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没心思跟方多病闹腾,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再怎么没有防备,也不至于被阿狸推倒站不稳。何况以他对阿狸的了解,她或许会闹一闹,假哭撒娇,但不会这么直接将自己赶出来。
她好像很迫切,迫切的不想让自己在身边,不想让他发现什么一样。
门的另一边,阿狸捂着颤抖的手腕,压下一股钻心的疼。她不知道李莲花什么时候会发现她在跟疯女人练功,眼下只好能拖一时算一时。
那疯子让她血气逆行,虽然剧痛难忍,可是睡了一觉之后她似乎能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内力的流动,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很陌生,也很兴奋。闭上眼,周身气流缓缓绕过每一寸筋络骨血,她的精力集中在某处,那股内力便汇聚到某处。
睁开眼,烛火摇曳,她抬起剧痛的手腕,几乎不需要有任何动作,轻轻展开掌心,那原本摇曳的烛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吹灭。
“不错,不错,居然自己领悟了聚气牵丝的控制力。”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尖锐女声。阿狸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的,总不能一直在房间里?
适时,窗口晚风吹进来,半扇窗户松动摇曳。
阿狸松了口气,想来她要是一直在这,李莲花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只是这家伙每次都走窗户,倒确实有几番幽会偷情的意味。
“老不正经的,你现在没事了?”阿狸扬起下巴,示意她先前吐血的惨状。
女人微微一怔,看向阿狸,她忽然莞尔,脸色白的有些不正常,“老娘纵横武林这么久,还从来没人关心过我。”她语气轻浮形容疯癫,惨白的一张脸上挂着两个深邃的黑眼圈,乍一看很难和“纵横武林”四个字搭上关系。
阿狸不太想跟疯子深度交流,奈何疯子并不懂得看眼色,她突然靠近,“男人都是不干净的,偷腥完回来还要一副深情样子。软骨头,要不你别要男人了,跟我吧。”
虽然知道她在胡说八道,阿狸还是很郁闷。
她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但有一点十分确定,她和北域八字不合,从来到此地净惹烂桃花,还都是不太正常的那种。看着女人十分期待的表情,阿狸很是怀疑她不是纵横武林,而是纵横墙根偷听……
“嘻嘻,他们已经走了,听不到的。”女人见阿狸不说话,以为她在犹豫。
阿狸往天上翻一个白眼,“你这么有骨气怎么还给人家父子做老婆?”
女人闻言,一张白脸似面具碎裂,扭曲狰狞的表情很可怕,“还不是连翘那个老贱人!给我下药把我关到这种破地方!老娘要是出去了,定要撕烂她的脸丢去做军妓。”
“连翘死了。”阿狸看着她又要发疯,平静道。
女人像是被什么定住,狰狞的面孔一瞬间定格,“死……了?”她喃喃自语,随后忽然大笑,“死了算便宜她。齐少旸呢?他也死了么?”
阿狸见她这模样,实在不敢告诉她齐少旸就在这里,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进入这个庄园,她从未见过齐少旸。而且……以这疯子偷听墙根的本事应该早就发现了齐少旸,可她连陆识都不认识,可见她们并没有见过。
阿狸摇头,随便糊弄了两句,女人垂眸失落,“我以为连翘那老贱人就算死也要和齐少旸同归于尽。看来她临了还是醒悟过来,男人都是不值得的,有什么能比快意江湖更畅怀。既可惜……也活该……”
阿狸起先觉着她或许是被男人伤害过,可是越接触越发现,这云夫人并不像那种受过情伤的人,虽然她疯疯癫癫,但是她每次提到男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从骨子里嗤之以鼻,而且顶看不上把爱情当做一切的女人。
阿狸摇摇头,跟疯子待在一起久了思维也不正常,她竟然真的开始相信,这个妖娆妩媚的北域疯后胸中也曾装着凌云壮志。
很快,女人就印证了阿狸的猜测。
那只苍白扭曲的手突然抓起她的衣领,不由分说腾空而起,将她带出了房间。眼看就要离开西镜湖庄,阿狸想起李莲花的叮嘱,不知道这下要怎么交代。
但是女人没能如愿,数十只箭矢落在身侧,女人在庄园大门口停了下来。
铁甲皮靴踩踏的声音整齐划一,阿狸落地后晃了晃,再抬头只见女人神色严肃,面上无悲无喜,怔怔看向前方,而她的目光所落之处,是几天未见的阿支荻。
“这几日本王心思都在查找叛徒上,未察夫人无聊,竟到此地叨扰贵客。来啊,将夫人送回帐中。”
疯女人往前半步站在阿狸身前,红唇上扬,笑道,“帐中美女如云,大王已经有很多美人相佐,这一个就不能留给我么?”
阿狸瞪大眼睛,听出女人的意思倍感惊讶,虽然知道阿支荻残暴好色,可是那晚宴会上阿狸并不觉得他对自己有兴趣。
阿支荻低低地笑了两声,“好东西总归是不嫌多的。何况……”他转头看向阿狸,阴鸷的眼眸尽显贪婪企图,“我北域向来从虎口夺食,与天争斗,若她只是普通的美人就罢了,可她是中原剑神的女人,本王实在好奇个中滋味,不得不尝。”说着,意味深长地舔了舔嘴角。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这种物化女人的说法从这个世界的太多人口中听到,阿狸甚至来不及生气。她好像忽然间理解了云夫人的对男人的态度,她虽然疯疯癫癫的,可是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
就像李莲花之前虽然招摇撞骗,却几乎不怎么撒谎的。
想起李莲花,阿狸心中定了定,她完全不会对眼前场景感到害怕。
“之前都是拿那些杂草烂树叶练习,练了这么久,也该实战试一下。”阿狸思绪万千,耳边忽然响起疯女人沉静违和的声音。
阿狸虽然跃跃欲试,但是听她这么讲,心里很是怀疑,这疯子比她还没有自知之明。练了这么久?一共不过两三天而已。
许是被阿狸直白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女人秀媚一横,“你身体里的好东西一般人十年八年都练不出来,走这么大的捷径要是不能一日千里干脆放弃练功算了。”
换做过去,阿狸会轻易被激将法激怒,而现在,她在审时度势之后,学会了冷静分析。阿支荻的人站在庄园外,并不进来,李莲花说他们对这里有所忌惮看来是真的。那么如果她不出去……
阿狸跟着李莲花久了,耳濡目染,别的没学到多少,耍赖厚脸皮倒是合格出师。她往后退了半步,歪头看看女人,又看看阿支荻,再退半步。
就差翘着尾巴高喊一句:有本事你进来抓我呀!
女人抱着手臂笑嘻嘻,朝阿支荻道,“北域狩猎向来都是主动出击,大王要吃山珍怕是得自己亲自去捕。”
阿支荻看着阿狸得意又略带挑衅的神色,笑着朝她身后道,“陆少侠,要做我北域的鹰爪利刃,光有你父的项上人头可不够。”
他话未完,阿狸只觉肩头一重,颈上一凉,一把长刀架了上来。
“你杀了齐少旸?”阿狸回头到一半,一句“别动”止住了她。
“他该死,你也一样。”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阿狸想骂人。
“齐少旸是你爹?”不等陆识回答,女人放声大笑,畅快至极,“好好好!这人渣的结局大快人心!”
不过片刻,她又停下来,仔细端详陆识那张脸,“你就是陆妘嫦那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哈哈哈哈我就说那孩子肯定是齐少旸的,陆妘嫦建立了这么多年女人自强的设定不过是自欺欺人,骨子里到底还是个恋爱脑!”
阿狸觉得压在自己颈侧大动脉上的刀刃又往前逼近了一些,她很希望这疯子闭嘴,不想因为她一时的口舌之快让陆识给剁了。
云夫人看向陆识手中那把刀,而后一脸荒谬的笑着摇头,“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齐少旸的种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百里知微若是知道连翘之后他又教出来个是非不分的混蛋,大约能从地底下爬出来。”
阿狸很心累,不免感慨,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她的性格在李莲花的影响下已经改了很多,不曾想有朝一日倒了霉,让这疯子的性格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她望一望天,在袖子里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别人或许瞧不出来,但是女人小心地往旁边退开半步,她是她亲手教出来的,自然对她十分了解。
方才在房间里轻轻扇灭蜡烛,好像一根微弱烛火点亮了她心底空旷的昏暗。阿狸叹一口气,在陆识推着她往前走的瞬间,周身爆起一股强烈震颤的气流,不止震开了脖子上的那柄长刀,更让阿支荻和身后的士兵倒退十数步,跌倒一片。
可陆识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在镜花水月中,阿狸就已经见识过他的功夫底子,那可是能和李莲花打个平手丝毫不落下风的人。
刀锋外露,距离阿狸发丝三寸处,削下了一缕浅金色的发,落在他的手腕上。
若不是阿狸用婆娑步险险躲开,就刚才这一刀的气刃切开她细嫩的颈部没有任何悬念。
但与此同时,阿狸先前在心中破开的门缝又打开了几分,之前她都是站在原地出掌,而就在刚刚,真正的险境下她聚力足尖,踩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力道,手脚配合协调,周身气流不再死气沉沉,灵活涌动,指哪打哪。
她像一个在黑暗中徘徊,攀爬阶梯的初学者,摸索前行的路上终于跨过一道门槛,闯进了真正的武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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