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前一日,阿狸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起身倒一杯水,右手铃兰发出很轻的声响,她想起了汀湳城的烟花,想起那日的李莲花对答应她的话。
李莲花将傅衡阳给她的绢书烧了,可是那字字句句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心口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她不知为何心一直不定,得找点事来做。
打开衣柜,看到里面厚厚的冬装,才想起山中不分四时,而江湖已入寒冬。
她翻看着毛茸茸的披风和首饰,铺开包袱收拾行囊。她抱起那只陪伴了她好几个月的小狗玩偶,放进包袱里,想了想又拿出来,摆在床头。
她与李莲花都要离开,想着要留下点什么,有了牵挂,或许就有了回来看看的理由。
即使认清了现实,她还是那个乐天派,相信她和李莲花会回来,也相信李莲花说的那些日子就在不远的将来。
阿狸收拾了一夜零碎小玩意,包袱皮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放进去,忙的不亦乐乎。
月光潺潺,倾泻在院中挺拔的身姿上,拉一道昏暗的影。
李莲花站在院子里,透过窗户剪影,就这么看了阿狸一夜。
清晨,阳光爬上来,驱走露珠,李莲花已经从尘世镜中看到江湖近况,长生门忽然收手,让各大门派都得以喘息。
方多病抓住这个机会,号召武林各道摒弃旧怨,组建联合大军一路前往西南征讨长生门总坛。
短短七日光景,由守转攻,江湖武林各派上下一体,达到究极罕见的齐心。
生死面前,任何追名逐利都显得可笑。
李莲花欣慰的笑容在晨光中绽放,方多病比他想象中成长的还要好。
阿狸走出房门,今日她穿一身鲜艳的红,滚了纯白毛边的袖口包裹着莹白皓腕,遮住清脆的玉铃兰。
李莲花看着阿狸精致的一群和面容,头发依旧懒懒散散地披在身后,眉眼间尽是温柔,朝她走过去。
妆镜前,李莲花动作很轻柔,捏着木梳的手微颤,慢慢地给阿狸梳头。
初见时,她在簪花楼穿一身西域衣裳,半披的发只到肩颈,如今不知不觉,这头如金色绸缎的软发却已及腰。
李莲花看了看桌上凌乱摆放的金银首饰,选了与她这衣裳一样,镶着雪白毛绒的金簪与发饰,灵巧的挽了两朵发髻,像御秭归阕的莲池里自由畅快的小金鱼。
再选一对挂了两朵绒球的金耳坠,阿狸对这些几乎不怎么上心。拇指摩挲她柔软的耳垂,李莲花轻轻地给她带上,然后将人转过来面朝自己,细细打量,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阿狸嗅了嗅,“什么味道?”
药炉沸了三遍,原本应该看着药的伯格不知跑到哪里去。
“别动,我来。”
李莲花拉住阿狸,自己拿了垫布取下药罐。打开盖子,还好药没有糊。
阿狸伸手到李莲花面前,她已经习惯了每日的扎针放血。
李莲花取了金针,低头捏着阿狸的手指,愣住了。她的十指指尖全是针孔血点,找不到一个全乎的。
“看着有点可怕,但一点都不疼的。”她眨着眼睛,努力让他相信。
李莲花心疼的揉一揉那即将放血的指尖,好在今日过后她不必再受这种罪。他一句话不说,利落地扎针放血喝药,每日流程终于走到最后一刻,心口的灼烧感加倍强烈,他看向阿狸,显然她也不好过。
李莲花运气调息,换做往日他一个人扛过去就算了,但是他与她同知同觉,他不想让她多承担一秒钟疼痛。
两刻钟后,李莲花行气顺畅,体力充沛,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中毒迹象。
阿狸面色缓和,长舒一口气。
两人还没喘匀糊,那只蓝猪嘭地一声出现了。
“程铎叛变,汀湳城失守,御秭归阕被占领,他们劫持了公主,现在正压着公主前往大军方向。”
方多病带人征讨西南,分身乏术,李莲花来到尘世镜前,上面却什么都没有,仿佛从头到尾只是一块平整的大石头。
“你们即将离开,山下的事便与你们的未来有关,所以看不到的。”伯格扑腾道。
“御秭归阕被占领,御书白死了?”阿狸不大敢相信。
伯格看一眼李莲花,“御书白在昨天夜里杀出一条血路从秘道逃走,四顾门带领的北方大部队已经到汀湳城外了。”
阿狸想起那个御书白放他们走的院中的秘道。
四顾门……李莲花皱眉,“傅衡阳呢?”他被临时委任做城中卫军军师,程铎在阵,而那白头隼从昨日就没有再来。
“他跑的比御书白还快,现在……现在正带着一小撮人在山下找死。”
说实话,阿狸现在有些佩服傅衡阳的执着,火烧眉毛竟然还想着请李莲花出山。
临走前,李莲花将屋内和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细微,但真实。
阿狸站在门口回望,栅栏小门上停靠了一只斑斓的蝴蝶,缓慢地闪动着翅膀。或许是那菜叶上的毛毛虫蜕变,阿狸想。
身侧的手被握紧温热的掌心,李莲花的手可以将阿狸完全包裹住,此去前路有许多未知数,但只要有他牵着,她就会走的踏实安心。
纥诃山的险威名远播是有原因的,这里终年气候难测,山脚看着倒像一座秀美的普通山岭,但山上尽是毒瘴迷雾,林木难辨,极其容易迷路,越往上温度越低,甚至会突然出现疾风骤雪,严寒难耐。
傅衡阳一行人被风雪毒瘴沼泽折磨了一大圈,最后仍然回到原点车马处。
遇险境却能得苟生,让他越发肯定了这里就是传说中仙山,而李莲花一定在山上。
“傅公子,我们要不还是回吧,李门主他未必上了山,就这情况,上了山也未必能活下来。”
“是啊傅公子,门中之事还需要你,公主被劫持可是大事,我们回吧。”
经过一遭生死,带来的人都不愿意再冒险。
正当傅衡阳决定自己再试一次,半山腰的迷雾中缓缓走出两个身影,一白一红,并肩携手。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气,看着从极其恶劣的山中环境里,从容不迫走出来的李莲花和阿狸。
“你终于来了。”傅衡阳扫一扫衣摆的尘土,又是那个狂妄自负的少年军师,丝毫不见狼狈。
他的目光从李莲花脸上挪到身披大红披风的阿狸身上,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惊艳,礼貌微笑,“阿狸姑娘好。”她似乎比在蒲犁行宫的时候又长开了些,灼灼面容华光粲然,美的不真实。
阿狸没有搭理他,裹紧披风,往李莲花身边靠了靠,山下的温度比她想象中冷。
李莲花一身纯白劲装,与素日轻袍缓带的儒雅温和很不一样,仿佛他一人一剑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能于万军丛中轻巧探取敌人首级。
他身上的毒,解了。
傅衡阳脑海中蓦地蹦出这样的认知,他从未见过年少时不可一世的李相夷,但想来不会比眼前的人更睥睨。
今日的李莲花已不是当日小青峰婚仪上唯唯诺诺的神医,也不是莲花楼里扫地抹桌子的灰扑扑主人。
他的出现,仿佛让人以为李相夷这十年失踪只是一场闭关,退去轻狂与傲慢,由内而外散发着内敛与沉稳。
可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实则什么都装不下,他的高傲那么与众不同,隔绝在尘世之外,似是另一种境界。只一个眼神便足够让人明白,当年那个壮志凌云的少年犹在,正道希望永存。
傅衡阳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长生门太过离奇,无论他怎么演算,算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结局,除非有人能杀了长生王,否则江湖武林的陷落葬身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决定,这世上除了李相夷,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事不宜迟,你既已下山,我们边走边说。”
李莲花看一眼山脚的马车和几匹骏马,暗叹傅衡阳心思缜密,知道他大概率不会自己下来,特地给阿狸准备了马车。
“阿狸姑娘,车上有很多大熙各处的特产,里面生好了火炉铺就绵软的毯子,很暖和。”傅衡阳对正在寒风中瑟缩的阿狸道。
阿狸看了李莲花一眼,李莲花牵着她来到马车旁,抬手给她借力,撑着她的手腕将她送了上去,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傅衡阳带来的人面面相觑,李门主不跟他们骑马?
傅衡阳见怪不怪,直接吩咐,“我们抄近路。”说完,便也跟着进了马车。
好在这马车足够大,快赶上方多病重金买下的那八乘座驾。
李莲花环顾马车内华丽的装饰,看来新的四顾门这几年在肖紫衿的带领下确实发展的很好。
傅衡阳似乎读出李莲花的表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从炉子上拾起茶壶,给两人分别倒了茶。
阿狸一点也不客气,握着杯子取暖,山中温暖时日一久,陡然进入寒冬着实难受,现在才明白四季更替的自然之道是有道理的。
下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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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十年踪迹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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