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照例举行升旗仪式,许星灿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站好,趁班主任巡视到后排就闭起眼睛,准备补会觉。
陈嘉赫就在身后,这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一有风吹草动,陈嘉赫定会第一时间提醒并掩护。
后背被人用什么东西戳了戳,许星灿反应极快地睁眼、抬头、注视课本内容。嗯?准备较大的白纸,铅笔或彩笔……
怕是没睡醒。
他翻到封皮,揉眼重新看,《高中生物·实验操作与评价手册》。
昨天拿的不是生物课本吗,怎么变成实验报告手册了?
什么东西突然抵在自己背上,打断了他的一切思考。这感觉……肩上脑袋的头发随着吹起的一阵风乱飞,搞得许星灿耳朵痒痒的。
他不可置信地微微往左侧头,天塌了。陈嘉赫都睡倒在他肩上了,那刚才戳他背提醒他的人是谁?
他心下一凉,将头转向右边。
“你俩要不站旗杆顶上去睡?”班主任阴着一张脸。
肩上陡然一轻,看来不用亲手把他扇醒了,许星灿这样想。陈嘉赫吓得颤了一下,随着视野慢慢清晰,想死的心都有了。
黑熊声音很大,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东边站的都是初中学生,因为不懂事所以看热闹;西边的都是高中生,因为不嫌事大所以看热闹。
“许星灿,”班主任抽走他手里书晃了晃,“大早上你拿着本实验报告册研究什么呢?”
许星灿:“……”
“怎么?先学习一下,改天你也编一本?”
“没有。不小心拿错书了。”许星灿小声解释。
周围传来阵阵低笑,身后的陈嘉赫竟然也不知死活地笑出了声。好兄弟,你怎么笑得出来?女娲补天当初就该用你的脸。
“俩肩膀扛个头就来了,”黑熊看向两手空空的陈嘉赫,“你还有脸笑别人?!”
该死,他才意识到自己连书都忘了拿,猛然想起昨晚课本打闹时不小心掉洗脚盆里,晾在阳台走的时候忘了取。
班主任缓了口气继续说:“你俩跟谢诚瑞、邵锦泽是不是一个宿舍的?后面睡了一片都是二七宿舍的,承认是昨晚玩狼人杀玩到两点了。”
陈嘉赫丝毫不知道班主任在诈他,立刻反驳道:“不是,没有,我俩是对面二八的,昨晚早都……”
班主任打断他:“是二八就对了。”
许星灿:“……”
陈嘉赫:“?”
“谢诚瑞说你们二八窜宿玩,人家原住民都要睡了,你们硬拉着人家玩到两点。”
二八宿舍一半的半走读生,中午正常回宿舍午休,晚上回家睡。所以晚上剩下的人经常流浪,骚扰别人。
班主任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麦克风刺耳的声音打断,到升旗时间了。他咳了两声,手负在身后慢悠悠走去后排。
大家的困意都消散了个干净,许星灿也从未如此认真完整地听过老师的值周总结和国旗下讲话。
结束后,初中有序去餐厅吃早餐,高中回教室上完早读才能下楼吃饭。
没走两步呢,班主任就在后面叫住了陈嘉赫。不明所以的他赶忙放下圈在许星灿肩上的手,他也觉得“勾肩搭背”这个贬义词让自己形象地演活了。
黑熊只是通知一声,昨晚参与狼人杀的被罚了这周的清洁区值日。
黑熊还说,“年轻人,纵使有使不完的牛劲,也该用来为国为民。”
班主任走后,陈嘉赫笑得比东边的太阳还灿烂。因为他这周刚好轮到清洁区值日,这一罚不仅没伤到他分毫,反而给他送来了同伴。他盘算着,哪天打扫完得快了,也许还能打几轮扑克牌。
许星灿才明白,刚才陈嘉赫在听完罚值日后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原来不是幡然醒悟,而是憋笑憋得辛苦。看他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好想揍他……
—
到教室后,黑熊又郑重其事地批评了昨晚的人,最后讲到家国情怀,早读快过一半了才想起来。
底下低着脑袋状似都在看书,实则睡了有好一会了。
到饭点,许星灿硬撑着上了半个走读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随着下课的铃声沉入梦乡。
以往玩到两三点好像也没这么困过,至少升完旗就清醒了,困意会到上数学课的时候再精准袭来。
睡了二十几分钟,许星灿被人叫醒,脑中一片空白,反应迟钝地看着一个肉夹馍递到自己面前,一瓶饮料被放到桌上。
原本说也不吃了要补觉的陈嘉赫,睡得好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楼跑去食堂吃了早餐,还顺便给他带了饭。
陈嘉赫:“知子莫若父。”
看到许星灿在“父”爱如山的氛围下差点痛哭流涕,他摆了摆手说:“我儿不必矫情,叫声义父听听。”
“陈嘉赫,你个人机……”
许星灿,你个逆子。
—
傍晚六七点的校园,橙与黄交织挣扎在西边。广场因为初中生的体育运动而沸反盈天,紧挨着的高中教学楼被衬得静谧诡异,栏杆和台子上趴了许多短暂聊天的、看风景或背书的。
昨晚玩狼人杀时,谁也没想到,平民没赢,狼人也输了,最终是黑熊获胜。
清洁区是一条挺长的道路,被八个男生围着打扫,其实没多久也就完了。陈嘉赫让大家把劳动工具都先放到一边,自己按着裤兜掏出来两副扑克牌,一副递给邵锦泽。
许星灿:“你……”
知道他想问什么,陈嘉赫笑了一下解释:“中午让走读生带的。”
时间还算早,八个人,刚好四个人凑一桌玩三带俩。
陈嘉赫、谢诚瑞、许星灿和钱喻凑一起,邵锦泽和其他几个一组,各蹲在路边角落,旁若无人地开始打牌,没一会渐入佳境。
……
“对8。”许星灿抽出两张牌扔地上。
“对9。”好久没有获得出牌权的陈嘉赫咧嘴一笑。
钱喻:“对2。”
陈嘉赫看着自己手中的两张10,谢诚瑞看着自己手中的两张K,要不起。
“那5、6、7、8。”钱喻扔下四张牌,手里只剩两张,似乎胜利已成定数。
几秒后见没人应答,他将手中最后两张牌要抛出,比他更快的,是对面轻飘飘落下的四张牌。
许星灿低头看了一眼,散漫地报:“9、10、J、Q。”
本来都要紧跟着在钱喻那两张牌落地后而扔牌结束的陈嘉赫,手腕一扭,看了眼许星灿,目光下移又数了下他手里还剩的数目,把牌又收了回来。
许星灿扫了眼手里还剩的牌,出了张6。
陈嘉赫抽出一张牌,手悬在空中还未落下,一道稳重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在头顶响起。
“你刚就应该先出对A,比A大的都下去了,你A就是天。是不是傻?”钱喻身后声音还没说完,吓得谢诚瑞扔了牌站起身,先喊了声。其他人也瞬间呼吸一滞,连思考的能力都丢失了十几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班主任就在钱喻后面看了好一会儿。
邵锦泽那堆在东边点,应该是看到黑熊走近就立马带着劳动工具逃走了,虽然罪行依旧被当场看见。
钱喻身后的人直起看牌的身子,一把按在他肩上,力道有点重,不是故意的,倒像是纯属没控制好,总之,按得钱喻肩膀生疼。
“先出你那对子的话就赢了。”黑熊语重心长地说,“虽然是玩闹,但你这么让着的话就没意思了。”
钱喻:“……”
“老师您是怎么……”许星灿在看到班主任佩戴着的值周老师工作牌后顿住,”值周老师?!”
那就是班主任作为值周老师巡查各班的卫生打扫情况,刚好就抓到了他们。按平常不值周的话,班主任此刻早都已经坐镇教室了。而且按平常,周一也不巡查卫生啊。
“老师,为什么今天周一您要检查卫生啊?”缓过来的谢诚瑞开口发问,“平常不都周二周四检查?”
班主任没有解释,撤回按在钱喻肩上的手,只说了一句少管。
钱喻这才直起身,捏了两下左肩,甩了甩已经发麻的腿。
黑熊开始教育:“一个个长得都快赶上电线杆了,还跟穿尿不湿大点似的,蹲这玩牌。”
“幸好是让我抓住了,要是其他老师甚至主任,你们以为谁能逃过?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就芝麻大点。但主任要是觉得事大,怎么不得写张检讨意思意思??”
“老师,都是我的错,我带来的牌。”陈嘉赫主动揽下责任,也省得黑熊一会盘问,还是自己主动承认来得痛快。
钱喻没什么语气地为他辩解,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说的却是:“大家都打了,哪就都你的错?”
许星灿和谢诚瑞也连连点头附和。
黑熊视若无睹,继续说:“八个人打扫这屁股大点地儿实在屈才,以后你们四个把这一包,他们四个是教室。”
钱喻:“这学期?”
“……”实在恨铁不成钢,黑熊深深叹了口气,“就这周和下周。”
“好嘞!”原本如丧考批般耷拉着的陈嘉赫脸色瞬间明媚,爽快答应。
过了一秒,班主任又说,“打扫得够认真下周也可以免了。赶紧收拾牌,要么扔了,要么再也别拿出来,跑快点回教室上晚一去。”
“嗯!”
他跟在学生后面,不疾不徐地走,没一会就看不见他们了。西边的太阳被远山吃了一半,另一半仍在千里之外绽放光芒,他在仅剩的霞光里,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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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周期间,午餐晚餐时,老师也要坐镇餐厅,负责处理吃饭期间可能出现的秩序混乱或者矛盾冲突,甚至是不良行为。
陈嘉赫拉着许星灿在二楼餐厅碰到班主任章旭阳时,会热情地打招呼,叫喊两声老章同志辛苦了,并把手里刚买的橘子或香蕉塞给他。
他每次都推阻着不要,但把陈嘉赫骂也骂不走,许星灿拉开他衣服旁边的兜,陈嘉赫就配合着塞进来,两个人又笑着跑去东边排队打饭。
章旭阳看着他们打饭,看着陈嘉赫走在最前面去挑凉快点的座位,然后两人坐下吃饭,边吃边聊。
章旭阳看着他们,也不自觉地笑了笑。
笑完了他才开始疑惑,自己到底在笑些什么?嗯……大概是对少年人身上独有的洒脱与狂放的欣赏和倾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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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没有人因为违反校规被遣回家反省,也没有人再犯什么错。
这几天班里学习氛围还浓厚起来了,有好几科老师都反映,最近许多同学问题问得很频繁,课代表收抱作业也十分积极。
章旭阳在又一个周一的下午,让大家把教室打扫了个彻底,宣布班会课请年级主任惠平韬来给大家做个动员和指点,下次考试班排有望不再垫底。
“惠主任过会就到啊,一会他来了就鼓掌,鼓响点。”章旭阳手撑在讲桌上,“把桌子收拾干净,水杯也别放。”
“这次,不光是一场特别的动员会,还要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争取改变一下咱班在主任心中的不良印象,给他点不一样的震撼。”
章旭阳确实讲得感天动地,令人热血贲张、情绪高涨。底下掌声一浪接一浪,但仍不影响钱喻和许星灿在底下开小会。
钱喻压着声音真诚发问:“老惠哪次进咱班是笑着进来的?哪次又笑着出去了?”
许星灿:“就是啊,哪次来不是来开反省条子的,上次来是给顾卓乐,上上次是……”
章旭阳看到后门被推开,大步流星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惠主任!”
听到是主任来了,班里瞬间响起震天的鼓掌声。但那个瘦小的身影并没有走去讲台,而是三步并两步冲向三组末排。
章旭阳顿感不妙,声音哑了下去,愣愣地看着惠平韬在末排女生的桌兜里摸索了两下,然后举起了……一个手机。
手机屏幕还显示着微信和某人的聊天页面,过了几秒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直至熄灭。
钱喻:“……”
许星灿在心里莫名地愧疚。虽然不是自己造成的,但就是有预言成功后某种怪异的难堪。
章旭阳张着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班里同学也呆愣地看着这惊奇的一幕。
那个女生的手仍保持着捂住桌兜的动作,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表情惊恐、崩溃,甚至有些疲劳。
“这就是你说的你班娃最近学习积极,劳动认真,没人犯事?”惠平韬放下举着手机的手,盯着讲台上的章旭阳问,“你们班的纪律永远都是这么差。”
章旭阳什么都没说,从讲台走了下来,没注意还被讲桌角磕了一下。
“小欢,怎么回事?”章旭阳轻推开主任,他看着女生,语气也放得很轻,他觉得,一定有别的什么不得已事情发生。因为孟欢,平常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孟欢用手随意抹了一把眼泪,带着浓重的哭腔说,“老师,我愿意接受学校的处罚。”
……
时间好像静止了几十秒,学生们没人能读懂班主任现在的表情,有许多已经转过头不敢再看了,也有许多和同桌低声私语。
学校禁止携带包括但不局限于电话手表、手机、平板类的电子产品;禁止携带包括但不局限于香烟、打火机、管制刀具的违禁品。
发现后依照情况进行思想教育、回家反省、记大过……
但手机这种东西仍屡禁不止,查出一起又一起,“收缴”一台再一台,反省一个接一个。
预计“禁机运动”的地位将会超过“禁烟”与“禁男女不正当关系”,成为校纪校规的主抓工作。
钱喻又莫名想起之前旭阳讲过的学校高三真实案例。
就在一个月前,有几个高二男生在没什么人的实验楼抽烟,上课铃打后,着急忙慌就没有像之前那样扔了冲水,直接在墙上摁了烟扔进垃圾桶。
但有人的烟头没摁灭,着火了,被巡查老师及时发现,才没让火着下去。火并不算大,也没真正燃着什么,但行为实在恶劣。校方查了监控后,那几个都被遣回家了,不知道是反省、休学还是劝退。
正想着呢,一声不完整的“报告”在前门口响起。门外探进来半个脑袋,扒着两侧门框前后扫了两眼,直觉教室里情况不对,他扒着门框又把自己甩了出去了。
罚站似的,他转过身就挨着门站到外面。
“谁啊?”许星灿没看清闪了一下的那个人影。
钱喻回答:“顾卓乐。”
“顾……顾卓乐?”
年级主任将孟欢的手机扔桌上,边往外走边扔下一句:“你们班上个反省的才回来,就又有人得回家了。”
主任走向东楼梯,应该是回三楼的办公室,经过顾卓乐时,还盯着他看了一眼。估计是反省这段时间还跟人约架什么的,所以,在宿舍斗殴后带着一身伤回家,又带着一身伤返校。
虽然说是斗殴,但其实是顾卓乐一打五。
虽然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但顾卓乐还是觉得自己大获全胜。
顾卓乐一直目送主任离开,听到一声喊自己的声音才回神。
“顾卓乐,不进来我是给你开了工资叫你看门吗?”旭阳从后门口侧身出来,语气很凶,但脸上却丝毫没有凶狠的表情。
“没有。”他拉了拉书包肩,走去后门。
“前门进得买票吗?走不了前门?”
不都是门?
“不是。”顾卓乐只是笑笑,掉头走前门。
那是个长相很帅气的男生,脸和脖子却很违和地有许多新新旧旧的伤口。没穿校服外套,漏出的手臂也有伤痕和淤青,又高又瘦,但给人的感觉不是像猴,而是十分强健。
远眺一眼,后排靠窗的座位还是空着他的,像回家似的,迈着步子朝那走。
顾卓乐才放下书包,早已敛声沉默许久的孟欢抓起桌上的手机,跑出了教室。
章旭阳走到楼梯口时,看见孟欢已经进了三楼的主任办公室,他就没再下去,回了教室。流程他很懂,拿手机被发现后,去主任办公室听一番大道理,被批评一通,然后拿张长期请假条走人。
章旭阳拿起桌上的湿抹布擦掉黑板上大写的“惠主任动员会”几个字,以及下方角落里的……“高一八班”。
然后他开口,并走向外面,“顾卓乐,出来。”
没什么语气,才拿出书本摊开的顾卓乐呆了一秒,起身往外走。
他突然猛得顿住步子,撤回脚从前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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