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坠墨,夏夜晚风扑过一阵流火炎热,人心却没有丝毫暖意。
阿狸端着笑意让关河梦好好陪着苏小慵,自己提着食盒溜溜达达回到膳堂,这个时间大家的宵夜都吃完,该休息的都去休息,该轮值都都去轮值,只有阿狟一人坐在轮椅上休息。
阿狸放下食盒,那黝黑的眼眸倏然张开。那目光太过锐利,不像是寻常草原猎人的锋芒,阿狸难免吓了一跳,梅开二度打翻了食盒。
这回没有意外,男人的手牢牢接住,只一只空碗滚落,从男人的膝盖滚到脚背,最后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砸个粉碎。
宽大衣袍下一瞬间的动作,让湛蓝的眸渗透了夜色。
“阿狟兄弟为何不回屋睡。”她四处寻觅,在角落里只找到一根黄瓜,看了看又放下。
“大概与阿狸姑娘一样,心中装着人和事,睡不着。”
阿狸唇角上弯,下山见到这么多人,他是唯一一个不惊讶自己出现的。李莲花说看事物不能只看表面,不能用先入为主的“不可能”来限定自己的想法。
阿狸曾听到李莲花对方多病说她喜欢瞎想让他头疼,可是他也庆幸她的胡思乱想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唔,要怎么跟这些男人们解释女人的第六感有多强大呢?
阿狸不想去论证这个亘古以来就说不清的问题,她只知道自己有心无意的试验,都在把真相往一个非常不好的方向揭开,若她的猜测成真,那眼前真的是最糟糕的状况,从那么那么久开始,他们所有人就都进入了一个惊天谋局。
“你也在想你的妻子吗?”阿狸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膳堂门口边看星星,边啃李莲花给她做的小肉干零嘴。一天没有吃东西,两碗粥不能补充她所需的体力,嗯,她得好好补充体力。
阿狟微微一愣,“嗯”了一声,又道,“阿舍里离开太久,虽然我行动不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但依旧很担心。”
“我记得你说她叫青青。”阿狸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身后的阿狟没有回应,他安静等待阿狸开口。
阿狸歪头倚靠门边,慢慢转向他,“我在西镜湖庄捡到她的随身发饰,你还留着吗?”
“烟火重地,我放在房间里了。”
“嗷。我也弄丢过李莲花的东西,那个曾经他不在我身边时我最宝贝那条发带,可他回来了,反而没有那么在意。”
“阿狸姑娘想李先生了。”
阿狸点点头,叹了口气。
“阿狸姑娘不必担心,相信李先生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的。”
阿狸瞧着他,满脸困惑。
“怎么了?”
阿狸刻意迟缓地收回目光,又叹一声,“从未听阿狟先生说过你的妻子。阿舍里倒是经常怀念他和他妻子在一起的时光以及初相识的巧遇。”
阿狟似乎松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揭开伤疤往事的,但如果阿狸姑娘愿意讲,我可以做那个倾听的人。”
“伤疤?”阿狸撑着膝盖起身,拍拍掉在身上的肉渣,指了指阿狟的腿,“是指你腿上的那些看上去很可怕的痕迹吗?”
阿狟蹙眉,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似乎在探究她本来就是这般没有礼貌,还是话中有话。
阿狸继续道,“小慵曾经受过很重的伤,身中数十刀,子脏受损,关大哥做出一种药能够让她恢复。这世上没有治不好的伤,只看有没有找对方法。”
“多谢阿狸姑娘宽慰,可我的腿关神医已经……”
“月余前的诊断又不代表现在,昨天的诊断也不能决定今日。”她弯弯眼睛,抬起右手掌心朝上,纤长如水葱的食指指尖忽而窜起一束洁白纯净的火焰,那跳动的白火指向阿狟的腿,“神经坏死的腿部肌肉会萎缩的很快,也不会有膝跳反射,嗷对了,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没关系,并不影响结果。”
说罢,阿狸丝毫不再拖泥带水,翻腕成掌朝阿狟攻去。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子,深知面对敌人话多要倒霉的道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也不多言,是为数不多的有脑子的反派,飞身而起的瞬间险险躲过阿狸的一掌,那白色火焰已经燃着了他的外衣,他起身的瞬间犹如一只巨大的鸟飞过阿狸头顶,并且在飞身过程中脱下了外衣丢在一旁。
星辰满布的夜色下,男人高大的身影比身后的百年古树还要壮硕。
阿狸借着月光看到了他左胸口的刺青图腾。她想起了从阿舍里帐中离开时,李莲花给她找到的那顶斗笠面纱。她向来对于陌生事物感到好奇,对斗笠边沿挂着的一个粗银吊坠上的奇怪图案印象很深刻,大致形状和阿狟身前的这个差不多。
“好狠的一掌,你就不怕猜错误杀好人?”男人地眼中透出一股贪婪的赞赏。
阿狸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再蠢笨也该明白,这一路隐藏战力到这个节骨眼儿的能是什么好人?何况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
“哦?”男人有些意外。
阿狸盘算着郭祸那个二愣子现在应该还没将消息传给傅衡阳,她方才在小慵睡下之后写了个小纸条让关河梦转交给郭祸,毕竟这个时间只有关河梦去前面正殿才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不会打草惊蛇。
毕竟一个大夫可以在深夜出现在任何地方。
阿狸继续拖延时间,“虽然我很同情你和阿舍里的遭遇,但这世上有三件事是藏不住的。”
男人不说话,似乎警惕着随时可能会发难的阿狸,他觉着她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阿狸慢悠悠道,“咳嗽、贫穷和……爱。”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眼底一瞬而过的幸福暖意照亮未知的夜。
“当然爱倒是也可以偶尔伪装演出来,但显然你不是个好演员。”
“受教。”男人满面笑意,嘴角戏谑弯起,“阿狸姑娘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头一次听到反派主动自报家门,阿狸戒备地盯着他,在心里祈祷郭祸这个短腿儿能再快一点。
“在下阿史那狟,是统领突厥十六部的可汗。”
阿狸心中咯噔一下,她猜到阿狟身份或许是穹雾山的探子,却根本没想到这一族的君王竟然忍辱负重亲力亲为,自己当间谍,还搭上两条腿。她相信关河梦和秦巍的判断,相信阿狟救方多病的时候腿伤是真的,但是经历过起死回生这么离谱的事情,阿狸也丝毫不怀疑他可以将那种寻常人不可逆转的残废伤势治愈。
“我还是第一次见只身入敌营送人头的一族主君。”阿狸话音刚落,整座院子上方陡然拉起一张细密的钢丝网,无形无影的皇家针羽卫凭空冒出来,将阿狟围困其中。
乔婉娩自院门进来,来到阿狸身边,“没事吧?”
阿狸笑着摇头,“乔姑娘速度还是很快的嘛。”她眼睛亮极了,像朝阳下的露珠,从视觉上就能感受道清爽甘甜。
乔婉娩肃穆的神情却丝毫没有缓解,“阿支荙带两万人围攻寒山镇,此外还有几处也出于被围困的险境。”
阿狸着实没想到,与突厥地战争竟然在这么突然地情况下开始。
“阿史那狟,宋怀将军已发六万大军赶来,你里应外合的阴谋不会得逞。”
男人看着乔婉娩,满不在乎,“里应外合?你们猜错了我的目的。”
阿狸看着他眼中澎湃的笑意,心中像是被什么撕扯了一下,不安道,“那你费这么大劲取得我们的信任是为了什么?”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漫天星辰,随即目光落在阿狸身上,像看一只猎物,眼中悉数是势在必得的傲然,“为了……”他顿了顿,沉声丹田,几乎让院中所有人都听到,“娶你做我的可敦。”
这傻逼有病吧!阿狸差点开喷。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儿里,等着这位野心勃勃的少年君主说出一番谋划大计,结果……谁能想到他不正经地这么猝不及防。
阿狸嘴角抽搐,十分懒得废话,提气就要战斗!
男人忽然笑起来,笑得让人很不舒服,“虽然被你识破不再我的计划内,但是眼下情况刚刚好,来的是你们两个……李莲花的红颜知己。”
乔婉娩美眸染怒,阿狸从头冷到脚,咬牙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一点攻心之术罢了,放心他死不了。”
“别被他骗了,相夷是什么人,岂会在意这些拙劣的卑鄙手段。”乔婉娩想宽慰阿狸,也宽慰自己。
阿狸却眉心紧锁,她似乎有些明白阿史那狟为何会花费这么多心血接近他们,所谓知己知彼,李莲花的弱点……他是知道的。
一瞬间心底生出一块巨大的空洞,湛蓝的眼眸染了烈焰的红,焚天的怒意让她周身升腾起白色的气浪。
乔婉娩吓了一跳,这是内家大成者才有的本事,将自己的内力化成肉眼可见的形态,而她面上的表情有如寒山终年积雪,压抑着翻滚的怒意。
她抬脚迈步,乔婉娩想拉住她,指尖还没触及她的手腕,便被她周身的气浪烫到,而后她看到阿狸朱红的嘴唇微微开启。
“你把李莲花怎么了……”这声音很陌生,分明是阿狸的声音,却又像从几百米开外传来。
男人还没来的及开口,陡然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砸了出去,撞断了他身后的百年古树,而后又仿佛在墙壁上砸碎的鸡蛋一般缓缓滑落。
不可思议的是,在所有人的眼中画面里,阿狸连手指都没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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