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哭了太久堵了鼻子,文屿兰忍不住醒了一下。
那边正在低头的缪卿辰立刻看了过来,“你醒了”
他微微笑着,目光如莹华般闪动。
不晓得为什么,文屿兰一下子想到了楚宴安。
那个她第一次心动的人。
或许她没有很喜欢他。
但不可否认,在漫长无边的岁月里,她很是思念,他曾经给她的温暖。
而此刻,他们一样的眼只盛着自己,让人既渴望又心生畏惧。
“是啊”
文屿兰将头埋进被窝,蹭掉眼泪后又坐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久病成医,做过大手术后的文屿兰身体需要十分精心保养。
可能一不小心着凉,或者劳累过度,就会感冒发烧。
以往她多喝水,或是吃一片退烧药就会好的。
但这次可能是在剧院里睡过去着凉,才会被缪卿辰带到这里来。
代入想想是很糟心,好好去看音乐剧本来是享受的,没成想最后还得花费心思来照顾她。
缪卿辰却不以为意。
暖光照映着他坚毅又有棱角的脸庞,竟显得格外温和。
他的一只手撑在扶手上,不禁手撑着下巴抱怨。
“天呐,你为什么要这么客气?这是我愿意的,如果我不想做的事,你觉得有谁能强迫我做吗?毕竟我也并不是会特别顾及礼义廉耻这种东西”
最后一句话有些涉及到她的底线了。
三观不合可是非常严重。
索性周围也只有缪卿辰的那一片光亮,文屿兰的眼浮在黑暗中,直接问出了口。
“那你会顾及什么呢?”
“公平”,缪卿辰微笑,“我很喜欢公平”
“公平?”
“就是”,他微笑着站起走近,然后坐在床边。
他的手按在床沿,轻声道。
“如果你给我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的意思”
这距离对文屿兰来说有些压迫了。
她藏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不由攥紧,触到掌心被一刀贯穿而过的伤疤时,又不免松开。
“可我觉得,那其实很难定义吧……虽然我也很喜欢公平”
她点了点头抿唇,一瞬间有些了然,为什么没有人喜欢自己——因为她没有办法给予给别人什么吧?
因为是个没用的东西,所以才无人钟爱。
顿了顿,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沉默。
缪卿辰却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文屿兰垂眸尴尬,只好转移话题。
“额……请问这里是哪,医院吗?”
“这是我房间噢”,缪卿辰笑着,然后伸出食指噤声示意。
“请听我说完——我会这么做,是因为医生说你的感冒并不严重,只要注意休息就好,所以今天晚上就在我的房间,因为我可以在这里处理工作,明天的话,会有保姆来收拾房间和照顾你的,你的房间就在对面”
见他安排的如此妥当,文屿兰抿了抿唇,正想开口道谢的时候,缪卿辰却又开了口。
“嗯哼,可千万别说麻烦我咯,因为要不是为了帮我的话,你也不需要每个周末都到市里,我才感到抱歉”
他笑了一下。
“那我们之前说的时间就作废吧,你慢慢来就可以”
如此,文屿兰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现在需要什么吗?”,缪卿辰又贴心地问。
难以应对的某人只是慌乱,“那个……我困了”
而某人的笑容也凝滞一瞬,随后更加温柔。
“好,那我不打扰你,有需要再叫我”
第二天,果真如缪卿辰所说,来了像是保姆的的中年女人。
“安娜小姐,请到对面休息吧!”
这是她对文屿兰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就搀扶着她到对面的床上休息。
短暂经过走廊的时候,文屿兰看了一眼,这是一套偏复古精致的法式建筑,不像这个地区的风格。
而到了对面的房间,中年女人去楼下忙活的时候。
无聊的文屿兰打开窗向外看去,发现这风格果真很不一样。
她手攀着的这扇雕花窗框,就和对面酒店的简明线条铁质窗框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这只是文屿兰没事干时下意识地观察而已。
缪卿辰不在,纵使她想去见施工队,或者去婚房的地址考察,也不知该怎么去,只好在这呆着。
看了一阵川流不息的人潮,她正要收回目光。
不料,彼时一辆非常身形非常流畅且华丽的轿车从远处开了过来,缓慢停在了酒店门口。
人总是会被艳丽夺目的东西吸引目光,文屿兰也不例外。
她正想看看这漂亮车上下来的人会是如何,却不料见到了久违温润目光的主人——楚宴安。
眼睛看到的那一刹那,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磅礴的情感便从心脏的位置涌了上来,像是通过堵塞的血管,鼓得人胸腔涨痛。
于文屿兰而言,比楚宴安更帅更高更有钱的人到处都有,但他就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眼含着微微的笑意看文屿兰一眼,她就会沦陷了。
在楚宴安回身之前,文屿兰就蹲了下去。
她的背靠在窗下的冰凉的墙壁,喉咙发紧。
不由地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心跳渐渐平息的时候,文屿兰这才醒过神来。
她撑着手想要爬起,却被眼前的那双眼睛吓倒。
“哎呀”,文屿兰捂着心口倒下,心脏不禁一阵紧缩。
“你干嘛吓我”
缪卿辰即使被埋怨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握住她的,将她拉了起来。
又来了!
被缪卿辰拉起来的文屿兰这样想。
这个人又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牵她的手。
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想说什么,却又好像太小题大做的样子。
让人为难。
“我刚刚有敲门——门是开着的,我就直接进来了”
缪卿辰解释了一句,然后又问,“但你刚刚在想什么呢?喊你都没有反应”
“这样……”,跟着站起来的文屿兰眨了下眼睛,然后抿唇。
“嗯,我在想,既然这星期没办法开始的话,不然我就先回去海边好了,也免得在这边打扰……”
“不会啊”,缪卿辰松开了手,双手插兜。
“我不会觉得打扰,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我可以送你——但我想说的是,身体不舒服再坐车的话,我怕你会加重病情,而且会晕车噢,所以还是明天再回,你觉得呢?”
缪卿辰的话成功地说服了她,文屿兰于是决定再待一晚。
不得不说,这一夜,的确改变了很多。
就算是有先知,她也说不准她到底会做怎样的选择。
但人生落子无悔,生命只有一次的话,就没有如果。
一个急剧的呼吸,文屿兰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简直难以想象,她居然……做了那种令人羞耻的梦!
将手覆在眼上,她的身体还是有些反应,呼吸也是喘着。
少顷,便又蜷缩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梦里的人,始终看不清脸,但基于昨天再次见到楚宴安的缘故,她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他。
至于缪卿辰的话,虽然昨天他也了她巨大冲击——毕竟她被吓到了。
但这怎么说,就像钱一样,是所有人都喜爱的。
她也喜欢。
但对她来说,她个人更喜欢的,是那种甜甜的无害。
譬如说像毛茸茸的小兔子、小猫咪、小狗狗那样,她也不一定要拥有,但她的头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喜欢。
天还没亮,她就爬了起来。
隔着窗帘的掩映,文屿兰紧紧盯着酒店大门。
她渴望,又觉得无望见到那个美好。
孤独、冷寂地,太阳升了起来,带来一丝暖意。
伴着清晨的一缕阳光,一身白衣白裤的白兔先生走了出来。
文屿兰见状不禁揪紧手里的窗帘。
她贪婪地看着,看着那阳光下的白皙面孔,和那鼻梁一侧的阴影。
眼里感到湿意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在她去参加建筑设计比赛前最后的那次期末考试,他站直身体,凑近自己的面庞,笑着说的那句——“回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吧!再一起吃晚餐”
可惜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不,目光随着转移的瞬间,文屿兰突然想起那棵他们一起种下的树,陡然生出了一股勇气。
虽然多年前她卑劣地不告而别,但如果她想的话,现在她就可以打开窗帘,迎着朝阳对他挥手,然后大声地说一句嗨!
生平第一次这么想不顾后果地做一件事。
文屿兰抓着窗帘的手刚要一动,一个窈窕的身影顿时将她定住。
那曼妙的身影从酒店飞奔而出,娇艳的脸上洋着笑意,她迎向那个对她敞开的怀抱,然后献上红唇。
是宋淳熙,那个漂亮至极的女人。
文屿兰全身的血液一下都往下流,头也沉重得很。
她转了个身,手撑在桌上靠着,泛白的指尖已用尽力气。
她跌跌撞撞往床上倒去。
是了,经济管理学院的翘楚和音乐学院万千瞩目的院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他们的结合是理所应当的天作之合。
就像现在她所躺的床铺、房子,像天鹅一样阳光俊朗的缪卿辰一样,都是她不可肖想的……她理应该为此感到羞耻的。
眼泪渐渐干涸冰冷,文屿兰深重地闭上眼睛,平息了许久后,长呼出气。
而后她起身,在桌上给缪卿辰留了张字条,便小心地出门,搭上了回海边的班车。
回到酒店的文屿兰心神俱疲,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傍晚,暮色昏沉,文屿兰木然地爬起来,去买些食物减缓腹中饥饿。
她在餐馆里喝了些热饮,实在吃不下那面包,只能打包带走。
从店里出来,原本按照她往常走的,该是隔着树林的林荫道路。
但她犹豫了下,转而穿过树林,卷起裤子,踏着海水沿海岸漫步。
文屿兰其实真挺怕水的。
尤其是那种失重呛水的感觉,简直梦魇。
可不知为什么,此刻脑海中却很想踏入。
虽然她不会踏入,也知道自己只是一时被情绪控制了而已,但她就是很想朝那深蓝走去。
边走的人思绪泛滥。
如果自己是条鱼,是只扁舟,或是一缕阳光的话,都不会这么难过而又悲哀的吧?
如果真的那样,生命于她而言,或许是另一种色彩。
混混沌沌地走着,潮水慢慢涨了起来。
原本只覆盖在她脚背处的海水,渐渐打湿她膝盖上卷起的裤脚,可文屿兰却仿若无知,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她人生存在的意义到底几何呢?
若要说亲情友情的话,她连母亲的疼爱都已失去,朋友也没有一个。
就算是同事的话相处的也极为别扭。
要说理想和生活的话,又一直过得窘迫,而且即使有梦想也永远无法实现,甚至于爱情也是。
而她的人生,在如此叠加的减法后,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她也不是不想热爱这个世界。
但真的太难了。
这种非常清醒地知道不被喜爱、也无能为力的状态简直像一种凌迟。
它把人变成了一个机器,一个只会否定的机器,直到否定完最后一项,她的人生就会来到终点。
而现在,文屿兰就感到了这种终点的召唤。
一个只能通过讨好老师来得到关注、不屑所有一切却又完美融入的人。
一个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窥视着别人的幸福、嫉妒又想疯狂毁掉一切的人。
这样的人,不死,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那软弱的渴望,还是那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奇迹突降?
文屿兰是真觉得自己为不了任何一点,去留恋这人世间,可去死的话总要有个理由。
为什么想死呢?
而且,死了之后,又该是被取笑又嘲讽的存在。
一想到那种叹惋的啧啧,文屿兰就感到浑身难受,满心的怨怼不由闷发。
凭什么她要死?
凭什么她要这么凄惨又庸俗地选择绝路?
死了是很简单,可死了,她就真的输给生活了——它对她这么不好,那她怎么能如它的意的呢?
仇人相剑,即使是一瞬间的退缩,那也算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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