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又喂了阿狸一些水,依旧只是小半杯,两三口就喝完。
阿狸的嗓子终于润了润,还想再喝,李莲花却不给她了。
“你体内几股力量相撞,连翘的内力和断春掌都极燥极烈,喝水不仅会越喝越渴还会加劲对内脏的灼烧伤害。”李莲花叹一口气,目光扫过她锁骨至前胸衣襟里的那道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而她的手上更是布满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记。
她这速成的神功练的有多辛苦,没有比这一身的伤更直白的证明。
阿狸脑袋低垂,李莲花心疼不已,“答应了不再瞒着我,到底为什么?”
阿狸声音微微, “虽然在预料之外,可我已经有了连翘的内力,而你又耗费那么大的代价替我打通经脉。”
李莲花蹙眉,“我又不是为了让你练武才……就算要练也不必这么心急,我可以慢慢教你,更不用受这般罪。”说罢,又摇摇头,自嘲道,“怪我,总让你涉险,无法时时护你周全。”
“我只是想保护你。”阿狸闻言,不想他这般自责难受,语气急切直白道。
李莲花愣住,她一次又一次更迭刷新他的认知。
阿狸说的极其认真,目光恳切,握着他手的两个掌心滚烫炽热,那双未语三分笑的眼眸盛满水光天色,清澈地仿佛观音座前的净水莲池。
阿狸抿唇,不想让李莲花陷入难过,只好坦白,“方多病说你将长生王碎尸万段了,其实我从满月宫醒来后听到一些传言,说你为了私愤虐杀了已经投降的长生王。”
“是又如何。”李莲花满不在乎,眉心却又紧一分,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怎么忽然提他?”
阿狸呼吸似乎急切起来,“你昏睡那晚我其实遇见了阿支暮。”
李莲花不解,“在西镜湖庄?”
阿狸点头,“在王宴上看到阿支暮那个被拼凑缝补起来的玩偶,我就很不舒服,直到那晚我听到、听到……”
李莲花看着阿狸泪眼婆娑的样子,大约知道她要说什么。
“阿支暮不是痴儿,他在跟那个玩偶说话……”豆大的泪珠落在李莲花虎口上,“李莲花,我能听到那个玩偶的声音,是他,一定是他……”
指腹擦蹭她的眼泪,李莲花吻上阿狸的额头,握紧她的手,“别怕阿狸,不怕啊……莫说他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偶,他就是再重生一次,一百次,我也会杀了他。”
阿狸却摇头,“我不怕他,我只怕失去你。”她往前抱住他,侧脸枕在他颈窝处,双臂交握,拥抱在李莲花身后,“当噩梦来临时,我再也不要眼睁睁看着你拿命护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李莲花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曾经他以为的爱就是在人力无可逆转的情况下,用自己一身一命换她往后余生,可他只知自己失去的痛苦,却屏蔽了这种痛苦施加在阿狸身上的结果。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他不敢想,从来不敢细想。甚至是逃避思考这显而易见的答案。阿狸对他有多重要,他对阿狸亦然。
他理直气壮责备了她这么久,而今醍醐灌顶,他到底也欠她一句“对不起。”
阿狸自他身前抬头,一脸茫然,“为什么道歉?”
李莲花笑了笑,捻去眼中泪水,“为我的自以为是,为你的担惊受怕,为……”
柔软温热的指尖覆上他的唇,阿狸抿一抿干到裂开的嘴角,舔掉一丝丝腥甜,“你不要这样讲。”
她脸上因为忍痛失去血色,两靥娇愁,薄汗未消,两湾隽眉似蹙非蹙,一双海瞳如泣含露。那双眸之中泪光点点,在李莲花心中碎裂成天河繁星,每一颗的坠落都恰到好处扎的他微微刺痛,又升一股不可割舍的贪恋痴缠,情深不可说。
李莲花专注地望着她,在他身边,好像那种躁动的灼烧慢慢平静下来,方问出缘由,“中间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李莲花心中旖旎万千,此刻听她问的自然又认真,被自己噎住的气呛了一口。
好在无人知晓,想想也觉离奇,他活到这把年纪,居然动心沉湎到无心正事。
而阿狸,比他冷静。
阿狸只当他消耗太多,大约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她总觉得李莲花身体不好,只要他一咳嗽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忠心小狗很是担心,眉目皱一皱,又怕又忧愁。
李莲花见不得她这样,急忙平复下来,解释道,“我和方多病夜探王城,在一家赌坊外被人塞了一张纸条,说你有危险。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不见,西镜湖庄只有昏迷的秦巍和阿狟。”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陆识。”李莲花话音刚落,阿狸的表情陡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李莲花瞧着她满脸抵触与愤怒,眯了眯眼,“我想着你总不会又不听话,擅自离开庄园,于是去查看了庄园门口打斗的痕迹,却见那刀锋深厚,本以为是他与金云漠动手,可他说你在阿支荻帐中……”
阿狸听出他那瞬间的停顿似乎咬了咬后槽牙。
“这、这是阿支荻的王帐?你不信陆识却还是来了?”
“就算是刀山火海又怎样,这一路何时不是踩着刀锋。”李莲花揽过阿狸肩头,下巴靠上她的头顶,像抱一个玩偶寻求抚慰一般抱着她。
这个姿势,阿狸看得更清楚些,夜行衣裹覆的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被他用同色系的衣服碎布缠住,潦草止了血。她伸手,轻轻触碰。
其实不用李莲花讲阿狸也知道,北域王的地盘哪有那么好闯,就算他武功盖世又如何,单枪匹马以一敌百不过是江湖激励的英雄传说,何况他内力还没恢复完全。
“小伤,无碍。”
阿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杀了阿支荻?”
李莲花沉眸,“我倒是想,金云漠救了他,也是她告诉我这两日你偷偷摸摸做的好事。”
阿狸讪讪,李莲花再叹一口气,“但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说那些打斗的痕迹是阿狸造成的,简直超出了李莲花的认知。
就算内力走了捷径,但与阿狸过招的是遮月刀的正经传人,死人谷仙师的半个弟子。李莲花直到现在想起都脊背发凉感到后怕。
“这是阿支荙做的局吗?”阿狸想了想,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李莲花略微有些惊讶,他知道阿狸聪明,但凡她肯花心思的事情都能做好,但是却不知她的洞察力这般敏锐。
阿狸没有听到李莲花的回应,继续道,“能传信给你的人,王城之中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谁要这么费尽心思借你的手除去阿支荻。”
李莲花点头,“这是最大的可能,不过……”他顿了顿,“你知道他们为何不敢踏入西镜湖庄么?”
阿狸摇头,乖乖等他告诉她答案。
“那座庄园是齐少旸和连翘送给北域王室的投诚之礼。那里是一座巨大的杀阵,凡入此阵其神魂必受影响,受制于人。多年来逃亡北域的高手就是在这阵中迷了心智,被迫为北域王室效命。”
阿狸神色疑惑,“可是我们并没有……”
“要破此阵必由行家里手先行入阵,所以在我们来之前,西镜湖庄是王室之人绝对不会靠近的地方。可是我们来之后,这里便成了一座普通庄园。”
“行家里手”四个字让阿狸脑中的迷雾消散开来,“秦巍、陆识都身负死人谷绝学。难道是傅衡阳?他早就算到这一步,早在来北域之前,寻秦巍去满月宫杀我,又放出齐少旸的消息让陆识前来,而这些竟然都不过是顺便遮掩真实目的的障眼法……”
若说阿狸之前对傅衡阳那些花花肠子十分不屑,那么此时她居然对这位四顾门的少年军师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敬畏来,她从未见过这般走一步看百步的谋划,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简直是马蜂窝成精。
“可傅衡阳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早就知道北域有二心?早就算到北域军会南下侵占边境三城?”阿狸说完,看到李莲花难以言喻的表情,心底生寒,“他一年以前被阿支荙所救,入了北域公主的眼,占领边境三城的人又是阿支荙的人。”
阿狸顿了顿,震惊的表情碎裂开来,“他不是早就算到,而是……”北域南侵夺三城这件事,恐怕少不了他傅大军师的手笔。
阿狸忽然想起初入北域那一日,那个负手而立,说着“大丈夫求建功立业之心,有何不妥”的男人。
建功立业,建功后而立业。可若一直都是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震天的功勋可去建立?
李莲花摇头,并没有顺着阿狸的想法说下去,他不喜欢傅衡阳与私情无关,在傅衡阳初担四顾门军师的时候,他对他很多急功近利的做法就不赞同。而今他的野心不甘局限江湖,贪念起,想要伸手朝堂功业,李莲花更不赞同。
可是李莲花毕竟是李莲花,他心中的根骨道义当他不会容许自己被偏见左右,因而此刻他只能站在中立角度, “阿狸,没有证据的猜测没有意义。但是……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他对你的心思而心存芥蒂,答应我,往后无论什么处境,对于傅衡阳这个人,一定要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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