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Hagi在看着我们。」

突然说了荒谬的话,朋友流出担忧的眼神,很快他转开目光藏起这点忧心,试图加入话题,明明不相信但假装相信地问道:“哦?他现在站在哪里?”

注视他左右张望寻找的样子,松田阵平沉默一下,别开目光:“骗你的,笨蛋。”

“喂!”

“只有笨蛋会信这种话,小学生都会怀疑的事情。”松田阵平看着金发黑皮的同期像过去在警校时无数次被骗时一样微恼地瞪过来,所带的那点表演性质心照不宣的视而不见,“看来zero的脑袋还是那个zero。”

“谁会被骗到啊!”降谷零嘟囔着反击,但话语不重不轻,“突然说这种奇怪的话,我会好奇很正常吧……还没离开太远的萩原能跟你见面也说不定。”

正经的降谷不知道从哪修行了玩笑,在过去,他们曾经一同谈论过鬼魂。

警校生们在樱花树下提起恶灵传闻,经过各种歪走话题,只留下一句,不否认有的可能性,但身为警官应该把握现实线索解开幽灵谜题,为死者平案。

如今他从降谷零的眼神中看到严肃的这一点。

“相信鬼魂的降谷先生,”松田阵平慢慢将目光移向他的身侧,“世界上是没有幽灵的。”

“你知道就好。”降谷零的眼神投向好友,他认真地看着松田阵平重复道,“这世界上是没有幽灵的。”

萩原研二在旁边点头:“嗯嗯,我是独一无二的哦。”

松田阵平忍下羽绒划过喉咙的感觉,压住心中浮起的微小痒意,用平静的语调回答:“当然。”

前一天还在为死去的萩原悲痛,第二天醒来就能见到人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熟悉的幼驯染仍是完美俊俏的半长发男人,没有出现梦里被炸得粉碎的恐怖模样,从前无数次见过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面容靠近说话:“嗨呀~上午好,小阵平~”

难道那一切都是梦吗?

还是昨天一夜未能睡着,短暂的休息后出现了幻觉呢?

松田阵平怀着失去的恐惧伸手去紧紧拥抱能够抓住的那个人,萩原切切实实在怀中,不像刚刚的梦里,只有错过的手、扑过满面的火焰、呛人的黑灰,但怀里的人在拥抱里渐渐化掉消失。

他茫然若失,果然是还没醒吗?

轻轻嗤笑一声自己,松田阵平慢慢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俯下身去,身体在床上缩在一起,肩膀一阵阵颤抖着,该涌出眼泪的地方干涩到什么都涌不出,悲伤痛楚在胸口闷上厚厚一层,他从喉咙里挤出难听的苦涩音节:“Hagi……”

再也无人回应的呼喊。

“我在哦~”

松田阵平猛然抬头,萩原研二站在面前轻佻地挥挥手。

再一次见到的萩原研二,比初见变得更虚幻一点,一张褪色的画纸般,黑色的头发隐隐约约发白发灰,紫色的眼眸如淡紫,整个人在房间里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萩原挂着歉意的笑,叹口气:“抱歉,我好像变成了像不能触碰的幽灵那样的东西了,吓到你了吧。”

“……”

怎么可能。

是幻觉。

松田阵平直直望着萩原研二,掐着手心,努力冷静下来这样想。

即便再无法接受萩原离开,也不该逃避现实到幻想一个幽灵出现。

“小阵平不打算跟我说话吗?哎——那我一个人会很无聊啊。”萩原研二看着只是对着他沉默的松田一笑,转过话题提醒道,“刚刚有电话打过来哦?”

松田阵平顺着话语自动拿起手机,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习惯听萩原研二的话去做,他扯下唇角,点开屏幕是班长打来的未接通话,还有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

是潜意识听到来电铃声,编出这个借口来证明真实吧……冷静的思维与感性的情感交织,松田阵平又忍不住望向萩原。

“得给班长回拨呢。”萩原研二自然贴近,靠过来看屏幕,“今天的安排……应该是我的葬礼?”

“是哦。”松田阵平冷冷一笑,打开短信给萩原研二看,“未穿防护服伟大殉职的萩原先生的光荣礼葬。”

“抱歉啊,因为不习惯,所以任性没穿……对自己一点都不负责。”那张脸露出真实的愧疚,笑着的人落下去的唇角,皱起的眉,同以前每一次吵架后主动道歉的模样不一样,这次情况更严重于是更郑重,他们之间少见的郑重。

不是萩原的错,没好好穿防护服连遗体都收拢不了以至于对他没保护好自己这点在迁怒,但发生这种事的主要原因不是Hagi,不应责怪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那不过是因为对自己没能阻止这件事发生在恼火而已。

“Hagi……”在电话里说过,在面前却未能说的,松田阵平认真地承诺,他注视萩原的眼睛,但语气淡淡,像平常地随便一说,“我会抓到那个混蛋的。”

在浮光里一点点凝实的萩原研二怔住,接着慢慢点头,笑着答道:“那就拜托松田警官了。”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起参加了萩原研二的葬礼,因为萩原对各种各样事物的叽里呱啦,松田连悲伤的情绪都无法凝聚。

那个人就在身边,那个人还在身边。

松田阵平的眼睛随着阳光下飘来飘去的鬼魂移动,有些人死了以后还在人群中安慰这个安慰那个,即便对方完全听不见,还是好心地拍拍肩膀说:“请节哀……”

这是什么奇怪场面?

松田阵平无语,戴上墨镜视而不见。

在萩原研二恳求的目光下,松田阵平被拉来充当一回安慰人的角色。

大庭广众下,松田阵平随意同萩原说话,吸引了路人诧异转怜悯的目光,看着在其他人眼神扫量下无所谓其他我行我素的松田,萩原研二连忙制止这个会继续用毫不减量的声音说些不知道什么的幼驯染,以防出现某些不用预想就知道的流言。

松田阵平掏出手机低头打字:「只做这一次。」

看不下去无人回应他的模样,松田阵平从未见过被如此冷落的萩原,也从不想看见一个这样的萩原研二。

但从萩原研二口中说出来无比自然的话语,由松田阵平来说便生硬而奇怪,要是再补充一句是萩原要他转达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用突然恍然大悟然后饱含同情的眼神扫过,并且听到了“松田先生不要太伤心……”“您不必如此,最近请好好休息……”这种话。

哈。松田阵平眯起眼睛。他们在想什么十分明显,而罪魁祸首萩原站在一边止不住的笑,笑声从耳朵里穿过,和其他人反过来安慰的话连在一起,让人无奈的聒噪。

松田阵平从葬礼上带着葬礼主人公跑出去,躲开所有人找一个清静地方坐下来。

萩原研二坐在松田阵平旁边,屋檐的阴影下,斜来的灿金光芒照在木屋上,旧的痕迹清晰,他们的眼神撞到一起,目光对视,长年相处的默契让两个人心意相通,松田遮不住秘密,萩原同样遮不住秘密。

“见阳光没问题,其他人也发现不了我。”萩原研二眨眨眼戴上墨镜,身上的衣服是同款黑色西装。

根本不知道那是哪来的,没有实体又怎么换衣服,出门的时候萩原跟过来就变成了这一身,戴上的墨镜也复制了一模一样的一份,相似性让松田阵平隐隐约约火大,话语也是,想给嬉皮笑脸的萩原研二一拳。

“这下可轻松啦,不用上班,不用交际~像漫画里一样变成了会飞的隐形人,超酷啊。”

“失去现形开关的隐形人。”

“重新找到再安装就行了吧?”

萩原研二的语气轻松,如同这件事就是从机体翻到按钮再按下就可以实现的那样轻易。

“Hagi做得到离开吗?”

关于化做实体形态在房间内已经经过了一轮讨论,一开始能被抓住的萩原是怎么回事,这个糊里糊涂做了幽灵的家伙说自己也不清楚,要怎么回到最开始的状态,触碰又能触碰多久,他说起来含含糊糊,刚刚死去的人能知道多少?第一次死没有经验呀。调笑的话从萩原的喉咙自然滚出来,让松田阵平顿住,也让萩原研二顿住。

面对葬礼能调侃,面对确实的死亡只能仓皇掀过去。

松田阵平并没有来得及接受死亡这个事实,意外太急,时间太短,强烈的虚幻感在和萩原说话的时候冒出来,是错觉,是幻想,念头总是在摇晃,想抓住确认又不能。

面对一个人以不知名形态存在应该更慌乱的萩原,松田阵平必须用更冷静更自然和过去一般无二的姿态,即便他们两个都明白彼此在做什么。

“长时间和长距离不行……”萩原研二回想起自己隐隐约约感到的束缚感,“看来我和小阵平要一直在一起啦。”

被绑在身边了吗?

“本来就是这样吧……要说到做到,Hagi。”

松田阵平看着他。

漆黑的瞳孔藏在墨镜下,遮住凌厉,遮住直白,遮住那要将眼前的幻影望到深处、望透灵魂,把幽灵像零件那样研究明白然后再组装成原来模样、人类实体的复杂眼神。

“啊……”萩原研二轻轻笑了,长发随着歪头滑落脸颊,覆盖一层灰的发色,比发色更透明的幽灵说,“只要你不嫌我缠着麻烦。”

“别说这种胡话。”

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工作后房子也租在一块,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长到没有想过萩原会离开自己这件事,松田阵平在关于未来的畅想中,只有以后Hagi要是结婚了……那时候的构想中他们也还是会在一起,一起变成老头,永远不会厌烦的相处下去。

松田阵平转开头。

天气真好啊,风和日丽,碧空如洗,辉映在人身上吹去秋将步入冬的脚印,只余下一点干燥的落叶落寞地卷出逝去的残迹。

好一个晴天,那一天的天气比今天还要晴朗,他仰望着大楼,灿烂的太阳与火红的光照在身上却让人发冷恍惚。

松田阵平听着萩原的声音,调笑的不正经的话语,在墨镜下轻轻闭上眼,随口回应,过去的人生里无数次发生过的场景再一次发生,让人恍惚到迷离,又切实坐在原地。

“Hagi,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哎——要做的事情吗?”萩原研二认真低头思索。

松田阵平侧头望着他。

现在的状态并不稳定,也许哪一天,鬼魂会如莫名出现那样莫名消失,那褪色的萩原,会不会有一天再次融化,再抓不到了呢?

是的……萩原研二已经死去了,松田阵平冷冷地对自己说,我应该接受这件事。

但萩原研二就在眼前,要对松田阵平对自己说他已经死掉,要他接受他的死去,那眼前的人又该如何呢?

彻底接受离别后,萩原研二会不会消失?

不稳定的存在形态令人隐隐不安。

“好像没有哎。”萩原研二抬起头说话,他又在笑,似没什么遗憾的笑,“因为我每天都有在做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没有必须要做又没做到的事留下来。”

“我知道了。我们去见见千速姐吧。”

松田阵平这么说。

萩原研二的笑僵住了,他面容怔忪,低下头:“什么啊,小阵平还没死心吗?”

松田阵平直起身,走到低着头的萩原研二面前:“我不能拉你,所以你要自己站起来,Hagi。”

“我又不是小孩子……”

萩原研二无奈地说,再抬头,他已经收拾好表情。

葬礼上身穿黑色丧服的萩原千速神色肃穆,客人脸上流露的可惜明显,她语表感激,对来者鞠躬。

无论是她还是松田亦或者萩原,三个人谁也没有在表情上露出悲痛或者伤怀……

小时候,萩原千速是隔壁成熟的大姐姐,在还没有变成如鱼得水擅长社交辞令的萩原研二的过去,她是那个负责处理所有小孩闹出来的事情的大人。

萩原千速见过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更多幼稚淘气的模样,他们对她而言都只是弟弟。

小时候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模一样,好奇心强烈、爱捣乱、会恶作剧、偶尔搞砸事情,是出去玩一趟不知道怎么会混上一身泥水的笨蛋。

跑回家时,萩原千速站在门口按手机,将目光慢慢抬起来轻飘飘看一眼两个人,略过一身脏兮兮,随便摇摇手上咬过一块的冰棒,笑着问:“你们要不要吃冰棒?”

做错的大事在她眼里微不足道,透露出的不在意和轻描淡写让人憧憬……平淡的姿态,是否只要做到这点就能应付所有事情,那时需要仰望她的男孩这样想。

松田阵平靠在门后,萩原研二站在里面,所站的位置挂着宾客送来的几副挽联花圈,衬托在他的背后,萩原像从黑白的遗像上走下来的……嗯,确实是从上面走下来也说不定。

松田阵平在手机打字发送。

没有已读。

但收件人就在身边,萩原移过来看到信息——以他的走法速度用移字很恰当,自夸道:“至少我还是蛮帅气的嘛……你看,完完全全一致的美貌……现在专供给小阵平了哦!”

「完全不需要这种服务。」

“嗯?不好看吗?你真的觉得不好看吗?这可是遗传萩原家了不得的美貌基因的脸啊!”

「看得太多,看不出来好不好看。」

“生厌了吗?呜呜呜……好让人伤心啊,阵平酱~”

「假哭鬼……“是啊。”我得这么说吧?不能让你如意了。因为是Hagi,所以不会。」

“哈哈哈哈啊……那真是太好了。”萩原研二笑过一会儿,出声感叹,“小阵平在,那真是太好了。”

这次松田阵平回话的速度慢上许多:“……嗯。”

“辛苦姐姐大人啦。”萩原研二看着对来人一次次道谢鞠躬的萩原千速,走到她面前同样深深鞠躬,松田阵平没有看下去,只将目光投去别处,隐约听到一声小小的“抱歉”。

灵堂内僧侣的诵经声神圣空灵,要被超度的幽魂却还留在这里。

上面的人在宣读悼词,身后传来其他人零零碎碎的泣声,耳边是曾经同期的叹息,模模糊糊的萩原对自己投来目光,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语,松田阵平往手机上发送出去短信,抬眼发现有人正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写着难以置信,他似乎无法接受松田阵平在这位伟大警官的葬礼上如此敷衍如此不敬,“这种时候你在做什么”的强烈质疑感扑面而来。

松田阵平什么都没在想,只是感到笑意上涌,然后他扯起唇角笑了,于是便看见那个人后退一步,眼神中泛起惊恐与愤怒,啊,这次是“你竟然还敢威胁我,简直是丧心病狂”。

解读出来的松田听着导致这个画面出现的罪魁祸首的说话声,想笑的念头越发强烈,看起来就越发猖狂,而那个人则害怕地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邪恶的胜利让场面越发荒唐。

原来现实比梦境更加幽默,更加残忍。

直到松田阵平上完香,这股笑意才渐渐消失。

吃饭的时候,伊达航在旁边坐下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班长。”

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同时说话。

宛若一切都没变的从前。

伊达航说:“嗯,看起来很有精神啊,松田。”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前的事情吧。

对比起来,另外两个同期出现的频率为零,从人生里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平安与否都不知道……一声不吭让人忧心的家伙都是需要被教训的。

频繁的会面对各有生活的人来说是难以做到的,偶尔的相见情况下,延续警校的情谊到如今的那些同学多靠萩原研二在维护,松田阵平对交际没有兴趣,只有和班长的聚会会出场。

萩原研二对社交的热情付出,在今日有回报,赴于灵堂流泪的男性女性攒了一大把。

松田阵平回来时被忘记自己认不认识但认识松田阵平的陌生人靠近开始谈论萩原研二在某个时候做过的事情,饱含感情抑扬顿挫地讲那段他未参与过的故事有多记忆犹新,夹带一段缅怀随后感激和感叹一股劲涌出,自言自语滔滔不绝。

萩原研二在一边对松田阵平眨眼补充细节,并且向他介绍该人的身份。

很烦。完全不想理,两个人都是。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抱着手臂。

和松田阵平比起来萩原研二手机内的联系人要翻几倍。靠短信不停在维系关系的那些人,生前不够亲密,死后一个个有着无数回忆可说。

有不少人记得他是一件好事吗?

有这么多人对萩原研二印象深刻,满怀悲切,应该感激吧。但是萩原研二值得怀念还是萩原研二值得?在哪一天换去号码就将他忘记了吧。

这不是好事吗?不必为我伤心太久呀。萩原一定会这么说吧。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是不一样的。

他擅长冷落场面,而非热络。

所以给不了恰当的反应,让诉说者悻悻离去。

“嗨呀~小阵平。”萩原研二摇摇头,“这种时候该说的话语可不是‘哦’呀。”

“哦。”

“唉,让人一点都放心不下呢。”萩原研二故作叹气。

那就别那么轻易离开,别那么突然消失啊。

松田阵平的眼神落在近在咫尺却阴阳两隔的友人身上。

让人放心不下的家伙是你才对,Hagi。

“有关犯人的事……”身为刑警的伊达航带来了消息,“诱捕中被大卡车撞到的男人是其中一员,但可惜,他当场死亡了,难找到同伙的线索。”

“真是容易的赎罪。”松田阵平冷笑一声。

“如果是出于索要钱财的目的,不应该按下控制器。”萩原研二摸着下巴说,“也许在途中发生了什么让犯人转变想法……那么这件事是可能是激怒他的导火索吗?”

“不论为什么,不会放过他。”松田阵平低声,缓慢而坚定地说,然后被人从后面狠狠揉了一把头。

众人抬头看见了萩原千速。

“少说这种话,别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萩原千速坐下来,刚好在萩原研二的位置旁边。

萩原研二在萩原千速身侧点点头,坐在两个人中间的幽灵转身伸过来揽住松田阵平肩膀的手在半空顿住,接着自然移开撑在脸下:“是哦~小阵平。”

“放心,我们会努力把他抓捕归案的。”坐下来的另一位刑警说,他来自搜查一课。

大人们……伊达航和萩原千速跟刑警自然聊起来,用客套的,松田阵平所不喜欢也不擅长的话。

他们像是无数时刻站在面前挡住所有事的大人们,对比着说了稚气话的人成了小孩。

萩原研二靠过来,悄悄和松田说——即便谁也听不到他说话,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小阵平,私人报复是不可以的哦?”

松田阵平狠狠瞪了故意扭曲意思的家伙一眼。

萩原研二歪头笑笑,重复道:“小阵平~”

松田阵平低头搅弄饭菜,一言不发地给Hagi发送了信息:「我才没有那么蠢。」

撞到降谷零是意外,准确的事实是萩原研二逮住的。

“小阵平!这里好像有只小降谷!”

避开人群的某角落晃荡着的陌生人,变出来一个久久不见的同期。

萩原研二绕着戴着帽子包得严实的人转了一圈,特意走到前面去看,朝松田阵平招手:“居然是失踪人士降谷零先生哎!”

“哇,小降谷也看不到我。”萩原研二弯下身对他挥手,降谷零注目前方毫无反应。

“你这笨蛋……”松田阵平眯眼低语。

“松田阵平先生,”降谷零转过身,“不至于刚见面就骂我吧?”

“那要看看你这家伙做了什么。”松田阵平接下话语,没有解释,他插着口袋走过去,站在萩原的旁边,“hiro呢?”

“不知道哦。”降谷零自然而然地说,又因为太过自然而像掩盖了。

松田阵平注视他的眼睛:“什么时候来的?”

降谷零越过松田阵平目视远方,看见那座新落下的墓碑:“刚刚来的。”

“请不要忘记我也是警校毕业生这件事。”松田阵平丝毫不信,“虽然不如降谷先生的成绩优秀,但也没有差劲到这个地步……连这点谎言都看不穿。”

“能麻烦松田先生无视掉吗?”降谷零轻轻侧过头说,“我会很感激的。”

“哈……无所谓。”松田阵平转开头,“你们这些家伙只要别那么轻易丢掉自己的性命,我才懒得知道那些麻烦的事。”

“我会珍惜的,包括hiro。”降谷零郑重地说。

“那就请保重。”

秋天的风,十一月的风,冷冷的墓园的风,吹起衣角,吹过脸颊,吹来一丝夹着香火气的花香,它并不温柔,却又好似安抚。被抹去身份姓名的人,长眠于地底的人,能看见鬼魂的人,三个人站在一起,风吹起的发丝微微浮动,心里钻进潮湿的冷意。

“多多保重。”萩原研二说。

抱着探究和确认,又或者其他目的。

松田阵平盯着降谷零说:“Hagi正在看着我们。”

意料之中,降谷零完全没有肯定说法的意思,看见他的眼神中漫过怀疑与关心,松田阵平收回了本该说出的下一句。

只有一个人能看见的幽灵……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

再一次触碰能确认吗?

再一次触碰会消失吗?

告诉别人会怎么样?像幻彩透明的泡沫一样破掉吗?像悄然而逝的梦一样碎去吗?

在没有现形办法之前,不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两个人这样约定好了。

会是维持幻想自我欺骗的谎言吗?

松田阵平冷静、理性、克制,去构思,去拆解,但答案随着风飘走,在寒冷的太阳下,照成一片虚无。

回到一起租下的屋子,两个人居住的痕迹布满每一处,萩原研二的物品没有收拾掉,松田阵平从自己的柜子上翻到了错放的外套。

萩原的衣服口袋沉甸甸的,松田阵平翻出来一看,是烟和打火机。

回来的萩原研二跑去了厨房,试图实践他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时不时能碰到的技能验证点什么。

松田阵平将外套放下,摊在床上,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打开烟盒抽出根烟走向阳台。

卷发男人靠在栏杆上擦亮打火机,将烟点燃。

熟悉的气息,陌生的气味,萩原常抽的烟,松田阵平因为错误的方式呛到咳嗽,但没有掐灭,没有停止,慢慢继续。

萩原研二探出头过来找人时,看见靠在栏杆上仰头抽烟的人,烟已经烧去半根。

“小阵平,”萩原研二走过来,伸手去接走那根烟,“我一会儿没看紧,你就学坏了哦?”

但他的手碰了个空,从松田阵平夹在手指间的烟上滑过去。

松田阵平轻轻吐出烟雾,看见雾中更迷蒙更虚幻的萩原研二。

“你……”萩原研二伸着手呆在原地,似乎有点不可置信,又似乎是慌张不知所措。

松田阵平不解地眯眼,将萩原看得更清楚,于是他明白他让Hagi吃惊了。

有什么可吃惊的?抽烟而已,并不是没尝试过的事情,那时萩原研二还笑过他的不适应。

“小阵平……”萩原想走近,但第一次不知该如何走近。

“嗯?”松田阵平看着他犹豫不决,意识到Hagi并不是因为抽烟而吃惊,那是什么?

他伸手一摸脸颊,冰凉凉的。

啊,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

松田阵平低下头遮去这点显而易见的狼狈,戴上的墨镜将眼底的情绪藏得很好,他不必多掩饰,于是随便抹掉了泪痕,姿态很酷地弹弹手中的烟,轻描淡写地说:“抽不习惯,呛的。”

萩原研二看着松田阵平,那双眼睛早就不再浮起笑意,漫着冬日夜色的紫,忧郁而伤感。

但萩原还是提着唇角:“是吗?下次我教你。”

“不过……还是不要有下次了吧,小阵平。”他收回手,靠在另一边轻轻地说,“抽烟不是个好习惯。”

松田阵平应答好或者不好,他只是说:“哦。”

在降临的夜中,在点燃的路灯里,在渐渐高升的月下,松田阵平侧头,萩原研二正直视着他,他们互相看着彼此,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不到一米,但无法再更近。

烟头静静燃至熄灭,风吹毁一段烟灰,那么轻易逝去的黑白,在面前摇晃的萩原,没有气味,没有温度。

说说话吧,但也不要对我说话了。

松田阵平将墨镜推实,于是没点灯的房间,只能看见鲜艳的颜色、鲜艳的事物、亮晶晶的反光体,但他仍能清楚看见萩原研二。

同样的一片灰白,让幽灵不再奇怪。

“感觉不坏。”戴着墨镜的青年说。

萩原研二沉默着,而后他感到一点刺痛,从沉默里生出的刺痛。

松田阵平转过身将熄灭的烟头扔入垃圾桶里,那个没收拾过的垃圾桶中,还扔着他们两个的随笔乱画,也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东西。

“Hagi,晚上吃什么?”松田阵平若无其事地问。

“难题呢~”背后传来的声音轻快,是萩原研二故作苦恼的语调,“唔,难以抉择……要不要写下来玩猜拳决定呢?”

“好啊。”松田阵平这样说着往前走,没回头,“我去拿纸笔……”

“嗯。”

萩原研二目视着那个在西装包裹下成熟高大的背影走进屋里,无比熟悉又添了陌生,他眉眼低垂,去望楼下的霓虹灯,去瞧那遥不可及的月。

真冷啊。

幽魂也能感知到温度了吗?萩原研二茫然地想。

晚上到睡觉的时间,睡眠成了抓不住的毛絮,越扑越飞远。

睡不着。

松田阵平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他视力不错,漆黑一片的地方能看出影影绰绰的痕迹。

萩原研二自然地同往日休息的夜晚一样回房,他的房间就在距离不远的隔壁。

萩原睡着了吗?还拥有睡眠吗?

无期限睡下去的人,醒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从那场剧烈的灾难里醒来的萩原研二,见到松田阵平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在夜晚失眠的人从来不止一个……但幽魂也许不被划分在失眠这一类,写作没有睡眠更合适呢。

萩原研二正在习惯失重的身体,轻飘飘的灵魂没有落地的实感,被排斥在人群之外的人对世界的掌握退回到婴孩时代。与大地不再亲密的青年,需要重新练习走路,重新练习每一个举动的轻重,重新练习准确操控肢体与土地融洽相处。

人类无法用做到的飞行,现在的萩原研二轻易能腾跃而起,他反而要控制自己恰时落下,准确到踩在某个点上。

他在黑色的房间里跳舞,一时浮起一时落下,一时旋转一时倒仰。

幸好……我碰不到东西。

又一次摔下去,从桌面上擦过的萩原研二庆幸地想。

要不然该让小阵平担心了。

没有身体,自然没有伤口,没有身体,自然没有疲惫,没有身体,自然也没有人所能有的感知、传递、触碰的能力。

不存在气息,不存在温度,不存在痕迹。

不存在世界所包容的区域里。

萩原研二坐——溅不起尘土,压不下重量的坐在地上,侧头看着房间的墙壁,好像能从墙壁里望到另一个人般,他垂下头叹气,摇头道:“哎呀,这可真是……在小阵平发现我之前,得好好加油,抓紧练习啊。”

在见面之前无聊的等待时段,在练习之后的休息阶段,萩原研二依靠在门边,手习惯地去摸烟,可口袋里什么也没有:“唔……这下可以戒掉了。”

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一缕朝阳,红艳艳的光越过萩原研二的脸上落到了墙面,他阻拦不了光线也感受不到热度,但从前的人类知道早晨的阳光是什么味道,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模样。

从缝隙之中窥视窗外景色的萩原研二发自真心地感叹:“一如既往的美丽啊,太阳。”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萩原研二听到一直未断的铃声钻进对面房间,看着亮起的屏幕伸手去接,但手机没有反应,他自言自语:“啊,我又忘了。”

电话断掉之后是长久的静谧,陷在动荡的梦里的松田阵平眉头紧皱,呓语出音节,安静的房间都不用萩原研二低头去听,也能听清:“Hagi……”

“对不起啊,小阵平……给你留下糟糕的回忆。”萩原研二轻轻地给睡梦中的不安之人道歉,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回应。

萩原研二抱着不确定想过松田阵平看见和看不见两种可能,但是此刻他明白,无论看见或看不见,伤口已经刻下。

从死亡开始的裂痕难以弥补,在生者与死者之间存在的界限一触即疼,那是永恒的伤痛,永久的淤青,从落下的一刻再好不起来。

一次惨痛的失去和一次戛然而止的离别导致的残缺,除非逆转否则无法修复的疤痕。

再触碰不到,再安慰不了,再抹去不能。

萩原研二微微苦笑:“变成这种情况……到底好不好呢?”

如果只能作为被隔离在世界之外的幽灵一直看下去,看他们在他离开后的生活……萩原研二垂下眼睛,对着另一个人发呆。当松田阵平将醒,他自然勾起一个微笑来迎接这特别的第一次见面,尽管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被友人所看见。

昨夜今夜,两个房间,幽灵人类,谁也没有做过一个甘美的梦,只有平静的失眠与平静中追上的回忆。

谁在泛起的细节中难以平静。

关着灯的房间假装安然无恙,思绪的浪潮地覆天翻,两个人各怀着心思在等天亮。

今夜该做些什么?

今夜在做些什么?

今夜要如何渡过?

未来该如何生活?

如今是短暂的梦幻泡影还是长久的镜花水月?

只能向彼此确认的真实在对方离开的时候花屏到并不真切。

回返的记忆让松田阵平闭上眼睛,过去的倒影在脑中清晰如镜。

要往前望。

往前望,前路不清。

松田阵平少有犹豫,从来直直向前走去,即便前路晦暗不明。

但人会为在乎的人勇敢,也会为在乎的人停顿,果断的人因为在意深究也会因为在意回避……当下的平静,摇摇欲坠的稳定,孤舟上的人,向未知划去。

8/26,改文发现好多错误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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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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