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在寒风中穿过尸山血海,剑尖淌血滴了一路。他从不知道人的信念可以这般坚定,坚定地几乎偏执。
程铎的军队中有不少人都信奉了长生门,他们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却依然前赴后继地赴死,全然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命。大军之后,还有很多江湖客甚至是普通民众,他无暇劝慰,前赴后继的人根本杀不完。
从山上一路往下,到汀湳城的各个角落,这座昔日繁华的城池在几天时间里几乎变成人间炼狱。人与人之间没有了温度的交流,大街上,人们充满仇视的四下寻找李莲花的踪迹,照面便是杀招。
这场大战比之东海,让他更加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杀到手软。
他以为他早已麻木,对于这万物有序的江湖,他不想多管。可是看着这些被洗脑的年轻生命为了虚假的神迹做无谓的牺牲时,他再一次倍感愤怒。对这种将人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行径恨之入骨,他甚至不敢代入这些人的家人,他害怕阿狸某天也会如此,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阿狸发生了什么,可是心口的联结印记已经趋于平稳,他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稍稍放下心,忽略肌肉的酸痛和关节疼痛,厮杀一整天,他早已习惯。
天黑下来,他在御书白送他们离开的那方小院里落脚,静下心来复盘此中怪异。
若说单纯信仰,不会在这一朝一夕之间便能改变得如此彻底,汀湳城之前并未被长生门沾染,至少明面上大家都还算正常。那么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谁能做到如此的号召力?
李莲花虽然还不知道答案,但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而在那之前所有拦住去路的人,都会成为少师剑下的亡魂。
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阿狸给他小心包好的芙蓉糕,上面还用牙签画了一只简易的小狗头。
李莲花的心异常柔软,他好像通过这只小狗看到了一双弯弯的笑颜,月牙似的挂在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上。
汀湳城鬼影森森,御姊归阙灯火通明,甚至传出阵阵琴声。
“程铎那个废物,连半天都撑不了。”一尖利的女声响起,打破原本优雅从容的琴音。
“毕竟是天下第一……呵~”低沉的男音嗤笑一声,自屏风之后走出一个肤色透白的金发男子,碧绿双眸如宝石般透亮,唇红齿白,媚眼如丝,比壁画上的人还要好看许多。
女人看呆了,愣神许久,才红着脸垂眸,道:“吾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似在自言自语,“过于直白的开场多没意思。我不喜欢看猎物……死的太轻松。”
他往前几步,走到雅阁正中,光线刚好的地方,缓缓道,“你在等什么?”
女人脸色微变,“我……”
“不是跟你说话。”男人负手而立,面带微笑看向昏暗的院中。
一身肃杀的人和一柄染血的剑出现在夜色中。
李莲花看着眼前的男人,隐约的猜测成了现实,城中那些人并不仅仅只是信奉,他们血祭长生门,终归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们。
进城之后,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都有人能截住他,这根本不正常,除非这些人共享一双眼睛,一个大脑。
他忽然想起了长生门的咒术,术法和武功一样,可以从一种基础样式幻化出无数招式,而这世上除了长生王,没有人能做到同时联结这么多人,他们不过是他的眼睛,而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工具的性命。
“剑神的剑,果然是把好剑。”男人眼底寒凉且残忍,嘴角的笑伴随着妖冶的魅惑,声如天籁,却说着看似不相干的废话,“我该叫你李莲花还是李相夷呢?”
李莲花眯了眯眼,剑气已起。
男人打断他,“你可以叫我长生王,也可以叫我……夜莺。”
他仿佛精神不大正常地笑起来,像个突发的狂躁症患者,“死之前至少得知道给你送葬之人的姓名,黄泉路上,记得找我报仇。”
李莲花能感觉到他周身突然暴涨的内力,树叶与残雪尽数化作利刃,密密麻麻朝他袭来。
相比于这个男人的内功,白日里程铎的内力简直不值一提,这是李莲花多年来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单凭内力的霸道,就连笛飞声也未必能赢的过他。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却有着如此深厚霸道的内息,怕不是他自己修炼出来。李莲花一面对付四周如雨的攻击,一面观察男人的细微动作。
他站在原地,除了手,身体的其他部分几乎没有任何动作,这人的内力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仅凭功力催发如此凛冽的招式。
李莲花不再试探留力,以内息催发剑气,削落碎雪与树叶,雪花的白与树叶的青在半空串联成巨大的帘幕,院落中降下满地珠玉。
一柄寒光瑟瑟的剑刺破帘幕急速驰来,男人后退半步,以掌风相对,凝滞了时光,巨力相撞让周砸院墙轰然倒塌,波及莲池中的名品重瓣和游鱼。
李莲花的剑又快又急,男人应对虽算不上从容,却也能接得住,可怕的是他完全不需要兵刃,徒手内力能够止住剑式,聚气成刃。
李莲花侧步险险躲开他的气刃,肩膀还是很快透出一道血痕,而与此同时少师的窄刃也划破男人腰际。
李莲花握紧手中的剑,周身气流翻涌,激起如墨的发和衣摆寸白,手中的少师被灌注浅而轻的低鸣,人与剑融为一体,空气仿佛凝结,私募交汇之际,李莲花的衣摆与发丝垂落地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紧接着,他足尖轻踏刚被他削落的残雪,身形一晃不见踪影,再出现,已是一瞬闪到男人身后,横剑一劈,千钧之势直接劈开数尺之外的铸铁大门。
夜莺躲的快,但落脚的时候重心不稳,略微晃了晃。李莲花垂眸,看一眼他的衣角。
男人顺着李莲花的目光看去,那黑与红交织的长袍子被斜着切去一角,落在两人中间。
论内力他或许不虚,但论速度,眼前这个一袭白衣有如谪仙的男人是当世武林的无可企及。
李莲花压下手腕的微颤,十年未有过的拼尽全力,在今日尽数赋予,却仍无法
一击毙命,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男人呆呆地望着那半截衣角,眉宇间怒意渐渐浮出,他蓦地看向不远处的李莲花,双目变得赤红,低语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吾以魂魄之名招引亡魂,离痛苦之城,堕万劫不复……”
“吾王不可!”方才在二人交手中躲起来的女子忽然跳出大喊,前不久他才召唤万千业障扰乱纥诃山结界,功力大损,短时间用第二次怕是不要命了。
可那夜莺已经被激怒的失了理智,根本无法停下。
李莲花似乎看到他眉间缠绕着层层黑色气流,再一晃神,夜色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面目惨白如墙,双唇变成绛紫色,唇角弯起不自然的弧度,朝李莲花冷笑一瞬,身如鬼魅暗影,眨眼便到了李莲花面前,迅捷一掌,几乎震碎了格挡的少师,铮响波动直击耳膜,李莲花倒退好几步,胸腔气血上涌,呕出一大口。
只是没想到,李莲花再一抬头,那夜莺也如同被反噬一般,竟也吐了一口黑色的血。他捂着心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李莲花,怒不可遏的开口,“你竟然……竟然同她……”
李莲花想了片刻心中冷意四起,他被反噬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阿狸。
阿狸自主帐外晕倒,被傅衡阳一路抱回帐中,秦嶐轻易不会诊治活人,但禁不住傅衡阳巧舌如簧,只能答应切脉诊断。
可是原本她的脉相只是普通风寒,因此照着退烧降温驱寒的方子抓药便好,他实在不知傅衡阳如此紧张是为什么。
“只是风寒?”
秦嶐看着他眼中莫名的焦虑,略微不满,“我虽久不医治活人,这点小病还是瞧得出来的,她体虚身弱,这种极寒天气里又没有足够的内力抵御,自然……”
话没说完,秦嶐被帕夏蓦然一声叫喊打断,只见床上不省人事的阿狸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吐血,一口接一口,看上去很是可怕。
打脸来的太快,傅衡阳那黑成碳的脸色似乎在说“谁家风寒会吐血?”
秦嶐见此异状,也顾不得什么避嫌,直接进入内帐。
傅衡阳让帕夏出去,自己则侧身挡住秦嶐,让任何人都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秦嶐翻过阿狸身体拉开她的领口,看到她后颈半开的鲜红莲花印记。
傅衡阳知道她被长生王施了咒,却是第一次见道这咒印本身的模样,居然和其他人的都不同。
可是李莲花带她去了纥诃山,不是都已经解开了么?为何还在?他满脸骇然,既然如此李莲花又为何冒险带她下山?
秦嶐将阿狸放平,再一次搭上她的手腕,许久,面色凝重的起身,看向傅衡阳,“你早就知道?”
傅衡阳见秦嶐满脸的责备,叹一口气,“我以为已经解开了。”
“解开?”秦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冷笑道,“这是并蒂双生咒,只能联结两个人,同生同死,共损共伤。我只在谷中典籍上见到过,但是……”
“但是什么?”
“她身上为何会有两个并蒂咒在拉扯?这根本不可能……”
傅衡阳懵了,许久他终于想明白,李莲花没能给她解开咒术,不知又出于什么原因,把自己同阿狸绑定。
他看着秦嶐困惑不解匪夷所思的模样,还是决定按下不表。李莲花有意隐瞒,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她现在可有性命之忧?”
“以她的体质,这么重的内伤之力传导定会危及性命,但却有另一股温润内力护住她的心脉,我行走江湖半生,见过无数伤病身死之人,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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