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约在元旦后的几天,周岚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倒是让张子腾佩服了一通,“我还以为你最后会拒绝,没想到还是答应了。”
这日上午上海突然飘起了细雪,社交平台上到处都是都市丽人们分享下雪奇异时刻的帖子,给了这个忙碌的城市短暂的浪漫时刻。到了晚上,雪也停了,天却格外地冷,路上行人纷纷,都赶着聚会拍照。
熬到下班,左思右想,周岚还是穿了去年欢欢送的墨绿色呢子大衣,前去酒店碰面。
丽思卡尔顿的门口陆续有车停下,一双双皮鞋和高跟鞋走下来,踩出一片铿锵动人的声响。周岚路过一辆临时停在旁边的国产新能源车,酒店门童过来催促,“你赶紧走,这里不能停车!”
国产新能源车说,“我等人,马上就下来了!”
门童驱赶,“你去停车场等人,这里不让停车!”
国产新能源司机指去前面一辆迈巴赫说,“那辆车也停在这,他怎么能停?”
门童冷笑说,“人家是迈巴赫,你是什么东西?”
国产新能源司机气急败坏,骂道,“狗眼看人低!你知道我接的老板没有钱?”
门童催促道,“你快点走,能坐你车的也不会是什么大老板。”
后面又来了几个门童,警告司机再不走就要报警了,然后走到迈巴赫的车旁,温柔地提醒司机再绕一圈,他的客人已经到了楼下,马上就要出来。
周岚有种旁敲侧击地被讽刺,还好他全身穿着Acne的大衣,带着Fred手链,背着Goyard的双肩包,一双巴黎世家的鞋,立马高出五厘米。书童动作快,立刻拉开门,周岚走进大堂就看到果果站起来喊他,“周岚,我们在这里!”
然后看见秦欢欢坐在旁边,好久没见她了,整个人都精致了,抹了粉底化了腮红,连眼线都认真瞄过了,明显是不上班的富贵悠闲,一身Acne的青色毛衣,这些年的默契。周岚走上去嘿了一下,欢欢先开口说,“你好像瘦了。”
周岚说,“最近赶项目熬夜,可能是有点瘦了。”
果果在旁边起哄,“那今晚好好补补,说是这家的鸡汤特别好喝。十只土鸡就熬出一小碗汤。”
三个人在大堂等着还在处理生意的欢欢的未婚夫,聊了一刻钟,原来离开周岚后,秦欢欢去了深圳一家风投,做了客户经理,在香港融资的时候遇到了这位未婚夫,比她大十来岁,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明年春节后就要去中东,欢欢也跟着一起去。所以离开前,想再见见。
几句话聊得欢欢和周岚都惆怅,好像都不记得几个月前三季酒店的纷争,只剩下意难平。
晚餐在外滩,四个人坐在靠近露台的房间,看着外滩上还有游客顶着寒风,看着陆家嘴的风景,拍照或是直播。这位未婚夫是个美国华裔,长得健硕,个子也比周岚高些,中文并不利索,对于他们而言,要是说得太流畅反正跌了身价,最好一半中文一半英文地说,不流畅,但高级。
再看秦欢欢,如同一位人间尤物,只是曾经在自己身边,倒成了糟糠之妻,现在浴火重生,成了个凤凰,在美国华裔身边,成了硅谷常见的配置:在美国社区中艰难长大的ABC,身边站着位高学历的漂亮老婆。
开始喝酒大伙儿还客气,后来果果有点喝多了,端起杯子对周岚说,“一开始你们分手,我还对欢欢愧疚,毕竟我的初衷是看不惯她过得幸福。”边说边拉着欢欢说,“我没了未婚夫,其他人也要跟我一样失恋!所以那会儿虽然我安慰你,但是心里却是侥幸。可是看你困在悲伤中,我也郁闷了,一直后悔当日的冲动,如今见你有了好归宿,愧疚之心才渐渐淡去。”
ABC笑道,“我对你也是感恩之心,让我认识了欢欢。”
果果又拉着周岚的手说,“听说你和欢欢分手后,你也成了个纯粹的人!我如今又对你刮目相看,但我不后悔,要不是你们分手了,你也不会返璞归真!说不定也是你改过自新的好机会!只是有一道遗憾,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个是段好姻缘,金童玉女的,现在让别人占了便宜!”
ABC劝果果坐下说,“你喝多了。”
周岚看着一旁的香槟酒瓶即将见底,心中怅然,或许今晚尴尬的晚餐就要结束。可是果果却一直拽着欢欢的未婚夫,将几百年的故事都说起来。
后来欢欢和果果换了个位置,和周岚小声聊天,“对不起,我本来想单独约你,但怕你误会,也担心我未婚夫误会。其实我一直有句道歉藏在心里。”
周岚觉得欢欢的眼神有些发光,先说,“是我对不起你。”
欢欢说,“我听说你第一次找卢姐的事,是在我们去英国之前,为了攒钱给我度假和消费。想起来那时候我刚入职场,又丢掉了新加坡的工作,心里总有一个填不完的坑,就一直花你的钱,又有果果这一位公主做朋友,当然有攀比之心。让你一身负担,我又不管不顾,才让你误入歧途。”
理智在此刻最伤人,周岚说,“其实也是我虚荣,才走上让你痛心的不归路。”
欢欢敬他一杯酒,“今晚好高兴啊。好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又小声对周岚说话,像是亲密朋友说些热闹话,“你知道为什么果果糊里糊涂说这么多话吗?”
周岚问,“为什么?”
欢欢说,“因为我的未婚夫,是有个媒人介绍。本来是要介绍给果果的,在尖沙咀吃的泰国菜,果果有些胆怯,喊我一起去,她以为我还沉溺在对你的伤心中,觉得无妨,没想到未婚夫对我一见钟情,将她抛到一边,一直追求我。”
周岚笑道,“当然,要让我在她和你之间再选一次,也会选你。”
欢欢像在开玩笑,“即便在你和她在嘉佩乐酒店玩过之后,也是这样的初衷吗?”
她竟然知道那个荒诞之夜,让周岚一下愣住,多了几分愧疚。
欢欢看出了这丝犹豫,“没关系,过几天我就走了,即便知道也没什么。”
周岚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欢欢说,“算了,别送了,我也不想再回忆起你好的事,况且你现在比当初认识的你,还要更好。”
周岚明白她的心情,看着她的未婚夫和果果坐在沙发上,彼此说着些无聊的废话,什么港姐闯来大陆的娱乐圈肯定水土不服,还有国家发债引起的通货膨胀问题。
临近十二点,周岚和欢欢最清醒,倒是果果坚持要自己送她未婚夫去酒店,“我坐前面,他坐后面,不会占他的便宜,不过满足我单身的虚荣心罢了。”
不知是否故意,只剩下周岚和欢欢走入夜色,周岚问,“要不要送你回酒店?你就不怕果果这个没良心的,趁着酒性,抢走你的未婚夫。”
欢欢说,“不着急,刚刚那包厢太闷热了,我想吹吹风,你陪陪我吧。要是未婚夫轻易被她上了床,那这份约定也就作罢。”
周岚点头说,“好的。”
于是两人走在外滩的露台上,一前一后隔出两个人的身位。欢欢问他,“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我?”
周岚说,“想。”
秦欢欢说,“那你也没找过我。”
周岚说,“你把我微信删了,还拉黑了。”
欢欢说,“可我的电话号码也没变。不见你打个电话?”
周岚不是没有过动心,但一种羞耻和愧疚压得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他说,“我手机第二天被我扔了,后来在北京出差才换了个手机。”
说着他拿出新手机摇了摇。欢欢好似有些遗憾地说,“原来你不记得我的号码。”
周岚不接话,怕再说什么,就要坏事了,他不敢给出任何承诺,也不敢展现任何勇气,虽然他无比希望上前拥抱她,带她回家。可怕的是,他能从欢欢的眼神中明确到,她也依然爱他。
可是他现在不是十八岁,也不是二十二岁,将人带回家,是要有承诺的,否则二次伤害,只怕人神共愤。
欢欢走在前面说,“我记得你喜欢看一部老旧的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你常说美好的事物都是遗憾的,或许过了几十年,暮年回首,再遇见当初失去的人,重拾往昔的记忆。”
周岚说,“对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两人无话,从外滩竟回南京西路走,走到一半,欢欢脱掉脚下的高跟鞋,拎在手上,像是两人第一次在莫干山溯溪,光脚走在清凉的山石之上。周岚本来想劝她穿上,但酒意正起,他也脱了鞋袜,光脚走在冰冷的砖石上。
两人各拎着鞋子,一路往酒店走去,亦步亦趋像踩着圆舞曲的步伐。周岚轻轻哼起他最爱的陈奕迅的歌,《信心花舍》,“长夜清早,梅兰竹菊,甚至自己,都能送到。”
一曲将毕,正好到了酒店门口。
看着欢欢上楼后,周岚像是灰姑娘回到现实,他穿好鞋打了辆车回家,却一夜无眠。
之后两人了无音讯。
新年刚过,周岚就接到妈妈急得大哭的电话,原来小姑姑脑中的血管长了瘤,老家的医生不敢开刀,说是切开了脑袋要是难度大只能原封不动缝回去,只有上海南山医院的教授能操刀,但是根本就约不到号,找了黄牛也只能等到三个月后。
“就怕你小姑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周岚赶紧找各路同学和朋友,脑科手术并不寻常,找到主治医生更是难上青天,即便有认识医院的人,也难往手术名单上插个号,都是托人送来的名字,你凭什么在人家前面?他有些失意,忙了几天,都不敢回妈妈的电话,只说还在联系。
最后不得已他找到了张子腾,可是他摇头说,“我也不认识什么医生,但是我知道一个人,她也一定会买你的单,帮你一把。”
其实周岚大概猜到答案,但还是问,“谁?”
“当然是卢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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