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笼中鸟(六)

过了正午皇宫那边没把人给送回来,伊藤玲奈有些急了。

伊藤美咲早就默许了她频繁“探视”沈长河的举动。她知道自己这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喜欢上了沈长河,也知道沈长河对玲奈和颜悦色就是为了利用玲奈,但她仍然选择了放纵:

反正他是逃不掉的。

“阿姐……”伊藤玲奈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他们不会又吵起来了吧?”

这个时候还没送回来,又岂止是吵起来这么简单。伊藤美咲认认真真地在脑海中还原了一下皇宫里可能发生的事情,笑了:“你去看看吧。”

法尔哈德那样年轻强壮的身体、那样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充沛精力……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之前她早已反复暗示小皇帝,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把沈长河当女人给办了,因为这是摧毁一个骄傲的人心理防线的最好办法。沈长河被那些士兵们押着去见法尔哈德的时候,她本可以直接把他反铐了再注射一针迷药以防万一,可若真这么做,那么整个过程中沈长河将毫无反抗之力,事情也就无趣很多。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闹这种东西,当然越大越好。

一联想到这两个位高权重的漂亮男人在狂风暴雨般疯狂的扭打、冲突之间交*he场景,伊藤美咲就忍不住兴奋得血脉贲张。那样完美无瑕的一具雪白躯体,若染上情*yu的浓重色彩,以及残暴欢愉之后的淋漓鲜血,该有多么美妙啊!她甚至希望法尔哈德能把他直接做死、留一具全尸就够;这样一来,法尔哈德就再也不会吵着跟她抢人,沈长河就完完全全地属于她所有了。

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伊藤玲奈赶到的时候,法尔哈德神情仍有些呆滞,衣衫不整地站在寝宫里明晃晃的宫灯下面,对着雕花楠木的大床发呆。

沈长河就躺在那张床上,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伊藤玲奈轻轻地皱了皱眉,冲小皇帝鞠了一躬,柔声问道:“陛下,请问发生了什么?”

“别碰我!走开!滚啊!”

孰料,法尔哈德竟疯了一般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重重地磕在墙上才停下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神色一窒,瞬间已是换了截然相反的另一种表情,随手拽过一个御医:“他还有救吗?!”

“……”那个御医似乎被他吓得不轻,嗫嚅着战战兢兢答道:“能、能的。”

“救活他。”法尔哈德顿了一下,冷声命令:“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这句,他似乎才注意到伊藤玲奈的存在,略带歉意地一点头,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走得很是刻意。法尔哈德一走,御医、卫兵们就都跟着走出去,于是偌大一个屋子,就只剩下她和沈长河两人了。

沈长河的脸色是惨白的,这种惨白和之前那种清清冷冷的苍白还不一样,如今已然弥漫着一种可怖的死气。伊藤玲奈赶忙握着他的手腕查看脉象,确定他还没死之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把暗处的忍者叫了出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忍者平平板板地将事情原委叙述了一遍。

原来,就在高昌小皇帝想“办”他的时候,这个看起来毫无反抗能力的文弱男子不知做了什么,小皇帝就大喊大叫起来,声音听上去恐惧之极。随即,攻守逆形,小皇帝被压在下面,连着衣服裤子甚至内衫都被沈长河撕得粉碎,于是喊叫声中带上了哭腔。忍者看得出来沈长河并没有真的想伤害小皇帝,加上受了伊藤美咲的指使,就只是在一旁看戏、不加干预。

剧变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上一秒还好好说着话的沈长河,忽然就像遭了雷击一样身体僵硬了一刹那,随即重重地倒在了法尔哈德身上。法尔哈德一直在闭着眼睛干嚎——他以为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就要反过来被对方强*奸几遍,却没想到沈长河自己忽然间晕了过去。

这情形实在滑稽得很。

可法尔哈德没高兴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沈长河人是晕过去了,可身子却一直怕冷似的打着哆嗦,咬紧了上下牙关,嘴角也开始往外流血。黑色的血!

“所以沈将军就昏迷到了现在,没醒过?”

“是。”

将忍者打发走,伊藤玲奈有些踌躇地坐在他的枕头旁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沈长河的脸色确实相当不好,但却很干净,显然是被人清洁过的。长发半干未干散落在枕头上,完完整整地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完全不同于中原秦人的、轮廓清晰的五官。

他的睫毛修长浓密,眼窝很深,双眼皮的印痕深刻,鼻梁高挺笔直,嘴唇是软而薄的两片——如果不是白得像纸一样,会更诱人。平日里清醒着的时候,这双深邃的眼睛总会似笑非笑地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薄唇微启,说出来的都是些充满讥诮意味和火药味的混账话,能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阿姐气得七窍生烟。现在他失去了意识,没了平时那股子锐利得有些刺眼的锋芒,反而美得更加纯粹、更加摄人心魄了——

美人生来就该是被千般呵护、万般疼爱的。伊藤玲奈将这个想法用力地在脑海中逐字拓了一遍,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令她感到非常恐惧的事情:

阿姐说过的,沈长河不能留给高昌皇帝,但到底最后如何处置沈长河,她却讳莫如深。阿姐向来喜欢对美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施虐,这是她枯燥无味人生中的一大爱好;如果高昌皇帝一定要强留沈长河、或是沈长河自己不肯归降东瀛,她一定会先折磨他到生不如死,然后亲自动手结束他的生命。

伊藤玲奈平素不喜欢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但这次她为沈长河破了例。阿姐说他是帝国的敌人、总有一天要铲除的,可“帝国的敌人”那么多,整个秦国的国民将来都会是帝国刀俎下的鱼肉和潜在的敌人,怎么他就非死不可呢?

她就这么心情复杂地守了他一天多,结果最后自己先困得睡了过去。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伊藤玲奈犹自在梦乡中徘徊不肯出来,就听耳边有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沈长河醒了。

只不过醒来却还不如接着昏迷,好歹昏着的时候是身体难受、他不难受;现在倒好,身体和他周身的神经一起要命地难受了起来。活动活动四肢,还能动,就是有些麻软无力,再抬起手臂看了看,沈长河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没起什么不该起的东西!

这一松气不要紧,晕眩感随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就把他按回了床上。伊藤玲奈此时也醒过来了,发现他睁着一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由惊呼一声:“将军,你醒了!”

她这一声既惊又喜的高呼立刻引来了门外的士兵。为首的军官见沈长河真的醒过来了,二话不说立刻转身跑了出去,伊藤玲奈正发着呆的功夫,这人就跑进来了,神色紧张地一挥手,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沈长河这时也从刚才的晕眩中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勉强支着身子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很是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幽绿深邃的桃花眼淡漠地扫视了一周,复又阖上。

方才,他的余光已经瞥见了士兵们手里拎着的镣铐——法尔哈德还真是看得起他啊,都快死了,还是怕他逃!

“你们别……”伊藤玲奈无力地劝阻了半句,后面的声音就没了。沈长河是高昌的敌人,也是她的敌人,这么做岂不是失了立场?于是,她眼看着其中一个黑发黑眼、混血模样的年轻士兵提了两条铁链走上前来,怯生生地用中原话道:“沈……沈先生,小人是以后专门服侍您的……”

沈长河忽而睁开双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秀气青年,轻声道:“秦人?”

一边说着,他却主动把双手伸到前面,同时屈起两条长腿从薄被下移了出来。青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心里不由十分感激,手上则迅速将那两条铁链扣了上去。他的身后,为首的那个军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过程,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秀气青年却全然没注意到这些。他专心致志地忙活完了手头儿的工作,才老老实实答道:“回沈先生的话,小人名叫泰安·伊斯法罕,母亲原来是秦国人。”

他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就是否定了自己秦人的身份。其实不用他说,沈长河都知道答案:毕竟,高昌王室不可能让一个自认秦族的人来“服侍”他。

如果放在平时,沈长河还真能跟他多说几句;可现在他已是油尽灯枯,自然没有力气再与人多费唇舌。秀气青年见他恹恹地别开了眼,便也识趣地侍立一旁、不再说话。

法尔哈德一定是留下了相当深重的心理阴影,否则这时他早就来找自己的麻烦了——沈长河如是想。只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以法尔哈德睚眦必报的性子,居然没把他直接扔回地牢或者干脆动刑对他横加报复,也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力气再想这些了。寝宫内有制热设施,只需穿一层单衣就已足够,可他却又开始无缘无故地发起抖来,最后竟演变成了抽搐!

伊藤玲奈惊慌失措地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吓得直接说了母语:“将军,你没事吧?来人啊!”

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沈长河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可听在耳中却只有微弱的气流声。她索性俯下*身去,把耳朵贴近他的脸,心痛地问了句:“您这是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玲奈能听得见。”

与此同时,闻声赶来的御医也进了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秀气青年泰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他们都不要乱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伊藤玲奈终于听清了他几近无声的几个字:

“离远些……是疟疾。”

沈长河对自己的“诊断”很快就被御医们证实了。接下来的两天里,他时而止不住冷得发抖、时而浑身发热乃至高烧,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中间经历了数次呕血甚至昏厥——高昌皇宫的御医大多数都是从墟海留学归来的西医,当即就采取了抗生素疗法救治,同时向法尔哈德如实汇报了他的病情。

“这位先生得的是恶性疟疾。”首席御医如是道:“而且据检测结果来看,他的体内似乎存在天花抗体,这与在法莱西国内发现的幸存天花病患体内发现的抗体极为相似;可奇怪的是,这位先生身体表面上却没有留下任何发病之后的瘢痕,完全不符合临床医学原理。”

法尔哈德听不懂他说的这些个专业术语,就逮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了下去:“能救活吗?”

伊藤玲奈算是发现了:这小皇帝脑子大概是花岗岩做的,不太好使。御医为难地看了一眼陷入昏迷之中的病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原则上恶性疟疾经过抗生素治疗能够痊愈,但归根结底还要看患者本身的免疫力、抵抗力强弱。这位先生……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属于重度毒瘾患者,所以健康情况非常糟糕,治愈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确实很小。”

法尔哈德听完汇报,沉默了半晌。忽然,他精神病发作一样地爆发出一声怒吼:“一群废物、蠢材、没用的东西!滚!都给朕滚出去!”

御医们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听从命令退了出去。直到这时,法尔哈德才梦游一般虚浮着脚步走到床前,两只浮上了黑眼圈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

就在几天之前,这个人还能傲慢地指责自己是条“蠢到家的白眼儿狼”,甚至在手足被铁链子锁住的情况下还能轻轻松松地把他按在地上险些让他贞操不保;再往前推一个月,这人还能率领着他麾下的军团几乎踏平了高昌的广袤国土、让高昌人提起来既惧且怕,畏之如同恶魔。这样一个既强横霸道又蛮不讲理的对手,快要死了?

法尔哈德忽然有了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按照道理来说,如此强大的对手死在自己手里,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一番的大喜事么?可他心里为什么那么难受、仿佛被人剜空了一块儿似的?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法尔哈德硬生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大概是因为沈长河的模样实在太有魅力、太能勾起人的占有欲了,自己那天还没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他怎么能死?

怎么着,也得“征服”一次才够本儿啊!

“陛下……”跪在床前的伊藤玲奈流着泪哀求:“他快死了,不会再伤人或者逃走,您别再锁着他了……”

伊藤玲奈和伊藤美咲虽是亲姐妹,但前者天真烂漫得仿佛是只小白兔一样,是非常典型的东瀛传统女性,对人一直谦恭有礼,从不像伊藤美咲那般阴阳怪气、笑里藏刀。换做平时,法尔哈德对这个同龄女孩儿是很有好感的——因为玲奈长得也很可爱,是个美少女的俊俏模样,漂亮得没有任何侵略性;可今天他心烦,语气也带了十分的戾气:“谁说的这混蛋会死?再说朕就是锁着他怎么了,他生是我高昌的人,死也是高昌的鬼,朕想对他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正好也让他别总想着往外跑!”

“……”伊藤玲奈又无话可说了。她习惯了对姐姐、对哥哥、对父亲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在外面自然也不会坚持自己的意见。要说这辈子主动干过什么大事情,大概就只有那天夜里奉阿姐之命“献身”了:

那个时候,沈长河出于善意让她“下去”,可她还是固执己见地把“任务”进行了下去。可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那能辟毒的熏香让沈长河从迷香的作用下恢复了些体力,他才得以在最后关头出手制止了她唯一一次“任性”,也因此遭到了阿姐报复性的惩罚。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向阿姐求情,因为阿姐这么做更多是为了满足自己几乎变态的施虐欲,她越是求情,阿姐的手段就会越变本加厉:对于这一点,伊藤玲奈非常清醒。

沈长河救过她一命,而且还是个正人君子,长得又是世间罕有的好看——因此,她才发自内心地不想看着他就这样死去,并且希望他能少遭一些罪。或者,无论怎样都好,只要他能活下来。

至于别的一些少女怀*春的心思,她现在真是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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