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休假单

早上风南。

一层公告栏的最下方多了一行新字:本季度带薪休假请于本周内提交申请单,逾期顺延至下一周期。字很小,却像在纸上轻轻碰了我一下。

我把通知抄进便笺,旁边写:离开也要有路。

十点,人事部把邮件同步到了终端。

标题是统一格式:关于苏槿本季休假的提醒。正文很短:已累计可休假日若干,请在七日内提交休假计划。末尾仍是一枚葡萄叶章。

我在前台把邮件读完,心里生出一种有点陌生的迟疑。

离开六楼几天,屋里的七分钟怎么办。

没有蓝晒影,也没有那一毫米的卡角。

别处的屋,会不会认得四二六。

顾节在旁边看订单,抬眼瞥到屏幕:“该休就休。”

我把便笺给他看:“我在想,回家那间屋,要不要也画十六步。”

他想了想:“可以。只是步幅可能不一样。”

说完他又补一句:“你在陆地上。屋是可以换的。”

午后合规例会。小会议室仍像一只被擦到没有指纹的盒子。谢绝携物。桌上两杯水,一盏白到近蓝的灯,一叠薄得像呼吸的休假备案表。

岑主任翻到我的那一页:“休假地点写‘家’,不写具体地址。只需要你确认两件事:一,你会在那间屋里保留七分钟;二,必要时,你知道可以怎么打回这里。”

我点头:“可以。”

她把笔递给我。表格很简单:

地点:家中屋内。

时长:七日。

联系节点:馆内照护节点、守门人轮班表。

备注栏只有一行字的空间。我写:

会在家中灯旁写一张卡,照此处七分钟执行。

岑主任在“收”字旁落章:“很好。你把脚挪开一会儿,屋也会站着。”

出门后我们在第三拱脚停了一下。风南,压得很稳。

“你怕什么?”顾节问。

“怕那边的屋不认得这些规矩。”我说,“怕我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上,一下子忘了怎么数四二六。”

“那就带一份小册和一张空卡回去。”他很平静,“规则会认得你。”

六楼的窗下,葡萄藤被秋风吹得有点干,蓝晒影在窗侧很安静。抽屉上层三张小卡叠在回执上,灯旁归信露出一毫米角。

我们决定为“家中屋”做一个简单的预案,写在归潮表的边栏上,像多画一条细线:

一,在家中选一盏灯,灯旁放卡。

二,量从门到灯的步数,不必十六,只要稳定;回程原路。

三,不做蓝晒影,只记住一件固定的声音,比如厨房里的水声或窗外的树叶。

四,仍是七分钟,到点就收;当日不二次。

五,如需讲述,再回馆里讲。

罗莎在旁边听完,点点头:“这样你脚下有两条路。一个在这儿,一个在那边。都在地上,不在风里。”

下午前台仍然有熟面孔。

青年来换工牌,把压在后面的小卡取出来给我看:“我想把它抄一份,贴在宿舍里。”

“可以。”我把“把手放在胸口,四二六;七分钟到就收;不够就明天”写在另一张纸上,教他折成三层塞进枕套里。

母亲发来短讯,说孩子开始自己数拍,有时会数成四一六:“我没纠正他,只是一起再数一遍。”

老维修在窗口报修完设备,随口说了一句:“换个屋也照样能念,电梯里和厨房里没区别。”

回到6F,我把一份空白小册裁成掌心大小,写上七条最短的句子,折成三折:

把手放在胸口,四二六。

七分钟到就收。

不够就明天。

站在门口也算在屋里。

屋里可以只有一盏灯和一张床。

忘了就看卡,卡不在就先坐下。

撤回权常在。

另一张空卡上,我只写:

你若忘,就把手放在胸口。

你若怕,就关七分钟。

我在这里。

背面留白,给未来的字。

晚上回宿舍时,走廊灯有一瞬间闪了一下,又稳住。窗外风有点凉,秋味往里钻。我在自己的小屋里站了一会儿,照旧把手放在胸口,数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然后从门口按步走到书桌、到床沿、到窗前,再原路退回。步数与6F不一样,但肌肉的记忆很快找到节奏。

我在心里给这条路起名:家中短路。

不会写进馆里的表格,只写在自己的本子上。

临睡前,我把那张空卡贴在床头灯旁,还没写上地址与日期。那是留给“以后从别处回来的我”的。

手机亮了一下,是系统发来的温馨提示:休假单已备案;如需远程支持,请按键连线。末尾仍是一枚葡萄叶章。

槿槿。

她在很浅的地方叫我。

我在这里。

我回答,不往前走。

她像在笑:

无论哪一盏灯旁,只要你数四二六,七分钟到就收,就是屋。

我关灯前又看了一眼那张空卡。它还什么都没写,却已经在替未来守一个位置。

我对屋子——这间小屋,以及6F——一起说了一句:归来就好。

屋子的呼吸像应了一声。两个地方的墙与风都安静下来。

我在陆地上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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