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大家就被打脸了。
第一刀凌空霹雳之势扑了个空,李莲花足尖轻点转瞬落于男人身后,却未曾想刀锋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跟上来,剑势再快也只能防守。
紧接着的第二刀如瀛索绕身,刀锋与剑刃在高速擦碰中火花四溅,少师一侧的剑刃收势出一道裂痕。
第三刀劈砍,李莲花率先发难,剑锋横扫,连身后军队都感受到强劲内力的威压,男人却未受太大影响,以刀身护住身体要处,只在手背破了一道口子。
白江鹑下意识看了傅衡阳一眼,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冷眼旁观。他只得和其他人一样在心中纳闷儿,是瘾症的原因影响了李莲花的剑,还是那个刀客真就这般强悍能力压剑神?
纪汉佛也忧思凝重起来,沉默的夜色悄悄退散,看着城下焦灼战况,御书白直言不满,“李莲花在搞什么?没吃饭似的,等菜呢?”
猛然间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光亮如昼。纪汉佛往前倾身,想要看的再仔细一些。
“看来江湖传闻不可不信。”百招过后,高下难分,剑的力道甚至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男人狂妄的笑意染上眉梢至下巴的一道醒目疤痕。
李莲花晃了晃手腕,语气轻松,略带好奇,“什么传闻?”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与那祸水妖姬成日导欲宣淫,剑神的剑看来早就废了。”
李莲花笑着摇了摇头。
“笑什么?”刀客也跟着好奇,李莲花这松弛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笑……没本事的男人就只会将无能罪责归结到女人、命运这类外部原因,究其根本,不过是不肯承认自己平庸罢了。”
“哦?你在说自己?”
李莲花亦抬头,看一眼鱼肚泛白的远天,随即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这个执刀的狂人。
他这身武艺至少练了二十年,严寒酷暑,修行时光历经万千辛苦,却终究要死在无谓的战争中,就像武林成百上千的枝丫嫩芽,未见参天已然落土。
可惜了。
刀客被李莲花眼中的悲悯歉意激怒,他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可怜的将死之人。分明是他占上风,身后亦有强悍军队,他凭什么这般审视自己!
怒火积聚在刀锋之上,全力一击企图劈碎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
李莲花站在原地,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行动的,好像只往身侧挪了半步,却未见他有动作,连发丝衣角都不曾动过,却让那刀锋落下的瞬间扑了个空。
眨眼之间,等到众人回神,只见长剑自男人壮硕的体内生长出来,从心脏的正中贯穿而过。
李莲花肩膀轻轻一侧,撤剑收手,连个血点子都没溅到半颗。
鲜血顺着放血槽下流,至剑尖滴落。他未说一字,却已下达无声战帖。
万人骇然,在绝对的威压下安静得出奇,无人敢上前。
长身刀客痛苦挣扎,合眼之前,仿佛听见无数马蹄纷至沓来,他在许多人脸上看到一种陡然转变的震惊。
这才明白过来,李莲花从一开始就是为拖延时间。江湖传闻的确不可不信,可他偏偏信了捕风捉影的无聊八卦,却选择性无视剑神之所以是剑神赞誉原由。
进攻的号角自城镇内外同时响起,此起彼伏一声声催命。
城门大开,城中所有的精英早已迫不及待,鱼贯而出,在李莲花身后以数百人之势不落下风。
薛放的八万军本不该如此不堪,奈何身后黑尘滚滚,定睛一看,宋字军旗昂扬在前,宋怀此刻不是应该在草原界河畔与突厥人死战么?
御书白的火炮在混战尚未开始前齐发,将本就被这变故惊乱的八万军冲散。
“乔门主回来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那援军队列之首,乔婉娩、方多病、陆识等人杀阵奔袭而来。
“这是你的计划还是……”白江鹑看向战场上那极好辨认的一人,问向傅衡阳。
“定远城为险关要塞的边缘小城,谁也不会想到那整座荒凉小城之下是一座比地面大数倍的军营。”傅衡阳沉声慨叹。
“是彼丘……”白江鹑若有所思。
“他早知吴骋刚愎自用急功近利,有极大可能会全军入谷,直取北域,所以让云彼丘将要塞兵力全部派出,在丹阳谷把他们包了饺子。”
纪汉佛心中一惊,“可这样一来,险关要塞岂不是成了……”
“空城。”傅衡阳咬了咬牙,城下双方已经避无可避,薛放的的军队在惊变中乱了阵脚,失却先机。
空城之计,险关要塞唱不得,一旦有所闪失便是败局的开始。可悬殊战力的危机之下,只有这种另辟蹊径的豪赌能为所有人求得一线生机。
这的确是李莲花的手笔,智计与胆识都好似他的剑,破险克难,出其不意,却总能惊艳绝伦。
薛放此次的征讨溃败最大的原因便是轻敌,他本想自军中历练回朝,立威立信,八万大军再怎么样也能碾碎这区区千百蝼蚁,亦或者驻扎城外哪怕干耗也能将一城人耗死。而那时,吴骋早已与突厥人拿下北域各城,拿下寒山镇再向南镇压云南王军,朝代更迭在铁血烟尘中,轮转重生。
计划是很好,但纸上谈兵终究只能满足想象。薛放看着率军杀回的方多病气的直咬牙,若不是他,自己又何至于走上这条路,他可以娶昭翎公主顺理成章做驸马,太子独木难支,届时薛家坐拥江山隐居幕后,不必背上乱世反贼的骂名。
然而此时他只能在近卫的保护下且战且退。
晨光渐起,刀兵相撞生在耳边不断,薛放只来得及见到第一缕霞光,眼前便被红色血雾遮蔽,而那暖烘烘的鲜血自他的动脉喷涌而出,一夕怔忪,天地颠倒,身首异处。
乱军之中取将领首级这种事,也就只有那一人能做到。
主帅已死,本就没有气势的大军更被拆散打散,在副将带领下落荒而逃。
李莲花回身抬头,看一眼高墙之上。
傅衡阳下令收兵,莫追败寇。今日已是最好结局,他们的人力并不足以支撑追逐战,一举歼灭什么的属于天方夜谭。
补给进城,方多病简单休整之后便去找李莲花。他刚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于院中泡一壶茶,以消酷暑。
“你来了。”他对方多病的到来并不意外。
“能不能告诉我,你还安排了什么?”
李莲花叹了口气,将失控险些杀了阿狸的事告诉他,还有那黑雾死气。
方多病震惊道,“你是说那祸头还没死?”
“他若死了,现在穹雾山应该已经被踏平。你觉得突厥与宋怀大军在界河正面对峙,靠御屏焉可能么?”
“但你将他炼化残念赶出去,又被假小狗烧完了,难道不……”
“他不会将最后的赌注压在我身上,毕竟阿史那狟都没能被他完全掌控,所以他一定选择了一个意识容易被操控的身体。”李莲花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此时瘾症慢慢上来,手有些抖。
“多兰!他囚禁阿史那狟的妹妹,也许阿史那狟的本意并非如此,可是要号令穹雾山就必须有正当身份做支撑。”
李莲花点头,“阿舍里还是没有消息么?”
方多病叹气,“两军对峙,连苍蝇都飞不过界河,地下通道被灌了水银,宋怀只能封堵穹雾山的路径。阿舍里进了绿洲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李莲花道,“我杀了薛通幼子,他势必会举全力进击,公主那边还需要早做打算。”
“这个你放心,公主和芩婆已经安置妥当。我爹娘在云南王军中亦可出力,只是苦了我小姨,临盆之前却要受这般奔徙。现在就盼着展云飞能破局,瓦解孟已的队伍。”
“云南王拥兵二十万,为护太子周全不可能分出太多,展云飞带五万,就算保存一半北上也杯水车薪。”
李莲花说罢,眼中坚定地其实已荡然无存。他已经撑过极限,噬咬的疼痛自经络中寸许寸许进发,头痛欲裂。
“难道说你还是没有……”
“瘾症与他无关,而今我只是消减了杀意,并未彻底戒除。”
方多病脸色极其难看,“我就不信世界之大没有克制之法。”
李莲花摇了摇头,笑意渐渐隐去,他怅然叹道,“战争没有预见的输赢,运道也不是人力可算。方多病,若真有那天,御书白与她年纪相仿,又没什么算计野心,御秭归阙在昆仑地界无人能撼动。”
方多病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这是现有最好的选择,我是说假如,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要请你助之。”
方多病看着他这惨淡的样子呆呆道,“以她的性子,当即殉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我最担心的,人生不过百年,她才多大,走过的路遇见的人太少了,为我不值当的。”
方多病心中蓦地烦躁,若是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可是李莲花?他怎么能这般没有出息,这忘忧花当真是个祸害,竟然能改变人的性子。
他拂袖起身,“你与其同我说这个,不如直接跟她讲。”
习习晨风中,李莲花回头,雕花屋檐下,不知她站了多久。
方多病离场,李莲花叹气,朝阿狸招招手。
阿狸沉着脸看上去有些生气,却依旧听话的坐过来,不说话。
李莲花看着她颈间淤青,道,“还疼么?”
阿狸扭过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理他。
李莲花讪讪地收回手,语重心长与她好好商量,“阿狸,你听我说。”
“你说,我听着呢。”阿狸气鼓鼓,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不会轻生,我会努力到最后一刻,但是……”
“你认输了?”那双比宝石还清澈的眼眸直击灵魂的看穿他。
“不是认输,我不想到时候有很多遗憾来不及开口,若说世间还有什么让我放不下,那便只有你了。”
“你带我一起走不就好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阿狸,不要这样想。”
“我不管,死生不弃是你说的,你不能食言,更不能逼我。算了算了,反正真有那天,你也管不着我。”她蹭的一下站起来,但因动作太大,昨夜又承受太多,牵扯的浑身疼痛,表情没收住。
李莲花刚要起身,她却仿佛逃难一般撒腿跑开了。看着她娇俏却消瘦的背影,李莲花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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