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猫(2)

小绮?

姜绮立刻反应过来男人指的是妻子,他就是保姆的雇主,房间里的丈夫。

“我上次给你的药一定要让她吃下去,我知道她抵触,但没办法,只能麻烦你了。”

丈夫似乎是在和保姆对话,语气熟稔又温和。但姜绮只能听见丈夫的声音,听不见保姆的应答。

“……混在饭菜里就好,可以做味道重一点的,她喜欢咖喱……”

电话那头的丈夫还在自顾自地说。

但几句话的功夫姜绮已经冷到牙齿打颤,那种寒冷似乎把她的头脑冻住无法转动,嘴唇徒劳地翕动着,下意识机械地重复他的话。

“谢谢陈阿姨,下次见面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啊对了!”

她在这短短三四个呼吸里几乎失温,肌肉本能的收缩和战栗接近停止。

手指竭力攥住手机。因为只要手机脱手,这通电话就可能立刻被保姆挂断,她承担不起失去重要线索的结果。

“……祝你女儿高考顺利,金榜题名,考取好大学,我还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冷意在保姆回复的几秒内突兀褪去,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从胸腔里燃了起来,瞬间燎过全身。

就像……

就像一个要被冻死的人临死前一样。

这股热意烧化了她仅存的气力。姜绮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高压锅炖到酥烂的肉,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机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好,挂了。”“砰!”

两道声音同时落地的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姜绮顾不上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虽然几秒前它还是拼死保护的重要线索。她整个人软倒在地上,颤抖着抱住自己,蜷成一团,像一个干渴却没多少水可喝的乞丐一样,小口小口地呼吸。

空气流进她的喉管,烫得惊人。

“沈越……”

她哑着嗓子叫他。

“丈夫指使保姆给妻子下药,是或否?”

“是。”

“……这种行为是恶意的,是或否?”

“否。”

否?

丈夫联合保姆给妻子下药,而且需要用味道很重的咖喱掩饰太平,不让妻子发现,这样的行为居然不是恶意的?

“妻子……”

姜绮慢慢地撑着沙发站起来,捡起那把伞当做拐杖,把身体支了起来。

她有个猜想。

“妻子生病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生病了,是或否?”

“是。”

丈夫和保姆都瞒着妻子,说明她不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还对就医之类的事非常抵触。

但久不归家的丈夫冒着被妻子发现,婚姻破裂的风险都要让保姆帮忙,妻子的病情恐怕已经严重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那这瓶她不得不吃的药……会在哪里?

会在一个妻子几乎不去,但保姆非常熟悉,拥有很高掌控权的地方。

比如厨房。

姜绮半靠在厨房墙上喘气,平复呼吸。刚刚从客厅到厨房的两步就足够她气喘吁吁,寒冷带来的虚弱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好转多少,反而更加严重了。

姜绮无暇想太多,她怕随着虚弱状态的加深,她会逐渐失去行动和思考的能力,那就完了。

没人比姜绮更清楚,现在她最大的依仗就是这颗还算灵活的脑子。

脑子坏了那她也别玩了,洗洗干净引颈受戮得了,说不定死得还体面点。

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姜绮眉头紧皱,环顾厨房。

所以如果是她,她要防止妻子发现药,会把它藏在哪?

橱柜里?

她挨个把橱柜和吊柜的门打开,手指在底板上一抹,沾了一手的灰。

它们很久没被打开了。

姜绮又踮着脚往里看,灰尘上没有压痕,分布均匀,不像是放过东西的样子。

或许应该换个思路?

没人说过保姆藏的一定是一整瓶药,这样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更好的选择是把小巧的药片单独取出藏在别人一定不会特意打开翻看的角落。

姜绮的目光落在最后方的那瓶蚝油上——它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被刻意地往下撸,把下半部分的瓶身裹得严严实实。

反常,但非常合适。褐色的瓶子利于避光保存,包装纸奇怪的位置还可以掩饰瓶底露出来的药片。

她把瓶子拿起来一晃,里面果然传来的清脆的哗哗声,是药。

“沈越?”

“我在。”

随叫随到,更像那种一开口就是“亲”的AI客服了。

“重要线索,妻子的药。还原进度:25%”

提示音响起来的那个瞬间,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是哪扇门打开的声音。

姜绮现在已经摸清了房间的规则。线索一环扣一环,过程需要她自己分析。发现前置线索并得出正确的结论才能开启后续任务,就像那种最初级的密室逃脱小游戏一样。

只不过小游戏没有诡异的透明人NPC和寒冷debuff。

她先把药从瓶子里倒出来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六。

六粒。

很奇怪。按照丈夫的说法,保姆已经下过手了。但一般的胶囊是一板六粒而非七粒。是妻子已经无意识服用过一板了,还是她服用的胶囊本来就是一板七粒,方便控制剂量,防止药物过度服用或成瘾?

什么样的药有这种需求?

处方的止痛药和精神类药物?

难讲。

姜绮想了想还是把药倒了回去,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回身去找刚刚打开的门。

一扇一扇地推过去,只有主卧的门被推动了,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她走了进去。

主卧不大,一张六尺的大床和衣柜就占了大半的面积。或许是出于防备透明人保姆的考虑,姜绮一进门就条件反射地把房门关上,才继续向前走,一把拉开纱质的窗帘,灿烂的阳光撒了进来。

外面是阳台。

她用力推了推阳台门,和之前的厨房拉门一样纹丝不动,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她:“这里暂时还不能探索哦~以后再试试吧。”

姜绮回身去看衣柜。如她之前的推理,衣柜里大部分都是妻子的衣物,外侧易拿取的地方,所有妻子的衣服都衣摆宽大,布料柔软,颜色清淡,像是睡衣。看来丈夫真的很少回家,妻子也的确很久没出门。

匆忙的动作间,一件碎花的连衣裙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却突然被一道亮光晃了眼睛。

什么东西?

她眯着眼睛去看,伸手,从床底下掏出了一块碎玻璃。

很薄,边缘锋利,看得出是一块不大的矩形玻璃上碎出的直角碎片。

出现在卧室的特殊形状的透明玻璃碎片,也没有弧度,不像是玻璃杯之类的生活用品,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它原来的身份了。

相框。

“沈越?”,姜绮面上故作镇定,半疑惑半惊喜地开口,“提交线索,玻璃碎片。”

“……该线索尚不完善。”

“什么意思?”

“就是它不应该叫玻璃碎片的意思。”,沈越话中有话,“或许您可以去探索一下,它原来是什么。”

“它原来是什么?”

姜绮喃喃自语,一边在床底伸手继续掏碎片,和手上的碎玻璃拼凑出大致的长方形轮廓,一边在心里对沈越做出了评估。

这个所谓的协助AI,比起协助其实更像是引导。他的行为有很大的自主权,可以暗中操纵她的解密走向。

这就很危险了。就算规则一再暗示AI是无害的,但只要AI有自主权,有思维,就有自己的价值偏好。现在他与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尽心尽力,可将来有朝一日利益冲突,他也很可能毫不犹豫地背叛。

她默默地在脑海里把“沈越是己方队友”这条可能性从勾改成了半对,表示存疑。

姜绮对着地上的碎玻璃半真半假地发了会儿呆,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口吻道:“提交线索,相框碎片。”

“重要线索,相框碎片。还原进度30%。”

“您真的很聪明。”

沈越听上去居然有点慈祥和欣慰,看来她演技不错。

姜绮用手比划了一下,相框里装着的大概是一张一个手掌大的照片。碎玻璃渣子边缘锋利大小不一,且分布的位置非常分散。

如果相框是不小心打碎的,大部分碎片都会集中在一处。只有用力地人为打碎相框,且反复地猛击玻璃,才会让碎片像四处飞溅的水滴一样,落得到处都是。

妻子讨厌,或者说是恨这张照片。

那相框都已经碎成渣渣了,照片估计不可能是全尸。

她起身去掏垃圾桶,果然从里面摸出来几张相纸碎片,边缘甚至有用火烧灼过的痕迹。

姜绮草草拼了拼,发觉这应该是妻子的照片,能找到的部分都是穿着一身白裙的妻子。

白裙……

她腾的一下跳起来,跑回客厅,对着客厅沙发上那张结婚照一比对,果然发现妻子穿的正是那套婚纱。

被撕毁的照片也是他们的结婚照。

而且根据残片上的烧痕,丈夫的那半边不是被撕掉的,而是被烧掉的,连灰现在恐怕都剩不下。

妻子和丈夫本来感情很好,丈夫不回家也不影响妻子对他的爱与思念。是什么让他们的感情瞬间恶化,妻子一夜之间对丈夫恨之入骨?

姜绮飞奔回卧室,在衣柜的抽屉里翻了翻,夫妻二人的存折和金银细软都在里面。妻子掌控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丈夫的工资卡都在她手上,对方要想藏私房钱难度颇大。

不是为财。

丈夫和妻子在现代法治社会有血海深仇的概率也不大,所以妻子的态度大变也不太可能是因为仇恨。

最有可能的原因是爱恨情仇。

久在外不归家的丈夫做了什么会让妻子恨得发狂?

姜绮摸了摸下巴,做出了判断。

出轨。

但这个解释有些地方逻辑不通。就比如丈夫都出轨了为什么还要让保姆保证妻子吃药,这个行为还是无恶意的。

可我得试一试。

姜绮想。

我得试一试沈越口中那句“若推理正确则能立即脱出房间;若不准确,格式化房间的方法需要您自行探索。”

我得知道格式化房间的方法是什么。

她从没抱着只要度过一个房间就能脱离控制的春秋大梦。房间和房间之间的难度是否是阶梯式的,她在这个房间获得的负面状态是否会被带到下一个房间,这些姜绮现在都不清楚。

她只清楚自己现在状态很好,并且可能是最好。所以她要趁此探索出所有规则,为此再怎么涉险也值得。

“沈越。”

“我在。”

“丈夫出轨被妻子发现,妻子对他恨之入骨,因此精神病发作,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误杀了保姆。”

“您尚未完全完成房间探索!您还可以有机会慎重考虑是否提前提交推理结果,我并不建议姜博士您如此武断地……”

“沈越!”,姜绮语气严厉,震得对方明显一惊,“我说,房间的真相是丈夫出轨被妻子发现,妻子对他恨之入骨,因此精神病发作,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误杀了保姆。”

“是或否?”

“我还是不建议您这么……”

“你只是我的协助AI。”

“……否。”

“很抱歉您的推理错误。房间将在三分钟中内崩溃,请您尽快找到格式化的方法。”

“这种格式化不在于房间,而在于您本身,我……言尽于此。”

家具和墙壁都在快速褪色、透明。姜绮伸手去碰,发现它们的触感已经不像正常情况下那么实在,能想象到变化的极限就是和保姆一样,变成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就连她自己的指尖也在缓缓褪色。姜绮甚至可以透过透明的指尖看到底下半透明的地板。

时间不多了。

怎么格式化?

她想到沈越闭嘴前急匆匆的那句:“这种格式化不在于房间,而在于您本身。”

姜绮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一种奇妙的感觉冲上大脑。思维好像蒙上了一层雾,它们自顾自地转动,冷静而克制地发疯。

对我本身格式化?什么叫对我本身格式化?

她狂奔到厨房,拔出菜刀对手腕狠狠来了一下,鲜血飞溅,剧痛让她一瞬间脸色苍白。

这就叫对我本身格式化。

她把伤口砍得更深了点,同时手指用力把血往外挤,但按照这个失血速度,三分钟难以毙命。

怎么办?

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扑上去,用自己的重量撞开了客厅阳台的门。

不像是割腕还能像在白屋里的处理一样拖延时间,跳楼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她判断错误就都完了。

可姜绮心里冥冥中有预感,她能相信她的所有判断。

她有能力去允许一切发生。

所以赌吗?

赌。

于是她纵身,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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