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走在那条通往霍格莫德的吊桥上面,莎乐美的肩上披着西弗勒斯的长袍,下摆拖在地面上。她伸出手指轻轻敲着那些一连串的严肃的扣子,使它们发出相同的声音,像是一种外化的心跳。她在心情特别好时会哼唱一首名叫冬日花园的香颂,因为她察觉到西弗勒斯正想牵她的手,然而他犹豫着没有进行这个动作。
“来这里工作还习惯吗?”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开场白。
“当然。应付学生总比应付魔法部那群神经病简单的多。但是教授,麻烦不要在我的私人时间谈论工作。”她挽住他的手臂,故意撒娇说自己还是很冷。
“我送你回家?”
“不要,您离我近一点就可以。一会我们可以去喝火焰威士忌。”
他将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帮她把袍子裹得更紧,这才发现她皮肤泛出的凉意透过衣服的布料传递进他的手中,冷过初冬氤氲在夜幕中的雾气。
他立刻有所察觉,在心中暗自后悔,他明明可以更早留意到微小的细节,比如她学生时期的每个冬天都会旷掉大量早课、偶尔神情恹恹不那么爱顶嘴;比如她在那个夏夜留宿他的办公室时裹着羊绒毯子却还是会被冻醒,地窖阴湿、温度却绝没有那么低……他当初竟然觉得她只是不适应苏格兰的气候或有些大小姐的娇气。
这个如夜行动物般狡猾的女孩会在逃避课程或作业时编出108种病假理由,却永远对真实情况只字不提。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收紧了自己的怀抱。因为他知道即便开口,所能收获的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才不要告诉你。
这一年的南瓜花车巡游格外精彩,比之十七年前的更加盛大,聚集在这里的巫师们穿着最绚丽的袍子围绕着篝火又跳又叫。他和莎乐美坐在三把扫帚一个靠窗的位置喝火焰威士忌和康斯坦斯酒。
西弗勒斯突然莫名其妙地冷静下来。天啊,他之前到底都做了什么?
酒精让莎乐美无法保持敏锐,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西弗勒斯突然而至的情绪变化,依然透过玻璃盯着那些花车,“真遗憾我读书的时候一次都没有来这里。”
“我读书的时候倒是来过一次。”他眼神中的光芒更加暗淡,声音也变得沙哑。他将杯子中的红色液体一口闷下,心中的烦躁彻底无法收拾,愚蠢、茫然,他会为此诅咒他自己。
她们都曾经在他的心中留下某种疼痛的感觉,但他也深知这两种情绪是不一样的,他甚至无法将它们同等级的放在一起。他知道莎乐美不一样、永远不会等同于任何人,然而另一个存在又真真实实的在那里。他选择同时逃避。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几枚银币后起身,“我送您回去吧,波利尼亚克小姐。”
莎乐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西弗勒斯在玻璃窗中的倒影,他的双眸中饱有琳琅的荒芜,在这普天同庆的节日里放射出无数阴郁的蛹。
他用漠然的口吻称呼她的姓氏,于她是登峰造极的耻辱。下一瞬她忽然想到今天这个日子代表了什么。世界上没有不会熄灭的火焰,包括她的怒火。她收回视线,看倒影中的自己的脸。
她看到自己的目光阴悠悠的,像怪诞美学影片中明媚的大丽菊瓣上突然冒出一团白花花的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美丽,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恶心。总不能是因为自己趁着一个疲惫的人终于完成日复一日的使命在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刻乘虚而入忽冷忽热从而暂时摄住了他的感情吧?这又没有做错什么,一个愿者上钩的把戏。
她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依旧挽着他的手臂,要他带自己幻影移形。
温顿庄园开满羽扇豆的花园中,莎乐美拽着他的袖口说还没有喝尽兴,要再煮一锅热红酒。她看着西弗勒斯阴沉沉的脸和毫无兴致的眼眸、自过去而来的疲惫感悄无声息的漫过他的双脚,爬上他的小腿,直至要将他吞没。他在注意到她的直勾勾目光时低垂下眼睑。
她无法应对这样的场面,于是仰起头吻他的唇边。
西弗勒斯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住了,他微微低下头让他们的嘴唇相贴片刻,没有回吻她。这样一个若即若离的吻。他尽量收敛着自己复杂如深湖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温和的景致,重新帮她披好斗篷问她冷不冷。
命运垂怜。他不是先知约翰,她也不是犹太公主,他从很早很早前就已经在看着她了。
他揽着她的肩膀走进那座他修养了将近一个月却从未想过参观的漂亮房子。这里不同于他见过多次的马尔福庄园的冷淡浮华,而是一种到处满满当当、精雕细琢的优雅,就好像是他11岁前的童年躲出家门去街上乱跑的时候,在那些繁华的街区看到的广告插画。
莎乐美窝在起居室的沙发中喝热红酒,西弗勒斯依旧坐得端端正正似乎脑子里没有一根叫做“放松”的神经,壁炉的火焰烧得连空气都暖融融的。安洁莉卡回了巴黎,最近都是莎乐美自己制作酊剂,用剩下来的材料和还没清洗的坩埚蒸馏瓶乱糟糟地堆放在茶几的一角,她的家养小精灵通常不碰她的私人物品。
他心不在焉地问她还需要服用酊剂吗。她故意撒娇说还要喝很久,很苦,她不喜欢。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又再走神,并在此期间问了一个白痴一样的问题。他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几乎是强迫性质地让自己调动起情绪应对眼前的一切,他不能再无可挽回地伤害过一个人后又因为对往事的怀恋而伤害另一个,他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
他说,对不起。
“什么?教授?”
他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很久后只说可以把配方给他,他会尽量改良口感并缩短疗程。
莎乐美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点,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用麻烦您的。”
“这不是麻烦,我有责任为你做些什么事情。”
莎乐美立刻凑到他身边,用温暖的手指触碰他的脸颊,“那我每次喝完药都和你亲亲可以吗?”
他有些无奈地说可以,看见那张美丽面孔立刻显露出得逞的笑容。然后他们又开始接吻,放任自己的气息与龙涎的幽香交织在一起。她的吻突然变得细碎,一点点向他的脖颈跌落下去。西弗勒斯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手指埋进莎乐美蓬松的鬓发,直到莎乐美开始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尝试解开他领口的纽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你真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你在逞能。”
“我乐意。”
“你不应该。”
“可是我想。”她将手绕道背后,试图解开腰封上的丝绒系带。她看到他深深的叹息,像在压抑着某种怒火,但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动那条已经被解开的腰封,只是抓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继续某些惊人的举动。
“这些事情还为时尚早。”
“我不在乎。”
他知道劝说无用,只能苦恼着尽量转圜,“但至少有些话题我们要先谈谈。”
莎乐美“噢”了一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她依然坐在西弗勒斯的腿上,揽着他的脖子装出很一副很乖的样子等他说下文。
“你明明知道我的过去……不算光彩。”
然后他就又听到她说出了那句和她15岁时说给自己的,一模一样的话语:就算做过食死徒也没什么关系,至少要自己原谅自己。
他对这个回答毫无招架之力,“你的话总是很任性。但还有很多是你并不知情的。”
“我不需要知道……”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又突然如疾风骤雨一般倾泻而出,“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隐约猜出过你此前的人生经历了什么。我知道你的孤独,痛苦,失意,悔恨,隐忍,殚精竭虑,言不由衷..…我知道你的人生早已在22岁那年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暂停,这些年你一直在为自己的曾经做弥补。但是这些都结束了,你已经替他们承担了足够的事,你不欠任何人的。”
他有些被莎乐美的话语震惊到,一时说不出来任何话,他甚至感到……受宠若惊?任何一个内心负愧的人都能察觉到这些话语的真正吸引力。许久后他才又开口,问出了一个聪明人真正该问的,“你说这些是因为你不在乎我的过去,还是因为你觉得那个年代英国发生的一切对于你来说都不重要?”
她觉得自己的耐心被一点点耗尽,立刻冷笑一声,“两个原因都有。如果这些事是别人做的,对我来说就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但假如你没有选择现在的路而是一直跟着……那句话我也会照样对你说,我会用我父亲的名义在审判厅对你下裁决之前提出你的引渡申请。”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无奈或是生气,她总是拥有如此天真的残忍。他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好好坐回沙发上,然后他缓缓起身,推开了这间温度不断攀升的起居室的窗,他说话时的声音依旧那么漠然,“如果我没有做出当时的选择,那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她问为什么,这让他的语调变得更加深沉,“那样的我会渐渐忘掉任何爱的感觉,也会忘记爱任何人。”
她用一个并不恰逢时宜的玩笑活跃气氛,“但也许我们会有同流合污的奸情。”
他走回沙发旁边惩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她总有那么多危险又奇怪得令人无话可说的想法。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拉着他要他坐回自己身侧。然后空气中再度布满沉默,他在她感到寒冷时抱住她,让她的额头贴在自己胸口。
“您是故意开窗的吧?”她直截了当。
他没有否认,于是他们又吻在一起。她的手依旧悄悄在背后摸摸索索,一点点把复杂的衣饰丢在地毯上,只留下一条单薄的丝绸衬裙。
“我认为一位明智的女士不会用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他立刻用魔法将窗子紧紧合上,回过神来后心弦一紧、悲哀的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移动他的双手或视线。她果然又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伸出手指在他的耳垂或脖颈处摸索,带去诸多怪异又强烈的触感,他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好吧。你说我不亏欠任何人的,但也许我还欠了你一些……不算小的事。”他决定顺从,低头吻了她的锁骨。
“您知道我的卧室在第三层吧,教授。”她缠住他的身体,要他抱着自己上楼。
“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吗?”
她没有回答。但她心中的声音次第响起:西弗勒斯,尽管我们之间有太多事件尚未提及,你的过去总会一次次回荡在你心底冲刷你得来不易的平静,我也不确定自己可以永远装作毫不知情,我们接吻是因为我们都很冲动,现在我们更冲动……但我为什么要在现在想这些……总之请原谅我一以贯之的任性,我就是要得到想要的一切。教授,你也是人,人都有**,我会用这种最不入流的手段拴住你。我的人生只卑鄙这一次,我发誓。
以至夜深,他们依旧如同涎蛇交尾。然后是诸多的蠢蠢欲动,仿佛小河一般,流出隐秘而活跃的径流,让床单像牧场,那么贪婪地痛饮一番,极度从容地展示着大自然所赋予的神秘的光芒。饰有金色花边的暗玫瑰色的长筒袜却仿佛纪念物一样留在腿上形成的不同寻常的景象。一种有罪的喜悦和充满痕纹的奇异的欢欣让窗帘的波状皱褶间,飘忽不定的一群叛逆的天神看得心花怒放。
那是西弗勒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天真的神情,她像一块颤抖的白色丝绸那样美丽。他不知道在一瞬间内,她的眼神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情绪,渴望、退却、痛苦、欢愉、坦荡、茫然直至颓靡……直到最后一支银色蜡烛都要燃尽,她挣扎着从他身上翻下去。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打在墙上,她盯着那最后一点影影绰绰的火。他问他在看什么,她说是未来。
“你的未来吗?还是我的?”
“我们的。”
“我也在想我们的。”
“不要想象,要去看。”
然后烛光彻底熄灭,一切都陷入温和的黑暗。但她还是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凑到他的耳边——他知道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说,西弗勒斯,忘掉那些事,欢迎来到你的23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