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寒山镇已过晌午,经过此番折腾阿狸彻底没有了胃口。傅衡阳倒是也没给他们再吃一遍小吃街的机会,李莲花他们刚到住处便被请了过去。
此番联军身份特殊,是太子钦点军师帅人征讨,准驸马坐镇,管辖的郡守抚使不敢怠慢,将府衙空出来给他们,街头巷尾皆布重兵。
聚集的地方是府衙的书房,除了傅衡阳、陆识、乔婉娩三人外便是秦嶐、秦巍两兄弟,不过有一人出现在此处叫人有些意外,那便是带着全新火炮轰开北域城门的御书白。连佛彼白石都被排除在外。
好家伙,简直是情敌大会!方多病幸灾乐祸地看向李莲花,收获白眼一枚。
每日这时候阿狸总要犯困,可是今日特殊,虽然动用了内力很是疲惫,她依然坚持撑着随李莲花一起。苏小慵心细瞧出来,给她一颗糖提神,阿狸弯弯眼睛。
人都到齐了,傅衡阳亲自关了门,将一个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让人不禁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怪物?”方多病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御书白差点吐了出来,一股血腥味瞬间散开。
关河梦侧身遮住苏小慵的视线,蹙眉与秦嶐一起上前。
阿狸站在李莲花身侧,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是个婴儿,只不过和一般的人类幼崽不太一样,看上去像一只娃娃鱼,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过分短小的四肢各自蜷缩着,指头连在一起类似蹼掌,显得那张稚嫩痛苦的婴孩面容格外瘆人。
“这就是南家妇人今晨生下的孩子。”陆识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关河梦查看后道,“这婴儿的腿部形状几乎和那莺啼城的城主一样,都是先天畸变。其中定有某种联系。”
“长期服用忘忧膏致人疯癫,那南家妇人的惨状,这两位可看的一清二楚,难保不会让胎儿畸变。”
几人目光纷纷落在阿狸和苏小慵身上。
苏小慵面露痛苦与悲悯的神色,一边回想一边努力描述当时的场面,感慨落泪,“太惨了,若是当时能救下她的话……”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没有这个可能。
“以阿狸姑娘所见呢?”阿狸原本不打算现在就开口,她还有些事没想明白,但是陆识这人大约跟她八字不合,偏要针对她。
阿狸看了李莲花一眼,道,“忘忧膏造成畸变只是一种可能,倘若他们夫妻二人血缘关系很近,生出这种胎儿的概率也会很高。但有一点奇怪……”
她顿了顿,犹豫地看看苏小慵,叹了口气,“那妇人生过不止一个孩子,偏偏却在这次发疯,那之前他们的孩子难道都没问题?”
“你怎知她生过不止一个孩子?”方多病脱口问道。
不等阿狸回答,苏小慵便接道,“这个不难确定,那妇人的身形和身上的疤痕纹路都能看得出,如果能寻得那人遗体,秦先生和关大哥一验便知。我虽然不通医术,这些年跟着关大哥也见过不少,怕是那妇人非但不止生过一个孩子,甚至……”
“五六七八个也不是没有可能。”阿狸补充道。苏小慵的说辞来自于跟随关神医的耳濡目染,而阿狸的推断就来自现代医学的常识了。那下垂到大腿的腹部布满撑破纹路的褶皱……可是她没办法讲明白这所谓的常识是如何得出的,就像他们每日的吃饭喝水一样再普通不过。
陆识沉默片刻,道,“那妇人家中并未见到其他孩子。”
李莲花幽幽地叹一口气,“我们在城中两三个时辰里,也没有见到任何孩童的身影。”
所有人深感一股迟来的毛骨悚然,苏小慵更是捂住嘴巴,她回忆着火烧南家妇人时候围观的那些人,的确没有见到一个孩童的身影。
什么样的城镇里居然一个孩童都没有?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一个隐约却高度重合的答案,却没有人点破。
秦嶐取了婴儿的血,装在一个小瓶子里,又小心翼翼将那新生的小娃娃鱼包裹号好,转身出去了。
秦巍见方多病几人不明,解释道,“兄长这几日一直研究忘忧膏和其他几种忘忧花制品,有了这具胎儿身体,相信很快就能得出结论,或许能做出克制的解药。”
以阿狸的超前认知自然明白,对付成瘾药物并不是需要解药那么简单,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就没有开口。
李莲花一句话让气氛瞬间凝到冰点,乔婉娩清冷的声音将大家拉回来,“这几日摸排下来,附近十三个村镇中唯独只有莺啼城没有交易忘忧花制品的地下黑市。不过居民暗自购买的情况确实难以彻底杜绝,哪怕莺啼城用最残酷的刑罚活活烧死成瘾至深的人。”
北域破城那几日,乔婉娩便率人在大大小小边城暗访,想来摸排出莺啼城的古怪,傅衡阳许是又什么情报线索,特地让他们三人今日去试水。阿狸在心中飞快思索着,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古怪。
“除了寒山镇是官府督建,边城大部分村镇都是百姓们聚居多年自发形成的。有些甚至是一个或几个家族的扎根世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巍道,“边城沙地坡多,不适合农耕,而水草丰茂之地又大多在北域,城镇的治理者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百姓温饱问题。”
御书白深以为然,“我查了寒山镇的官账,每年州郡拨款的银两不够抵消赋税,百姓开荒勉强温饱,账面的收入多来自往来客商的过路。官镇都如此艰难,那些小村落又靠什么养活?”
“忘忧花只适合生长在穹雾山,若要进入江南富贾或皇亲国戚的家中,荼毒中原子民,势必要有一个流入通道。”
方多病冷哼一声,“一旦撕开这个口子,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钱流入北域,甚至充当他们的军费。中原皇族富贾的钱竟然成为踏向中原百姓的箭矢铁蹄,何其荒唐!”
“更荒唐的是,那些钱终究会变成他们自己头顶悬着的利剑。”李莲花的语气略沉,抬头看向乔婉娩,话锋一转,“而今这把剑竟悬在了我们头上,对么?”
乔婉娩面上略显尴尬,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再看傅衡阳,也只是垂眸不语。
究竟什么事,只要乔婉娩不开口,傅衡阳也不方便说?
“阿娩,是紫衿出事了吗?”李莲花的推断与观察力之下,任何隐秘无所遁形。这样的本事既叫人佩服,又叫人害怕。
毕竟人人都有秘密,谁又愿意在一个人面前无所遁形呢?除非那人是阿狸。
听到李莲花的问句,连关河梦脸上都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地惊讶。
阿狸算看明白了,他们都知道是肖紫衿出事,却偏偏不肯明说。难怪连佛彼白石都瞒着,虽说他们来查忘忧膏的事的确关乎国本,可这初始的源头恐怕也多少存了些私心。
乔婉娩苦笑一下,扶着桌子坐下来,“我知瞒不过你,但紫衿最后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
李莲花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十分理解,“尊严于他而言是立身之本,你没有错。”
本没想着这么快就说开,但现下已经这样,傅衡阳只能开诚布公,“我来说吧。”
乔婉娩不愿假借他人之口,还是硬撑着说下去。原来这回并不是肖紫衿故意作死,说起来他算受害者。
近两年,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神药在高门大户中流传开来,虽然肖紫衿不至于全盘相信,但是长期饱受病痛摧残的他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傅衡阳派人去打听,终于给寻回了一小盒。
“紫衿伤了之后,傅先生将各种江湖奇药寻了七七八八,原以为最多不过无效,可是紫衿服下之后真的好了。不但感受不到疼痛,甚至还能拿得起剑,功力恢复如前。”
阿狸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镇痛麻痹嘛,任何成瘾初期都从尝到甜头开始,却不知这将会成为人生回光返照的最后高光时刻。
“可是他好了两天以后,第三日便被打回原样。于是又花重金找回几盒。可是几盒服用完之后,他的状况反而更遭,无心茶饭、易怒暴躁,只得再派人寻。可是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哪怕服用忘忧膏后,也很难再拿起剑。别说运功,连走路都脚步虚浮不定,而不吃的话,便会焦躁不安,冷汗频出,不食不眠。”
方多病脱口而出,“他总共吃了多少?”
乔婉娩自责道,“大约二十盒,或许更多。我意识到出问题的时候是在他服下第八盒之后,当即便断了药,他也答应我不再服用。谁知他竟然私下派人去寻……”
苏小慵几乎听傻了,她来到乔婉娩身旁握住她的手,“乔姐姐,你与他已经和离,照顾了他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他背弃在先自找苦果,你又何必这般为难自己?”
乔婉娩摇了摇头,“即使没有夫妻一场,也有这么多年的相伴之谊,何况若非我偏信传言,未能谨慎一点,他也不会染上这个。此为私心不错,但若论公,此药已然危害到大熙百姓,于情于理四顾门都不能不管。”
说罢,她又看向李莲花,“对不起相夷,我并非刻意瞒你,更没想到会陷阿狸与小慵于险地。”
李莲花勾了勾嘴角,没有急着开口。他看向傅衡阳,又看看陆识,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东西乔婉娩识得,怔愣一下,傅衡阳看了片刻也反应过来,伸手去拿。
“这是四顾门暗桩联络的密卷,你从哪里找到的?”乔婉娩惊讶不已。
“就在那座石头房子里。”李莲花轻描淡写道。
李莲花眼色微微飘起,看着傅衡阳,道,“阿娩寻关兄来北域查忘忧膏,傅军师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他说的笃定,丝毫不给傅衡阳留面子。
经过几轮交集,傅衡阳深知自己在李莲花面前早被扒的连一条底裤都保不住,也就豁得出去,“莺啼城的事我早就想查,暗桩失联本就非同小可。原本我没打算麻烦你,陆识探过那间药铺,可惜并没有找到此物。我知道四顾门暗桩的规矩,除非暴毙,否则联络人必定会在失联之前留下紧急情况的密卷,尽可能传递更多的情报。”
“因为这规矩是我定的,所以你觉得我找得到。”李莲花慢慢道。
阿狸晓得,李莲花生气了。乔婉娩瞒着他原由让他查忘忧膏,他不生气,傅衡阳利用他去取卷轴,以他的性子,应该也不太会生气。那他气的是……
“只是我没想到对方会这般沉不住气。”傅衡阳叹息一声,无奈道。
“不,你想到了,你甚至猜到莺啼城的城主会下手,才会让陆识暗中保护他们,而我们所有人,包括阿狸和小慵都是你棋盘落子的工具。”李莲花正色道。
阿狸默默地看向李莲花的背影,能叫他生气的果然只有这个了。傅衡阳这人什么尿性大家已经很清楚,在傅军师眼里无人不可利用,阿狸已经习惯了,并没感到生气,甚至觉得他的人设很稳很合理。
谁知李莲花还没继续开口,一旁的御书白却先跳脚,“我才听明白,好啊傅衡阳,你前几天让我的人拿着莺啼城那间药铺的房契去打扫,说是为了关神医夫妇去义诊,原来是为了逼暗处的人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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