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的话如同有人施了结舌咒,让整个阅读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甚至我都找不到她埋在哪儿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比之前任何一声尖叫、任何一句恶毒的诅咒都更具分量。它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割开了每个人心中固有的认知。
愤怒的詹姆和小天狼星僵住了,他们脸上那欲要喷薄而出的杀气被一种茫然的错愕所取代,狼性从卢平身上退却,他们从未、哪怕一秒,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莉莉是英勇牺牲的烈士,是伏地魔暴行的受害者,是他们的挚爱和朋友。他们沉浸在失去她的巨大悲痛和对佩妮虐待哈利的指责与愤怒中,却完全忽略了,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在那个与魔法隔绝的麻瓜世界里,有一个女人,同样因为莉莉·波特的死亡,失去了她的血亲妹妹。这种失去,无关魔法与麻瓜,无关英勇与牺牲,只关乎最原始、最朴素的亲情联结的断裂。
莉莉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上因愤怒而激起的红潮迅速褪去,变得惨白。佩妮话语里那股被全世界遗忘的委屈和茫然,像冰水一样浇熄了她沸腾的怒火,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无处着力的心痛。她想反驳,想质问佩妮凭什么现在才来扮演悲伤的姐姐,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紧又疼,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詹姆试图扶住她的手,但她连回握的力气都没有。
哈利怔怔地看着佩妮姨妈——不,是佩妮·伊万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刻薄、神经质的女人,是他母亲的亲生姐姐。他们流着部分相同的血液。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怪异的疏离和混乱。他一直以为德思礼一家对他的厌恶仅仅是因为他的“怪异”,从未想过,在这背后,缠绕着如此复杂、如此久远的,关于姐妹、关于两个世界隔阂的恩怨。他失去了母亲,佩妮失去了妹妹,而他与她一样,同样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葬在何处,而且某种程度上,他们都被魔法世界排斥过。
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垂着眼睑,浓密的黑发在脸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他很想反驳什么,但是——某种程度上他加剧了那条横亘在姐妹之间的鸿沟,在他怂恿莉莉去看了那封信以后。
寂静在蔓延,沉重得几乎要凝固空气。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思绪里,纳威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马尔福也不自觉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叹息响起。
阿不思·邓布利多缓缓地从他的半月形眼镜后抬起目光,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往常闪烁的智慧光芒,而是盛满了某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情绪。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落在了遥远的过去,或者某个众人无法触及的角落。
“失去……”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并非只有死亡一种。有时活着分离,比阴阳两隔更令人感到无力和悲伤。”
他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向佩妮,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穿透岁月的理解。
“伊万斯女士,”他的语气平和而郑重,“我想,我或许能理解你所说的‘失去妹妹’的感受。我应该向你道歉,我曾考虑过如何回复你的信不会让你受伤,但看来还是让你因此而受到了伤害,让你感到被忽视,被夺走了属于你的关注和亲情。”
邓布利多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佩妮内心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嫉妒和愤怒层层包裹的伤口。她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了一些,那强装出来的坚硬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
“魔法,”邓布利多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巫师,最后回到佩妮身上,“它本身并无善恶,但它确实……会划出界限。很遗憾,在你们姐妹的故事里,这道界限带来的,更多是误解和伤痛。而将这种痛苦归咎于一个具体的目标——无论是承载了魔法的莉莉,还是哈利——或许能让你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稍微好过一些。”
他没有为莉莉或魔法世界辩护,也没有再去指责佩妮对哈利的虐待。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种可能性,一种关于人性在面对不可理解之事时的脆弱反应。这种不带立场的理解,反而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力量。
莉莉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她为姐姐感到悲伤,也为她们之间无法挽回的过去感到心痛。
就在这情绪依旧沉重,但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的间隙,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打破感伤氛围的务实。
“感人至深的剖析,阿不思。”盖勒特·格林德沃深深地看了一眼邓布利多,眼中闪现出一瞬难以捉摸的神色,随即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但沉浸在过去的遗憾和家庭伦理悲剧里,可无法让我们更快地离开这个……舒适的空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既然情绪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宣泄,或许我们可以继续阅读了?我很好奇,接下来,你们这个‘伟大的救世主’是如何收到他那封迟来的入学通知书的。”
他的目光转向哈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古董般的好奇。
邓布利多看了格林德沃一眼,没有对他的打断表示不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格林德沃的话虽然刺耳,却有效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沉湎的悲伤中拉回了现实——阅读未来,才是他们聚集于此的目的。
电子书自动飘到格林德沃面前,格林德沃轻笑一声,伸手接住了书,用他那独特的、带着异国口音的腔调,清晰地读出了第一句:
【轰!又是捶门声。达力惊醒了。“什么地方打炮?”达力迷迷糊糊地说。他们背后又是哗啦一声响。弗农姨父抱着一支来福枪连滚带爬地跑进屋,这时他们才明白他那细长的包裹里原来是什么东疆。
“门外是什么人?”他喊道,“我警告你——我有枪!”
外面静了一会儿。然后——咔嚓!门从合页上脱落下来,震耳欲聋的哗啦一声,门摔在地板上。门口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他的脸几乎完全被蓬乱的长发和纠结的浓密胡须掩盖了,但你仍能看见他那对像黑甲虫似的眼睛在头发下面闪闪发光。
巨人好不容易才挤进屋来,他弓着腰,这样他的头刚刚擦着天花板。他弯腰拾起门板,轻而易举地就把门装到了门框上。外面的风暴声减弱了。他转身看着大家。
“能给咱来杯热茶吗?走这么一趟可真不容易……”他大步走到沙发跟前,达力坐在那里吓傻了。
“喂,让点儿地方吧,你这个傻大个儿。”巨人说。
达力尖叫着跑过去躲到母亲身后,他母亲吓得蹲在弗农姨父背后。
“这就是哈利了!”巨人说。
哈利抬头看着他那张凶狠、粗野、面貌不清的脸,他那对甲壳虫似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丝笑容。“上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小毛毛。”巨人说,“你很像你爸爸。眼睛可像你妈妈。”弗农姨父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我要你马上离开,先生!”他说,“你这是私闯民宅!”“哦,住嘴,德思礼,你这个大傻瓜。”巨人说。他隔着沙发把枪从德思礼手里抢过来,轻轻一撅,绾了一个结就把它扔到屋角里了,仿佛这支枪是用橡皮做的。
弗农姨父又发出一声怪叫,好像一只老鼠被人踩了。
“不管怎么说——哈利,”巨人转过身来,背对着弗农夫妇,“祝你生日非常愉快。我这里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有的地方我可能压坏了,不过味道还是一样。”
他从黑外衣内袋里取出一只稍稍有些压扁的盒子。哈利用颤抖的手指将它打开,只见盒子里是一个黏糊糊的巧克力大蛋糕。上边用绿色糖汁写着:祝哈利生日快乐。
哈利抬眼看着这个巨人。他本来想向他致谢,可是话到嘴边却不见了,他脱口说:“你是谁?”巨人咯咯地笑起来。
“说真的,我还没向你作自我介绍呢。鲁伯·海格,霍格沃茨的钥匙保管员和狩猎场看守。”
他伸出一只巨手握住哈利的整只胳膊。
“哦,茶怎么样了?”他搓着手说,“如果有茶,在遇到比你强的人面前就不要说没有,记住。”
他的目光落到空空的炉篦子上,那上边只有揉成一团的包装袋。他哼了一声,朝壁炉弯下腰,谁也没看见他做什么,但是当他随即退回来的时候,那里已是炉火熊熊。潮湿的木屋里火光摇曳,哈利感到周身暖和,仿佛跳进了热水池。
巨人又坐回到沙发上,沉重的身躯把沙发压得直往下塌。他开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各式各样的东西:一把铜壶、一包压扁的香肠、一只拨火钳、一把茶壶、几只缺口的大杯子和一瓶琥珀色的液体。他先喝了一大口,然后开始泡茶。小屋里随即充满了烤香肠的香味和咝咝的声音。在巨人忙活的时候,谁也没有吱声。但是当他把第一批烤好的六根粗粗的、油汪汪的、烤得稍稍有点焦的香肠从拨火钳上拿下来时,达力有些坐不住了。弗农姨父厉声说:“达力,不准碰他给你的任何东西。”
巨人拉下脸轻蔑地一笑。“你这个呆瓜儿子用不着再长膘了,德思礼,你放心吧。”他把香肠递给哈利,哈利早就饿极了。他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但他始终无法将目光从巨人身上移开。最后,他看不会有人出来作任何解释,于是问:“对不起,可我真的还是不知道您是谁?”巨人喝下一大口茶,用手背揩了揩嘴。“就叫我海格吧,”他说,“大伙都这么叫我。我刚才对你说过,我是霍格沃茨的钥匙保管员——当然,霍格沃茨你总该知道吧?”“唔——我不知道。”哈和说。海格显得震惊。“对不起。”哈利连忙说。“对不起?”海格吼起来,调过头瞪着德思礼夫妇,他们俩吓得躲到暗处去了。
“说对不起的应当是他们!我知道你没有收到那些信,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不知道霍格沃茨,我的天哪!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你父母是在哪里学会那一切的吗?”(大概是刚刚受到冲击的缘故,一直都没有人对阅读的内容发出评论)
“一切什么?”“一切什么?”海格大喝道。“你等等!”他一跃而起,火冒三丈,似乎整个小屋都被他庞大的身躯填满了。德思礼夫妇吓得贴着墙瑟瑟发抖。“你们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他朝德思礼夫妇咆哮道,“这孩子——这孩子!——对——什么都不知道吗?”哈利觉得这么说也未免太过分了。他毕竟还上过学,而且成绩也不坏。“有些事情,我懂,”哈利说,“比如,我会做算术之类的功课。”可是海格朝他一摆手说:“我是说,知道我们的世界。你的世界。我的世界。你父母的世界。”“什么世界?”海格看起来简直要爆炸了。“德思礼!”他大吼一声。
弗农姨父面色煞白,嘀嘀咕咕不知小声说着什么。海格怒冲冲地瞪着哈利。“你总该知道你父母的事吧,”他说,“我是说,他们很有名气,你也很有名气。”“什么?我的——我爸妈没有名气,不是吗?”“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用手指拢了拢头发,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盯着哈利。“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他终于问。弗农姨父突然能开口说话了。
“住嘴!”他命令说,“不要再说了,先生!我不准你对这孩子讲任何事!”(莉莉看向佩妮,似乎是想问她是真的永远都不准备和哈利说吗,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即使比弗农姨父更勇敢的人,在海格暴跳如雷、对他怒目而视的时候也会不寒而栗。海格说话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因愤怒而颤抖。
“你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没有告诉他邓布利多留给他的那封信的内容?我当时在场!我亲眼看见他留下了那封信。德思礼!这么多年你就一直瞒着不告诉他?”
“瞒着什么不让我知道?”哈利急不可耐地问。
“住嘴!我不准你说!”弗农姨父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起来。佩妮姨妈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哦,气死你们,把你们两个统统活活气死。”海格说,“哈利。你是一名巫师。”小屋里鸦雀无声,只听见滚滚涛声和狂风呼号。“我是什么?”哈利喘着气说。
“一名巫师,当然。”海格说着,坐回到沙发上,沙发又嘎吱嘎吱响得更厉害了,“我相信,只要你经过一段时间培训,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巫师。你有那样的父母,你怎么可能不是巫师呢?我想现在该是你看那封信的时候了。”
哈利终于伸手接过一只淡黄色的信封,上边用翠绿色墨水写着:大海,礁石上的小屋,地板上,哈利·波特先生收。他抽出信读起来: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国际魔法联合会会长、巫师协会会长、梅林爵士团一级魔法师)
亲爱的波特先生: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获准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就读。随信附上所需书籍及装备一览表。学期定于九月一日开始。我们将于七月三十一日前静候您的猫头鹰带来您的回信。
副校长(女)米勒娃·麦格谨上。
哈利的问题像烟花一样在头脑里纷纷爆裂,他一时拿不定该先问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他们静候我的猫头鹰是什么意思?”
“狂奔的戈耳工【希腊神话中三个蛇发女怪之一,面貌可怕,人见之立即化为顽石】,哟,我想起来了。”海格用足以推倒一匹壮马的力量拍了拍他的脑门,又从外衣的另一个内袋里掏出一只猫头鹰——一只真的、活蹦乱跳、多着毛的猫头鹰——一支长长的羽毛笔和一卷羊皮纸。他用牙齿咬着舌尖匆匆写了一张字条,哈利倒着看见字条上写道:亲爱的邓布利多先生:已将信交给哈利。明天带他去购买他要用的东西。天气糟透了。
祝您安好。
海格海格将字条卷起来,让猫头鹰衔在嘴里,走到门外,把猫头鹰放飞到暴风雨里。随后他又回来坐下,仿佛这一切像打了一个电话一样平常。
哈利发现自己一直张着嘴,连忙把嘴闭上。
“我说到哪儿了?”海格说。这时弗农姨父突然移到火光照亮的地方,脸色依旧惨自,显得很生气。
“他不会去的。”他说。
海格哼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们麻瓜们,像你这样的大笨蛋用什么办法去阻拦他。”他说。
“你们什么?”哈利好奇地问。
“麻瓜,”海格说,“这是我们对像他们这类不相信魔法的人的称呼。不幸的是你竟然在这么一个不相信魔法的家庭里长大。”
“我们收养他的时候就发过誓,要制止这类荒唐事,”弗农姨父说,“发誓要让这一切一刀两断!什么巫师,哼!”
“您早就知道了?”哈利说,“您早就知道我是一个——一个巫师?”
“老早就知道,”佩妮姨妈突然尖着嗓子喊起来,“老早就知道!我们当然老早就知道!我那个该死的妹妹既然是,你怎么可能不是?哦,她就是收到同样的一封信,然后就不见了——进了那所学校——每逢放假回来,口袋里装满了蟾蜍蛋,把茶杯都变成老鼠。只有我一个人,算是把她看透了——十足一个怪物!可是我的父母却看不清,整天莉莉长、莉莉短,家里有个巫婆他们还美滋滋的!”
她停下来喘了一大口气,接着又喋喋不休地讲起来。看来这些话她已经憋在心里很多年,一直想一吐为快呢。(哈利现在才明白,在佩妮姨妈心中有一道深深的裂痕,那道由魔法与平凡、嫉妒与爱划出的伤痕。从这一刻起,他眼中的佩妮姨妈永远不再是那个刻薄的妇人,而是一个曾经梦想进入魔法世界却永远被拒之门外的女孩)
“然后她就在学校里遇到了那个波特,毕业后他们结了婚,有了你。当然,我也知道你会跟他们一样,一样古怪,一样——一样——不正常——后来,对不起。她走了,自我爆炸了,我们只好收养你!”】
“佩妮,”莉莉望向佩妮,“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佩妮板着脸说道。
莉莉还想说什么,却又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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