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坐在地上,像是被全世界算计和陷害。他无助地离开白马荟,回到了公司,冷静地坐在电脑前。屏幕花花绿绿闪动着各种讯息,他看见也不过脑子,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盘点着近期项目,想到有一趟北京的出差一直拖着,就立马找到领导,申请即刻过去。女领导虽然惊讶,但考虑自己有家庭孩子,难以抽身离开,爽快答应周岚的主动请缨。
周岚快速回到破碎的家,收拾了行李,然后去虹桥机场。
因为提前了两个小时候机,他去贵宾厅休息,却看到Samantha穿着棉质宝蓝色长袖搭阔腿牛仔裤,拎个Prada的旧款米色杀手包,春风满面地走来,过来坐他旁边说,“你也出差?”
周岚点头说,“对,去趟北京。”
Samantha说,“我也是。”然后看了眼周岚的机票,“竟然是同一班飞机。这会儿还有时间,贵宾厅的一碗面太难吃,我想去鼎泰丰吃个蟹粉小笼包,你去吗?”
周岚像是被指挥一样答应,“去。”
两人一路闲聊,原来周岚要去北京跑一趟纪录片制作的前期,用的是香港TVB的团队,有些职能要界定清楚。闲聊起来,才知道周岚最近的遭遇,叹了一口气,也不觉得冤枉,评论说,“早晚有这么一天的,而且这种事,你不摔个狗血淋头也想不到回头。”
两人坐到店里,点了两笼蟹粉汤包,还有些点心面条。周岚坦白,“我现在哪里都不敢去,好像整个上海就是片巨大的化瘀伤口,碰到哪里都全身不自在。”
“居然还有些做作的忧伤。”Samantha说,“你还年轻,才经历过什么事,等碰到比这更难更辛苦的事,你才悲伤吧。”
周岚说,“我不像你,家境好,一路都顺遂平安,又有一颗淡然恬静的处事态度,自在潇洒。”
两人看着店里电视里小百合的广告,穿着校服像个躲在书架后的大一新生,相视一笑,Samantha说,“你看看她,出身贫瘠,如今苦尽甘来,像是真正为自己而活,你说她能赚多少钱,即便这么有名气的,但是这一条绳上的利益方,都要吃他的肉,层层盘剥,留给他的就不多了。不像你,现在卢姐的白马荟全仰仗你,你就成了真的老板。”
周岚坦白,“什么狗屁老板,我再也不想做了。说实话,这趟去北京,就是想和白马荟纸醉金迷的生活告别,也算是金盆洗手吧。”
Samantha轻轻一笑,吃了口蟹黄包,说了句,“你忍不住的。半个月或许还行,等到了三个月就全身发痒,半年后就要耍泼打滚了,如瘾发作。”
周岚不理会她的断言,他从来自视为有毅力和决断的人,但此刻他不反驳,让她认定自己是言而无信之人。
两个小时多的飞机让周岚反思自己,在几千米的高空更加清醒。过去几个月的生活是一针麻醉或者止痛药,能够用钱和女人炙热的目光化解职场上不得志的疼痛和担忧,但后患无穷。这不是一门永久的生意,即便此刻风光,日后不过是被金字塔上的富婆包养,成为一只金丝雀,说话行事都受人制约,甚至不能拥有自由的爱情。
飞机落地后,周岚在机场买了只新手机,刚激活新号码,就推送了各种新闻,最让他注意的是关于Juicy开通Onlyfans的新闻,一小时订阅量达10万。
他没有Onlyfans的账号,不能马上欣赏Juicy的作品,但他由衷地佩服这样的女生。
晚上住在三里屯的洲际酒店,夜半无聊在酒吧居然碰到Samantha,她独自在喝闷酒,满腹心事无从宣泄。
周岚先是冷眼旁观,直到看她抹掉一行泪,过去敬她一杯,“我看你洒脱超然,怎么却是一副被世俗困扰的失意。”
Samantha说,“屁!那都是你看到我伪装的样子。情事纷纷中,我没你们那么荒唐,没有太多的欲念,但不代表我是那脱俗出事的尼姑。”
周岚说,“那你为何能将杂念都抛到脑后,只专注自己的生活呢?”
Samantha说,“我也是无可奈何。我的父亲是一名退伍军官,还得过北京的勋章,外面看着体面,但被规矩所困,连我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从一个盒子挪到另一个盒子中。在自以为出国留学是突破了他们搁给我设定的规则,但是等到回来,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甚至恋爱,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
周岚说,“怎么着?难不成你的老公,都是他们安排的?”
Samantha说,“我的老公原来是父亲办公室里的职员,后来接连被提拔几次,去了电网当了个官,从此过上了体面又衣食无忧的日子。他来追求我,我见他善良又有样貌,虽然比我年长八岁,但是看着稳重,又能体贴我的心意,比留学时碰到的如张子腾之类的浪荡才子要稳重的多,但是我们结婚后,他就变了个样。”
周岚好奇地问,“变了什么样?”
Samantha说,“每日都是无尽的应酬,各处寻花问柳,还在荷兰考察访问的时候,带了病回来。”
周岚说,“以你的性格,该跟他离婚啊。”
Samantha说,“我也提出来了,可是他不愿意,他的荣华富贵都是寄生在我和我爸身上。若是离婚,他的人脉网就完全被切断了。”
周岚说,“这又不是封建的旧时代婚姻,你想离他还能拿你怎么办?”
Samantha说,“我也是这么闹,但我父亲一直劝,说是若是我离婚了,他的名声就要被败坏了。而且后来我得知一件事,彻底让我对这安排的婚姻生活失去信心。”
周岚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全身放松,“是什么事?”
Samantha有些醉了,还是开口说起,“我的丈夫,从追我的第一天起,就打定了我家的竹杠,而他做这些事最坚实的底牌就是,他有我爸曾经贪污受贿的证据,他要是和我们闹翻了,举报这些往事,我们全家就完了,不光我爸要在年迈之年锒铛入狱,我的富足自在的生活也全毁了。所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由的人。”
周岚说,“难不成你一家人要被这个秘密要挟一辈子?”
Samantha说,“若是我妥协于我老公,那便相安无事。而且他为了自己的生活,也会保全我们一家的。”
周岚说,“可是这夫妻生活就像有颗定时炸弹藏在你们之间。”
Samantha说,“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其他乐趣,诗歌、文学、电影、旅行。在荒野和星空下漫步,找寻独处和流浪的意义。曾经高中时代我的卧室后面有一条长长的铁路,很长一段时间,在学业压力大的时候,我总要听着火车铁轨哐哧哐哧的声音,才能渐渐合上胡思乱想的眼睛。如今我每次出门露营,也喜欢睡在铁轨旁,但好可惜,现在那哐哧哐哧的声音比不上以前了。”
周岚说,“既然他都在外面乱玩了,你还顾忌什么?”
Samantha叹了口气说,“我不在乎一时的风流,而是长相厮守的温存,但这是我的家庭和出生不能去触碰的软肋,若是有新闻闹出来,那就是毁了全家。我不能给任何的心动以承诺。”
周岚问,“听你这话,像是有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Samantha又讨了一杯香槟,调皮地眨下眼,“既然要听故事,当然要花多钱。况且也都是其他女人给你的。”
周岚说,“你只要喝醉了,别逼良为娼就行。”
Samantha回忆说道,“那是一趟去西藏的自驾游,我从成都出发,刚到雅安,就在路上碰到了爆胎求助的人,我停下车帮着他等待救援,他饿了半天,还好我车上还有些零食,他竟然吃个精光。还说这一路往西藏,路途险阻,最好有个男人陪在身边才安心,也好应对这一路未知的风险。”
周岚说,“这人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呢?难不成只是贪吃?”
Samantha浅浅笑道,“他为人风趣,说起他过去十多年荒诞的生活,他有一种天份,在各行各业都能洞察老板的心思,并且利用职场的尔虞我诈为自己的晋升牟利,每次他干了两年,就觉得无趣,又担心再干下去就会忍不住犯罪,就辞职休息两年,将赚的钱统统败光。再去找个班上。他笑道,我这独到的天赋,其他人都以为喜,我却反以为悲,总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得宠的太监!”
周岚苦笑道,“看来他的能力远在我之上,我要是有他这本事,哪里会去白马荟,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Samantha说,“依我看来,他倒是更会嫉妒你。他虽然在职场上有这本事,但是却最不懂男女往来之关窍,弄巧成拙不说,还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喜欢一个女人,却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总是做些无用功,惹人笑话。”
周岚说,“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他越是这样不谙世事,你反而对他的淳朴的愣傻情有独钟。”
Samantha说,“我们在文学和电影上有诸多话题,比如都喜欢卢梭的《一个孤独的漫步者的遐思》,还有岩井俊二的电影,甚至一些北欧的电影,两个人就在野外的帐篷里,对着10寸的ipad可以看一晚上,任凭外面的风怎么呼啸,都打扰不了我们的世界。煮着陈茶,听着北欧后摇,就奔着一辈子过去了。”
周岚问,“你认为这是爱情吗?”
Samantha说,“这不是爱情,但确是爱情需要有的样子。”
这句话让周岚有阵感叹,他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默契的感觉。像是两个人在古旧的音像店,同时抽中了一张九十年代的唱片,相视一笑,良辰美景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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