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在盛夏时节之所以能保有积雪寒冰,因为海拔足够高。
是以阿狸下山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她上来时没有意识,是李莲花带她上来的,这会走了许久的路方才明白小慵上来一次有多不容易。
雪线以下云雾渐消,放眼望去山脚镇子上方黑烟滚滚,格外清晰。而眼前的开阔平缓林叶间,此时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不必凑近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武林中人,和尚道士刀客剑侠好生壮观,只可惜他们都已经死去多时。
“怎么会这样?!”郭祸傻眼惊呼,“这些人都是万人册上的高手,一直在镇上的防守点,怎么会集体阵亡在这里?”
阿狸过去大致检查了一下,没有看到明显的创伤,只在他们颈侧和心口处发现了红色血点,她用指腹压了压,发现里面有坚硬异物。
她将细如牛毛的内力控在指尖,轻轻一捏,红点中间刺出一道寒光,是银针。不过比起秦巍和关河梦用的那种救命的银针可不一样,这明显是杀人的暗器。
阿狸将那古怪的银针简单包好收起来,起身时发现了地上凌乱的狼爪印,再看周围杂草间,隐约可见一些错落的被踩塌的草痕,在夜色下明不明显。
阿狸指着其中一人肩头的撕咬伤口道,“他们大概是追着那些巨狼来的,在你上去找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郭祸皱眉,“这么多庞然大物突然出现不可能没人察觉。”
除非它们是从寒山后方的悬崖中来,亦或者,它们有别的通道掩护。
但不论是哪一种原因,结合眼下黑烟满布的镇外来看,这些都是对方蓄谋已久的配合战。阿狸并不怕有人针对自己,她只怕李莲花他们前往北域也是敌方的预料之计。若真如此……
阿狸一刻都不想多等,与郭祸马不停蹄下山,前往镇中。
然而镇子上的场景更加印证了阿狸的担忧,此时分明是盛夏季节,街道却充斥着一股荒凉阴森氛围。守城卫兵的尸体隔几步就能看见一两个,通山的小路没有一个活人。
然而他们没有时间耽搁,快速往城里去,不多时就听见厮杀声,只不过等她到跟前,那些一身劲装的异族刺客已经被解决。
傅衡阳闻声转身,见到阿狸的一瞬间脸色骤变,“谁让你下来的!”
阿狸一愣,傅衡阳身后的四顾门众人和江湖义士也是一愣。
“我们在山上遇袭,五六头巨狼分明就是有人驯养的,少林、昆仑、武当、华山的几大高手都遇难了。山上并不安全,夫人也担心山下安危……”
郭祸在云彼丘放养式教育下成长的很是不拘小节,为人又有点死心眼儿,自觉领了自家师父和李莲花嘱托就得一心护着阿狸,不但要保证阿狸身体康健,还不能让人伤害这位美貌夫人的心灵。是以阿狸还没开口,先出来解释。
“巨狼?”白江鹑关注到要点,细细询问,郭祸自然生动的描述一番那些比人还高大的怪物,众人纷纷表示从未见过。
阿狸看一眼眼前浮衡阳以及他身边一众江湖人士们的惨烈状况,忧心忡忡,“哪里冒出这么多刺客?”
傅衡阳咬了咬牙,道,“郭祸,带她去避难所与乔门主汇合。”
“可是我看城外狼烟四起,何人带队……”
“纪院主镇守城门固若金汤,你说这些人是从哪来的?城中比山上可危险多了,何况苏小慵也在避难所。”傅衡阳不愧为攻心之术的大成者,一下子捏到了阿狸的七寸。
“各位还愣着做什么?找出城墙失守的区域,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入的异族,才能护得住城中百姓和自家亲族。”
阿狸不会在这种时候坚持,只是她被郭祸带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发现傅衡阳似乎对镇外的围困并不十分担心,让他无法掌控的和她担忧的大约是一件事,城中的内应究竟是什么人。
跟着引路的年轻剑客来到所谓的避难所,阿狸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这是城中庙会的聚集地,就在她和李莲花暂时住所的后方街道,入城守军中的许多人都住在这条街,只是她从不知道这寺庙中有如此宽敞的地下室。
会功夫的都在院外守备,地下室中多是镇子上原来的百姓,阿狸下去逛了一圈,没找到苏小慵的身影,倒是和乔婉娩意外撞了个照面。
“你怎么……”乔婉娩脸色也是大变,缓了缓她蹙眉道,“你不该下山。”
阿狸看到乔婉娩身后昏死过去的肖紫衿,目光很是困惑,他这模样显然不是自己睡着的。
“紫衿从昨日便陷入昏迷,时好时坏,以他的自尊心若是清醒着势必不肯待在这里,我只能敲晕他。”说罢,乔婉娩提剑起身,“你待在此处……”
阿狸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我不。”
乔婉娩想了想,道,“我和百川院的兄弟们只能守得了这一处,你若不想待在这避难地道,也不要离开寺庙,小慵和关神医在后院西厢。”
阿狸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扯了扯袖口,想要遮住手臂似的。
阿狸早就看见那雪白如玉的藕臂上有青紫色的淤痕,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能开口。她在乔婉娩身后离开地下室,回头本是望向肖紫衿的方向,却看到周围无数双怯懦恐惧的目光注视。不知为何,她有些难过。
一四五岁的小女孩忽然哭起来,老人急忙捂住她的嘴,目光带有一丝丝恳求地看向阿狸。他们就好像一只只落入狼群的鸡,只能等待被撕咬的命运,无法反抗逃离。
阿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疙瘩,瞬间吸引了周围孩子们的目光。她蹲下来,月色微弱的光照亮她美丽无匹的脸庞,众人看呆了,只有小孩子对美食的兴趣大过美人的冲击,一只怯生生的小手犹豫着伸向阿狸的掌心,阿狸弯弯眼睛,鼓励肯定,小孩子终于拿起一个奶疙瘩塞进嘴里,很快,一把奶疙瘩分完了。
“谢谢。”不知是谁先有礼貌,阿狸摇摇头,又摸摸那个最初哭泣现在已经木讷吃奶糖的小女孩的头。
“仙女姐姐,我们会死吗?”说话声来自一个身边没有大人的小男孩,他大概十岁左右,拿了奶疙瘩自己没有吃,他的目光透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却掩藏不住强装镇定的害怕惶恐。
阿狸起身,把李莲花给她买的那袋奶疙瘩放到一旁,弯弯月牙似得眼睛,保证道,“不会的。”
“真的吗?”
“你都叫我仙女姐姐了,仙女说的话自然是真的。你不会死,你们都不会死的。”
“可就在刚才那些人冲进家里,杀了我爹娘……”无情的现实让这些刚刚经历过生死一劫的人不会盲目乐观。
“我和外面的叔叔阿姨会给大家报仇的,你们都不会有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死哒。”
哄小孩的话,倒是真的骗过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
阿狸爬出地下室,乔婉娩叫住她。
“你说的那些法子我看过了,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阿狸愣了一会,才想起她说的应该是自己回给傅衡阳的那封天书,里面是她对戒毒的一点粗暴方法。
她回头,看到乔婉娩复杂的目光,叹了口气,“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唯一的路,别无他法。否则他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有时候实在分不清你的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乔婉娩虽然是这么说,但阿狸知道乔婉娩在理智上信她的话。
阿狸往前几步来到她面前,看向她的眼睛,“我不想救肖紫衿更不想多管闲事,因为戒除任何成瘾之物都不在外力,而在自己。”
“我又何尝不明白……他也无数次下定决心可是都抵不过……”
阿狸的沉默被远处城门外传来的炮声打断,她在泛起血腥和恐惧的夜色中微微一笑,卸下最后一道枷锁,释怀明朗,“乔姑娘,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个比很多男人都清醒厉害的女人。我不知道北域的大计你们商议了多久,但我知道这样恢弘的大业需要面对多大的危险,又要有多大的勇气。眼下最重要的是过了眼前这关,只有过去了才有机会去担忧你现在担忧的事情。”
乔婉娩看着阿狸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内心陡然澎湃出一股热烈生长的希望,在这样绝境晦暗的境况里,她的眼睛像黎明前的海天一线,云藏着蓬勃无限的生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阿狸,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十二分漂亮的异族少女总是依偎在李莲花身边任性撒娇,随心所欲从不顾全大局,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充满着未经雕琢的野性天真。可是今日的阿狸好像一瞬间揭开了面纱,露出焕然一新的自己。
陡然间生出一股错觉,李莲花不在的时候,她把自己变成了李莲花。
乔婉娩很想清除一个疯狂的念头,这样的阿狸好像能成为众人的依靠,也成为她自己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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