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先一步走，迫不及待地去见格林德沃小姐，西里斯。”

雷古勒斯理着找不准尺度的领带，看向身前全身镜内照映着的、此时正闲倚在榻边、连正装都还没换上的叛逆哥哥。

纯属想来晚宴找乐子的小天狼星随手抓了抓浓密漂亮的黑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他将大拇指抵在下颌处，白皙修长的食指无意识摩挲着鼻尖。

“我在霍格沃茨几乎和她天天见面，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讲真的，才偶尔见你一次。”

安静收拾自己的雷古勒斯回过头，沉默且飞快地瞥了眼位于侧后方、底气不足的小天狼星。

“只是没想到。”他雾色浅薄的灰眸晃了晃。“下意识觉得你会直接去宴会场——也可能先去见那个没什么礼貌的波特。”

“他可以照顾自己，总不能是个一百三十五个月大的宝宝。”小天狼星勾起唇。

“反倒是会哭鼻子告状的雷尔宝宝更值得关注些——至于格林德沃。”他侧开眸子，仰身躺在铺着紫貂皮的长榻上。

“……”

小天狼星的话卡壳般止住。

雷古勒斯对于哥哥一如往常、安给自己的戏谑称呼皱了皱眉，但依旧顺着他问道。

“——怎么了？”

话音未落，小天狼星弓腰曲腿、整个蜷缩起身子，捂着胸腹处，夸张至极地哀嚎一声。

雷古勒斯：“……”

“出门右转第二间屋子的组合柜第四层里有相关治疗的魔药——我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哥哥不对劲极了。

准确来讲，是从昨天——小天狼星收到那件不知从哪儿来的定制礼服后，才开始不对劲起来的。

“我知道，这里也是我家，雷尔。”

小天狼星将脸埋在榻上闲置的靠枕里，声音闷闷地强调道。“——但还不需要那个。”

雷古勒斯垂了垂眸子，面色淡淡地看向不断作妖的哥哥，却也没有拖他起来的意思。

“很高兴你还能知道哪里才是家。”

“至少你还在这儿。”小天狼星慢吞吞地翻过身子，透过散乱在前额的黑发，前言不搭后语道。“虽然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雷古勒斯抿了抿唇。“有意思前提是——你得换好衣服，以及不逃避去宴会场。”

“我才不会躲那个。”小天狼星自发拉上雷古勒斯的手，干脆利落地坐直了身子。

“那现在是在逃避什么？”男孩施力拽了把他。“之前你可从来没这样过，哥哥。”

“难得听你这么叫我。”小天狼星假意哆嗦了下。“相比之下，也是有够恶心的。”

雷古勒斯八岁后就没喊过他哥哥了。

男孩简单思量了下，结合小天狼星自昨天上午收到那件——超乎所有布莱克意料、在做工、版型、材质上，都无可挑剔的精美礼服。

“和格林德沃小姐有关吗？”

“什么？”小天狼星面上表情微不可察地空白了瞬，下意识松开拉着雷古勒斯的手。

“昨天被猫头鹰送来的、那套被你遮遮掩掩、不肯让我们多看两眼的衣服——的确和她有关、对吧？”

他紧紧盯着小天狼星的脸，语气几近于肯定地问道。

“说不定就是她定给你的。”

男孩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就像浑身被滚烫开水烫上的黑虎虾般、挣扎着弹跳了下，后退紧贴到长榻边缘、结实的胡桃木靠背上。

“——你懂什么！”

小天狼星止不住嚷嚷。

“不过就是、勉强能看罢了——都不好意思穿出去。”他的耳根烫到发痒，忍不住磨蹭了两下。

雷古勒斯简单应了声，灰眸逐渐暗下，意味不明道。

“那你保管得也过于好了，哥哥。”

“还说什么给我定的……”小天狼星哽着脖子道。“谁又乐意占她便宜，早晚给她翻倍再翻倍的还回去——”

“所以，你给格林德沃准备了什么圣诞礼物？西里斯。当然、不是以家族的名义。”

小天狼星嘴角抽动着，闻声沉默下来。

雷古勒斯毫不意外地耸了下肩，瞥了眼男孩手边雕刻精美的橡木魔杖，眼疾手快地抽了过来，轻而快速地念道：

“——薇安娜定制的礼服飞来。”

不过数秒，几块硬挺的浅灰色布料从房门口窜出，直直飞向小天狼星所在的长榻。

西装整体被熨烫得妥帖周正，飞来时还捎带着衣架，显然被人精心摆放在了衣橱内。

“嘿！雷尔！”小天狼星手忙脚乱地接住。

“听我一次，哥哥。”雷古勒斯道。

聪明的孩子总能第一时间猜测出身边人最需要什么、并给出自认为合适的建议。

“至少把她送给你的礼服穿上——虽然我知道的的确不多。但如果你连最基础的事情都无法做到的话，那最起码不该让人失望。”

“失望？”小天狼星问道。

“类似于——难过？思考这段关系存在的意义？”十岁的小雷尔挠了挠头，极力解释。

“你不能让薇安娜感觉没劲……噢、不是你以往理解的那种。”他描述道。

“类似于骤然破碎的美梦，醒来后、那股充斥心脏的愉悦感突然落空的负面情绪。”

“作家会将其称之为——空欢喜。”

小天狼星挑了挑眉，配合着男孩的话、有节奏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可现在，只需要你穿上衣服就足够避免这种情况——如果能加上个礼物就更好了。”

＊

雷古勒斯为了哥哥的感情路苦口婆心。

“我知道、我会穿的。”小天狼星收起飞到自己怀里的衣服，应付般摆了摆手。

“你总向着她说话……再过会儿吧，雷尔。我最晚也会在宴会开始前穿好。”

当时明明得意得紧，但当真的让他穿上薇安娜选定的衣服，去见她、或者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猜测本不该暴露的所思所想……

小天狼星承认，自己难得有些发怵。

这完全就是没必要的——所有的、浮于表面的作秀，简直如同埋藏于温和轻软的沼泽底下、呆滞、无法渗透的人性般惨不忍睹。

“不是我向着她说话，哥哥。”

雷古勒斯终于理正了领带，看着暗自纠结的小天狼星道。“而是没人会莫名其妙的对另一个人好——更何况是需要定制的礼服。”

“她一定很希望你穿上它，就像母亲希望父亲无条件同意她的每个决策一样。”

“我看过了，他穿得和你完全不一样。至少薇安娜不会是随便给你套的模板。”

探查完“敌情”的詹姆斯悄摸着溜回小天狼星身边，捂着嘴、递密信似的道。

“——谁又在乎。”

小天狼星偏头翻了个白眼。

宾客举杯畅饮、祝福家族繁荣与永恒的宴会场上，每个角度都充斥着虚假的辉煌。

“只是想看看那家伙是怎么出溴的，沃尔布加可不会和明面上哄格林德沃一样——给混血面子。”

詹姆斯耸了耸肩。“目前还好，他在和斯拉格霍恩聊——可受宠了。在他们院长眼里，这个没礼貌的家伙简直是下一个魔药新星。”

“……切。”小天狼星轻斥。

“你知道这老家伙的，能和每一个在单科成绩上优异的学生举着红酒攀谈——包括莉莉·伊万斯，虽然她今晚不在。”

“天方夜谭，不是吗？除非你想让沃尔布加伤到她。”詹姆斯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小天狼星笑着跳开。“哪怕是你们，她都有够不爽的了——估计是和麻瓜交易这点。”

“那只是生意！况且他们没做错什……好吧。”詹姆斯看起来有点无语。

“说真的，倒也不算意外。”

“可不是。”小天狼星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些什么。“仅仅呆在家里两天，她在我耳边说的波特家坏话都能让我的耳膜生茧。”

“在此之前，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至于太差吧。”波特少爷摸着下巴想道。

“她平等地说每个——她认为的、犯了纯血忌讳的家族坏话。”小天狼星顿了顿。

“……包括格林德沃。”

“哈？”詹姆斯对此还蛮感兴趣。

“我猜她是讨厌那个鼻涕精！”他飞快抢答、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般的低下音量。“总不能在薇安娜的身上找问题……吧？”

小天狼星难看地扯起嘴角。

“别高看她——我是指沃尔布加。”他歪过身子，挡着詹姆斯的视线道。

“总有人会找茬般挑人身上的问题，恨不得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思路走——哈，我没记错的话，她还嫌弃过不少，包括性格太软……”

“个性足的人只会和她吵起来。”詹姆斯不客气地点明。“就像你一样。”

“无论怎么做，她都会生气。”

“但她确实这么说过格林德沃，当然意思可能还是希望能把那个鼻涕……斯内普赶出去。”小天狼星不自在地转过口吻。

“她确实这么说过。”他重复道。

詹姆斯眯了眯眼睛。“——能理解，任谁在背后这么说伊万斯的坏话，我也会生气。”

“而薇安娜对外标榜的——格林德沃这个名号，哪怕在这个圈子内的风头再大，也不过是个孤身呆在英国、举目无亲的姑娘。”

“没人会敢说伊万斯软弱。”小天狼星扒拉了下脑后，强行梳下被发胶固定的黑发。

“但沃尔布加总有胆子。她不会去认识打心底里看不起的人，却又对身边所有存在百般苛责——比如说我、她歪上正道的儿子。”

内部几缕被残胶黏住的发丝毛躁打结在一起，越理越乱，就像他几近反胃的情绪一样。

小天狼星突然发现，格林德沃是个很容易被外人欺负、或者说，招人非议的对象。

天赋出众，性格却异常温和——甚至称得上没脾气。身为格林德沃的后裔，却与混血和麻瓜种交好，让他们屡屡出现在贵族晚宴上。

和他曾以为的、贵族圈内争相讨好的香饽饽完全不同——那些面朝女孩、亲切攀谈的笑脸下，暗藏的却是冷冽到骨髓里的刀刃。

他无比厌恶这些虚伪浮夸的势力场。

——又怎么认为她会喜欢呢？

“好样的，歪上正道。”詹姆斯不客气地笑了两声。“那她还说过薇安娜什么？”

小天狼星眉头微皱。“记不清了。”

他呆在布莱克家的时间简直比忙于公务的奥赖特还少，这两年几乎完全住在了波特家。

“你弟弟或许知道。”詹姆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可能是发现了点什么。“问问？”

“没必要。”小天狼星拒绝得干脆。

雷尔那小子，八成会向着沃尔布加。

*

“布莱克先生，能请你将手挪开吗？”

小巴蒂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又捎了个小尾巴的女孩身后。

——不是和布莱克家主打个招呼吗？

这个又烦又黏人的小布莱克不跟着主家招待客人，怎么还不知羞耻地跟了过来？

薇安娜无奈地对小巴蒂歪了歪头。

在布莱克家主殷切的期盼目光下，她也无法拒绝对方提出的——和小雷尔交流探讨古代魔文的请求。

动机足够明显，但借口理直气壮。

雷古勒斯的指尖勾着薇安娜的袖口，闻声止住询问的话题，敛了敛面上清浅的笑，转眼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淡漠礼貌的模样。

“抱歉，没注意。是我挡着克劳奇先生的路了吗？”男孩神色自然地回应道。

小巴蒂死死盯着雷古勒斯触及薇安娜袖口的手指，骤然绷紧的肩膀却反常地耷拢下来。

“差不多——”他扬声应答着，止不住蜷曲手指，略长的指甲紧扣到掌心的软肉里。

每次、每一次晚宴——他总能看见这个讨厌程度仅次于臭脸斯内普、还被安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出现在女孩身边的小布莱克。

被慧眼识珠的家族支持着、接触自己目光短浅的父亲摆着手劝诫远离的人。

薇安娜小姐不危险、自己也不会因为选择追随她而陷入贵族血污权势的深渊。

她能将他保护得很好，而未来的自己也依旧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她——小巴蒂一反平日里的听话乖巧，如此和克劳奇先生据理力争道。

事实上，也的确只有在女孩身边时才能得到夸奖。哪怕自己将明路铺开到父亲面前，他也只会给出无尽的否决和不学无术的判定。

小巴蒂抽动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个似是嘲弄的笑。

“也是时候去在乎下其他——可怜的、被主家忘在脑后的宾客了吧？布莱克先生。”

他上下扫视了眼面前生来就被梦寐以求的赞扬包围，只需动一动高贵的指尖，便能触及至高无上的权利、荣耀和尊严的布莱克。

随后侧了侧目光，几乎压不下面上的嫌恶和不耐，像是眼前的人有多碍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