泞的湍急水流挟裹着冲向外侧的沥青路面。
雨下得越来越大,那种随着夏日大雨而来的厚重沉闷感,慢慢地扩散至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蕾雅坐在沙发上,一边读着一本古代魔法书,一边等待着父亲从壁炉里现身。但是一直到了夜里十一点,雷格纳也没有回来。
晚餐早已被她施过几次保温咒,蕾雅随意翻出几包饼干填饱肚子,却再也看不进书,焦虑地在壁炉和门口之间来回踱步。
等到午夜的时候,蕾雅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想到父亲可能出事了,也许是魔法部也出事了。她晃了晃脑袋,很想拿起一把飞路粉钻进壁炉里去魔法部看一看,但经历过与食死徒的战斗以后她就明白了这无疑是送死行为。
最后,她只能继续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没有任何的事情得事情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双腿变得又酸又涩。
就在时钟的指针越过了一点,蕾雅感觉自己也快要淹死在这滂沱的雨声里的时候,门口突兀地响起了幻影移形的爆裂声。
蕾雅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时,迅速熄灭了家里的灯光,捏着魔杖悄悄靠在大门旁的墙壁上。
旋即,几声敲门声响在了雨里。她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该不该去应门。
叩击声又响了起来,更为急促了一些。就在这一刻,蕾雅的眼睛不由得瞪大,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莱恩哈特,快点开门。”
是斯内普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教授?!”蕾雅的眼睛亮了一瞬,疑惑着将门拉开了一条缝,与此同时,空气中立刻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臭。蕾雅的心跳漏了一拍,瞬间将门直接推开,整个人立即扑到了斯内普扶着的男人旁边,“爸爸?!!爸爸!!!”
斯内普满身湿透,脸色铁青,黑袍沉甸甸地贴在他的身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而他手里扶着的,正是她同样湿透的父亲。
雷格纳浑身上下都是大片的殷红,是血迹被大雨冲开的结果。他双眼紧闭,一张脸苍白得如纸,整个人都在不住地打着寒战,嘴巴也一直在哆嗦,像是梦呓里撞见了森森白骨的骷髅。
“快点让开,然后把门锁上。”斯内普冷静而快速地朝她低声说道。
蕾雅不敢有任何的迟疑,立刻侧身让出一条路,斯内普拖着雷格纳进了房间,她关上门,并施加了一道锁咒。
斯内普将雷格纳直接放在了沙发上,蕾雅跑了过去升起了壁炉,下一刻就抬手对斯内普和父亲施下干燥咒。
“教授,爸爸他……怎么了?”蕾雅被吓得不轻,颤抖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恐惧。
斯内普正在给雷格纳解开外套,声音平白得没有一点起伏:“魔法部倒台了,他被审问了几个小时,因为之前在神秘司帮助过哈利·波特。他需要白鲜药水,缓和剂,补血剂,和无梦药水,有吗?”
果然是出事了。可恶的伏地魔。
“无梦药水没有,其他有。”蕾雅收回无用的怒气,转身径直快步朝书房走去。片刻之后,她带着三瓶药剂回到客厅,递给斯内普。
斯内普接过药剂时,蕾雅敏锐地观察到他的手臂轻微抖了一瞬,衣袖好像也有些破损。但斯内普迅速将手收回黑袍之中,掩饰得毫无破绽。
蕾雅把目光重新放在父亲身上,喃喃道:“他在发抖……看起来好难受。”
“钻心剜骨咒,食死徒一贯伎俩。”斯内普正扶起雷格纳的下巴,把缓和剂与补血剂喂了进去。随着药剂的作用,雷格纳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原本不停发抖的身体也稍稍安定下来。
蕾雅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心情,召来了一叠厚厚的毛巾,将其中一条递给了斯内普,自己则拿起另一条,跪在沙发前面开始仔细抹去擦拭雷格纳脸上身上的血污,问道:“那您是……?”
斯内普用毛巾擦着仍然潮湿的黑发,“我看着他倒在了魔法部门口,等到没人的时候才能带他回来。”
“那,亚瑟先生呢?”蕾雅小心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真是令人意外,你还有余力关心别人父亲。”斯内普嘲讽了一句,慢悠悠地答道:“凤凰社的人都没事。”
蕾雅垂下头,以很轻的力度擦拭着父亲因痛苦而皱缩的脸。雷格纳的体温很高,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平时温和微笑的嘴唇现在变得扭曲而无力。她眼眶一热,心也在钝痛,只能咬紧嘴唇努力稳住双手,生怕会弄疼他。
斯内普随手将毛巾搭在了蕾雅边上的沙发把手,习惯性冷眼看着一切。他的视线扫过蕾雅,她穿着的单薄纯白背心裙,长发温柔地搭在肩上,发丝之间的肩膀隐约透出一道浅红色的疤,脸上也有还没来得及淡去的一杠横线。
是那次的战斗,他明明控制过魔咒的力度了,还是留下了疤痕。
斯内普别过脸,餐桌上摆着加了保温咒的晚餐,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茶几上堆着几本魔法书,然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熬制魔药的气味。
“你把格里莫广场的魔药工具都带过来了?”
“是的,我有给卢平教授熬药。”蕾雅立刻答道,手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父亲的伤口。她抬起头来望向斯内普:“爸爸受了伤?”
“是,我来。”斯内普用魔咒将雷格纳漂浮起来,送他回了二楼的主卧室,然后为雷格纳用白鲜药水处理过身上的伤口,替他换过衣服。
“情况比我想象得好,大概不需要无梦药水了。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稳定下来。”斯内普撇了一眼靠在卧室门边上的蕾雅,“有些高热,毕竟淋了雨,明天再给他补血剂和提神剂。”
蕾雅望着雷格纳沉睡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好的。真的很谢谢您,教授。”
“那么。”斯内普将卧室的门带上,大步越过她,准备下楼朝门口走去。
蕾雅小跑着跟上了他,就在斯内普的手快要放在大门的把手上的时候,她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请等等!”
斯内普的嘴唇微曲着,顿住了脚步,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了?”
蕾雅忐忑地凝视着斯内普的脸,目光又落在他的右手臂上,小声说道:“您……也受伤了。”
“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家的事。”斯内普冷淡地白她一眼,再次迈开步。
少女不甘心地伸手揪住他的黑袍衣角:“我有东西要给您,是邓布利多要给您的,让我在那……以后交给您。”
这下,斯内普彻底停住,脸上变成一种不耐烦的晦暗:“那就快把它拿出来。”
“那,请您先把伤治好。”蕾雅执着地摇了摇头。
斯内普脸色一沉,很快就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愤怒,蕾雅慌忙补充道:“是您的记忆,很重要的记忆!”
她恳求般地凝视着他。斯内普乌青的眼底压抑着许多愠怒的痕迹,他绷着脸,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到少女清澈的瞳仁里毫无退缩的意思,斯内普用力将衣角从她手里扯回,然后转身朝沙发的方向踱去,僵硬地坐下。
“等我。”蕾雅随即快步跑上了二楼,从床头柜中取出了那瓶装着斯内普记忆的玻璃瓶,将它揣到了背心裙的口袋里,之后快速地回到了客厅。
此时,斯内普正坐在壁炉前,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自己的右手袖管,他的左手里掂着刚刚给雷格纳用过的半瓶白鲜药水。
“让我来。”蕾雅走过去对他说,话语直接。
“不需要。”斯内普头也没抬起,声调冷漠。
不过蕾雅没有理他的抗议。
也许是因为在自己家里,她感觉有勇气对他强硬一点。又或许是,自从那天在医疗翼知道所有的真相以后,那种对斯内普为了赎罪近乎自我毁灭的愤怒感,在她内心深处堆积成了另一种同样强烈的情绪。
总之,蕾雅直接从斯内普手里拿走了白鲜药水,也没等斯内普可以做出反应,径自攥过了他的右手。
她单膝跪在斯内普的身旁,发现他身上的味道已不再是她熟悉的苦涩药味,而是陌生的、带着雨水清冷般的苦味。她没有多想,动作轻柔地将他的衣袖再卷高了一点,露出了他苍白小臂上那条长长的伤口。有些部分已经结痂了,但其他的还有血液在慢慢渗出,周边皮肉绽开而变得红肿,看起来十分疼。
“疼吗?这是怎么受伤的?”蕾雅低着头,抬手把垂下的长发随意地别到了耳后,一点点把白鲜药水洒在斯内普的手臂上,“食死徒跟魔法部的人打起来了吗?”
斯内普倒是懒得理她的这种执着,也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随口应着:“如你所想,不过都是垂死挣扎。”
蕾雅指尖不时触碰到斯内普的皮肤,带来一种让他难以忍受的痒。斯内普突兀地想起来,就在那个被黑魔王惩罚过的晚上,他狼狈挣扎地回到办公室,也是她耐心处理了他的伤口。
那个时候,她的手是微凉的,在无际的黑暗里抚过他的额头。
他记得。
斯内普咽了咽喉咙,并不想回忆这种会令他心情起伏的片段。他错开目光去分散注意力,却又不小心扫见蕾雅脸颊上的那条淡淡的伤痕。
忽而,他的内心有了一股冲动,想要抚平那道疤痕。
他即刻被这个能震惊自己的愚蠢念头吓了一跳。他没有再看她,兀自转开了话题:“邓布利多留给我什么?”
蕾雅没有立刻回答斯内普,用魔杖轻轻扫过他手臂的伤口,确认伤口都愈合过后,她将他的衣袖放下,耐心地扣上扣子,又修复了破损的地方整理好。
她把白鲜药水搁到茶几上面,从裙子口袋里拿出那个细长的玻璃瓶子递给斯内普,说道:“我不知道,只有您能打开它。”
斯内普用左手接过瓶子,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端详着瓶口的那圈金丝,很确定是邓布利多亲自加上的锁。
他拿出魔杖,敲了敲瓶口将它破开。接着,他将瓶子里的那几缕银白色记忆挑起,缓缓送回自己的大脑里面。
下一个瞬间,他好像被无形的手压住一样,僵在了莱恩哈特家的沙发上。
斯内普感觉后背被烧得正旺的壁炉烘得渗出大量的汗水,每一根毛细血管也都因此而被灌进了沸腾的岩浆那般**,整个人都恍惚到仿佛被卷进时间停止的漩涡。
这几缕记忆竟然是那晚跟邓布利多的对话,自己原来早就做出来了能够解除诅咒的药。而且,原来邓布利多也在为哈利·波特不可避免的死亡做补救措施。
——邓布利多还能活下去。波特或许也有另一种结局。
——还有,还有那些话。
“古老的魔法因你而生效。”
“我感到抱歉。”
“她一直为你努力着。”
起先,斯内普只觉得那原本积压在心中对邓布利多的怒意,变得荒唐可笑,尤其是在他意识到是自己主动要求抹去这些记忆时。
很快,邓布利多最后说的话变成一块落入水中的细小磷石,在他本该平静荒芜的心湖里激起千百道不断扩散、不断宽广的涟漪。
“……不可能。”斯内普暗自喃喃了一句,声音细微得难以听见。
蕾雅一直安静地跪在他的身侧,一脸困惑地打量着斯内普那张凝固住的脸。她的心里忐忑,不知道斯内普愿不愿意告诉她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过她的手上已随时做好了要抓住他的准备。
斯内普已无法看向她,他只想离开,他需要一个地方整理自己的思绪。
下一秒,斯内普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像是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在他即将起身的那一瞬间,蕾雅迅速站起,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将斯内普硬生生地按回了沙发。
“告诉我。”她低下身来,用身体的重量压住斯内普的肩膀,长长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扫过他的胸口:“告诉我,不然别想离开我家。”
“跟你没关系。”斯内普颦蹙着眉,冷冰冰地拒绝道。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花香气味混合着雨夜的湿气,令他烦躁。他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看向一侧,眼神疏远得仿佛不认识她,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别再想一个人抗下所有了,教授!”蕾雅有些生气,她瞪着面前这个执拗的黑发巫师,加重了些语气说道:“邓布利多校长身边至少有您,那您呢?现在凤凰社跟您已决裂了,如果邓布利多校长是交给了您什么任务,请告诉我,让我帮您!”
——“她一直为你努力着。”
——“那我相信在这件事上,她同样可以帮你。”
原来这个算尽一切的老巫师早就计划好了。
但是邓布利多到底是怎么选中她的?
“放手,我不需要。”斯内普下意识地躲避着蕾雅。他思虑了几秒,右手划开去摸身侧的魔杖,同时戴上一张阴鸷冷硬的面具:“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现在,我命令你放开我!”
“我不知道?”蕾雅重复了一遍他的冷漠话语,也瞬间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她比他更快地抬起魔杖,直直指向他的脖间,随即更加坚决地俯视着斯内普,情绪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对不起,教授,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知道只有这样,您才会听我说话。”
斯内普错愕地抬起下颚,对上了她真挚而蓄满泪水的双眸。虽然他并不相信蕾雅会真正攻击自己,但是她身上那种决绝凛然的压迫感,还是让他感觉快要被一记神锋无影割开喉咙。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要为我而努力?
蕾雅见他不打算说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请您看看我父亲,他并没有想掺和到这些事里,却依旧遭受了这种伤害。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教授,这是巫师界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事情。就算我不掺和,也许明天我也会因为血统不纯而死在食死徒的手中,不是吗?”
外面的雨依然下得猛烈,窗户被凿出了吵杂沉重的敲击声。斯内普整个人顺着她的力气陷在沙发里面,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到喉咙一阵紧缩。
被涟漪破开的内心确实在动摇,但是顷刻间,在那深暗的水底里有随之加剧的沉重与痛苦,如河砂般层层叠叠垒砌。
为什么痛苦?
我为什么而痛苦?我是在害怕失去什么吗?
斯内普绝望不已地询问自己。
但那里只有一片徒然无光的墨黑,没有答案——抑或是说他不想要那个答案。
须臾,他举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推开。
就在这时候,一声很剧烈的木门撞墙声从二楼突然响起——
“杀人凶手!离我女儿远一点!!”
是雷格纳,正摇摇晃晃地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手里举着魔杖,张大嘴愤怒而惊恐地看着沙发上的一幕。
这个场景有多诡异呢,自己的女儿穿着白色的薄纱背心长裙,被身后壁炉的光投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柔顺的黑发大片落在男人的胸前,而这个男人自然端正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面,眼神淡然地盯住自己的女儿,双手正按在她的双臂上。
两个人的距离近到雷格纳在房间这一头都感到难堪。更别提,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教授,更是那个亲手杀死邓布利多的凶手。
蕾雅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对上了雷格纳魔杖尖端闪烁着的红光,那光映照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让雷格纳显得更加虚弱不堪。
她连忙侧身挡在斯内普前面,大声喊道:“爸爸!你冷静点!等下伤口长不好了!”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雷格纳手里的魔杖又紧了紧,红光更加耀眼艳丽:“斯内普,马上放开我女儿!!”
斯内普慢慢松开手,双手举在半空中,头朝雷格纳的方向转过去,脸色难看得可怕。
他压着声音讥讽地说道:“我非常同意您女儿的说法。而且,如您所见,是她在用魔杖指着我的喉咙。”
雷格纳紧咬着牙,魔杖里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能迸发溅出。他气到哆嗦的语气里宛如有阵阵滚雷:“你想对她做什么?!我也许没法把你交给魔法部,但我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我家!让开,蕾雅!”
斯内普勾了勾嘴唇,不为所动地向后靠到沙发上。
“放下魔杖听我说!爸爸!”蕾雅大吼着,通红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是他救了你!他是邓布利多的人!从头到尾都是!!”
“你在说什么啊蕾雅,你中了他的夺魂咒了吗?是他杀了邓布利多!”雷格纳无法相信的女儿竟然会为斯内普辩护,本就煞白的脸因为吃惊和失血而愈发的白,身体激动得开始咳嗽起来。
“爸爸,他救了你!是他把你带回来的!”蕾雅的头在父亲和斯内普之间来回移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过去搀扶父亲,还是该继续按着斯内普不让他逃跑。
她确实很害怕斯内普又会消失在她的面前。
“不可能!我不会再相信他!”雷格纳怒不可遏地喊道。
斯内普的眼睛在这两父女之间徘徊了数秒,感觉头也变得很痛。他心里那种对格兰芬多学院的天然不适感渐渐变得巨大,真的,格兰芬多加上格兰芬多,永远是无脑莽撞话说不清楚。
终于,就在这种无用的对峙里,就在斯内普感觉快被莱恩哈特家的壁炉烤干之前,他眯了眯眼睛,宛如溺水者被救起后那样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随后,脑中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
算了……也许,她说得对。
斯内普再次迟缓地转向雷格纳,语调低沉得如外面无情落下的暴雨:“听着,莱恩哈特先生。邓布利多或许没有死,一切都是我跟他的计划。”
室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雨声不知疲惫地敲击着屋顶。
“什么?!”果然不愧是父女,雷格纳与蕾雅的惊呼几乎如出一辙。
蕾雅吓得将手上抵着斯内普脖间的魔杖又紧了几分,她死死盯着斯内普,仿佛害怕听错了什么般:“教授,麻烦您再说一遍?”
斯内普冷冷地回望她,不耐烦地重复道:“邓布利多或许没有死。魔药也许成功了,我会解释,能麻烦你把魔杖拿开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斯内普的魔药成功了?他的努力并不是白费的?啊——梅林的裤子啊!
蕾雅端详着斯内普的脸,确实看见了他的严肃和凝重。她犹豫片刻,终于放下了魔杖,但还是谨慎地观察着斯内普,生怕他会趁机溜走。还好,他的肢体语言没有表达出那种意愿。
这个时候,雷格纳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同样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斯内普。蕾雅快跑过去扶住父亲,也顺便控制住父亲马上就要揪起斯内普的怒气,将他安置在了壁炉左侧的沙发上。
紧接着,蕾雅给他们两个人各倒了一杯热茶。而后,三个人陷入奇怪的沉默,是各自都在努力地整理出一个对现状比较合理的解释。
斯内普伸展着因为被少女魔杖抵住而变得僵硬的身体,盯着壁炉里的火焰变幻出的好几种旖旎形状。略一踌躇,他还是抬起了魔杖将壁炉的火焰熄灭。虽然身为一个客人,这一举动显得多少会不得体,但他确实热得难以忍受。
壁炉的光亮渐渐消失了,莱恩哈特父女缓过神,呆然地一同望着这位端着茶杯的黑发巫师。
“所以,斯内普教授……呃,先生?你是邓布利多安插在神秘人那边的?杀死邓布利多,是为了彻底获得神秘人的信任?”终于,雷格纳干巴巴地开口道,忽略掉一旁自己女儿脸上那种“我早就告诉过你他是好人”的表情。
“是,叫我西弗勒斯就行。”斯内普抿了一口热茶,简短地应着雷格纳。随后,他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调整了下坐姿,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解释道:“莱恩哈特,刚刚你给我的记忆是我和邓布利多的最后一次对话。在邓布利多死之前,我把做好的解咒魔药交给了他。为了不干扰我杀死他的计划,我让他把那段记忆从我脑中取走。”
“什……么??”蕾雅张大了嘴,以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道:“也就是说,邓布利多先生现在在坟墓里……活着?”
斯内普差点被她的话呛到,忍不住抽动嘴角,有些别扭地答:“如果他没有喝下我的药,那他确实死了。但如果他喝了,我还需要给他服下复苏的解药。他会有一段很长的恢复期,可能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
雷格纳的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拇指交叠在一起,关节按得发白,是他一贯开始思考的姿势。片刻,他抬起头凝视着斯内普:“我认为,如果他选择了将记忆留给你,这就意味着他会喝下了药,不对吗?”
“显然。”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雷格纳问道。
“如果这样,邓布利多会需要一个场所来恢复。现在,我很难说我能给他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我当然不能把他送回凤凰社,这样做过于冒险,邓布利多所有的计划都会接连曝光,包括我的身份。”斯内普顿了顿,放下了茶杯,尖酸辛辣地扯出一个冷笑:“也许只能让他先委屈在坟墓里了。”
蕾雅讶异地张了张嘴:“这……好吗?”
雷格纳是不太在意斯内普那些怪诞的措辞,他揉着还在发烫的额角,继而冷静地分析道:“所以,你需要一个与霍格沃茨、凤凰社、神秘人、魔法部有关的人都难以想到的安全场所。”
“没错。”斯内普立即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早就过了睡觉时间的蕾雅,现在是处于大脑过载的状态。她呆呆地缩在斯内普旁边的沙发上,左右望着父亲和斯内普陷入沉思的样子。
雷格纳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摊开了双手,橄榄绿色的眼睛飞快地移向斯内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虽然不是凤凰社的一员,但我曾答应过邓布利多,只要我尽得上力的地方,我都会帮忙。我愿意让这场战争多一个胜算,至少,我想让它早点结束。”
蕾雅惊讶地望向父亲,是难以相信一向不愿意参与进这些事情的父亲,竟然会主动提出这种建议。
斯内普早就在等这个答案。他敛住了眼色,郑重地看向雷格纳:“是个办法,但这样一来,这栋房子或许需要一重赤胆忠心咒。”
雷格纳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睛抬起一只手摸着胡渣,琢磨道:“你说得对,至于保密人……”
“我。”斯内普简洁地说。
夜里两点,大雨的声音终于弱了下去。蕾雅困倦地跟两位男巫一起在自家的茶几上,布置了这道复杂的咒语。
在灿烂明亮得宛如鎏金余晖般的魔法光芒见证下,西弗勒斯·斯内普正式成为莱恩哈特家的保密人。不过,他说挖邓布利多坟墓这件事还要从长计划,至少他要先摸清楚黑魔王的意图,并且将复苏魔药的材料找全。
雨停了,蕾雅怂恿着雷格纳回到卧室以后,就将斯内普送出自己家大门。
彼时,云层散了,空气里都是一种潮润的泥土味,刚刚被雨洗净的天穹显得格外透亮,有零星几颗星辰固执地缀在上面闪烁着熹微的光辉。
“教授,今天真的很谢谢您,您……什么时候再来?”蕾雅跟在斯内普的后面,送他走出自己家的小花园。
斯内普的脚步稍稍顿住,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地说道:“等都计划好了。”
一起往前走了两步,斯内普又停了下来:“还有,别那样叫我,我已经不是你的教授。”
蕾雅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
叫他什么好呢?先生?斯内普先生?这听起来过分生疏到她并不是很乐意。
蕾雅轻轻摸着自己的鼻尖,发现自己困顿到空白的脑海里,已然不能再挖掘出更多的思绪。她抬眸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脱口而出道:“西弗勒斯?”
斯内普整个人都怔住了一刻。
蕾雅的脸倏地变得滚烫。她慌乱地捂住嘴,呢喃着:“呃,抱、抱歉。”
他才稍稍偏过头,黑眸斜向她:“回去睡觉。”
随即,消失在了空气里。
1. 是的,很长,这章不拆了,拆不开……也许有很多错字,是的,改不动了(
2. 恭喜斯教获得重要道具——莉莉的照片!
3. 恭喜斯教获得新身份——莱恩哈特家保密人!但怎么感觉莱恩哈特两父女被他卖了捏……
4. 恭喜斯教和岳父冰系前嫌,友好相处!岳父:我的女儿!!!
5. 恭喜蕾雅勇敢放出自己心里的小狮子!开始拿捏教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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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赤胆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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