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到家了

贺六是贺家的家生子,从记事起就陪着贺海珠的父亲一起长大,陪他一起从贺家的小少爷到独当一面的贺家家主。

第一次出海之前,他既兴奋又害怕,翻来覆去整完睡不着,干脆起床去院子里晒月亮,谁知道一出门就看见坐在院子里同样睡不着的少爷。

两个少年人偷偷开了一坛藏在院子里的酒,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结果就是酒量尚浅的毛头小子趴在院子里睡的昏死过去,还是老家主派人来找才把两个人拽醒。

由于宿醉,第一次出海的记忆并不美好,两个人几乎吐了三天才缓过劲来,一路上走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那之后,贺六便陪着少爷一起每年都跟着贺家出海,一航行就是二十多年,他也从小六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六叔。

后来贺海明第一次出海,也是他陪同的,等到贺海明渐渐也能挑得起贺家大梁了,他便也顺水推舟找到家主,说出想要颐养天年的想法。

“航海太苦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有能好好陪陪妻儿,眼下少爷也已经成才,我这把老骨头是时候回家养老咯!”

此时的贺家主也鲜少出海了,儿子能干,老子享福,他每天在家里喝喝茶听听戏,日子过得舒坦人也圆润了不少。

贺家主听完贺六的话,认同地点点头,说:“老了老了就该享享福,这外面的事啊交给他们小的吧,来来来,我这有一坛三十年的老酒,一起尝尝?”

第二天,贺家主给贺六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欢送会,表示贺家赫赫有名的六叔从此退居二线不再出海,众人在觥筹交错之间笑着祝福他,也有人暗中感慨,海上航行险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颐养天年的那一天。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在家里歇了不到一个月,贺家便出事了——贺海明奉旨出海寻药生死未卜,贺家主一病不起,国师又逼着临海的海商继续派人出海寻药,临海其他海商趁机联手想要蚕食贺家。

众多压力之下,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站了出来,决定出海求得一线生机。

再见到贺家主的时候,贺六被他的孱弱与沧桑吓了一跳,不过短短一个月,他竟然苍老了十岁不止。

“小六,事到如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唯一放心得下的只有你了,海珠从小娇生惯养,航海险恶,我怕她连近海都没出就……”

贺六拍了拍哽咽的贺家主,安慰道:“家主莫要担心,我正想去找您,请求您同意我带着人陪同小姐出海。我虽然老了,但好在刚退下来没多久,在贺家谁手里还算说得上话。”

贺家主连着咳嗽好几声,咳得贺六都怕他一口气上不来交代在这里,缓了好久才喘息着开口道:“此番是我贺家的劫数,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安享晚年的计划落空了。”

贺六赶忙拍了拍贺家主的后背,恳切地说:“家主何出此言,我贺六也姓贺,从小在贺家长大,您待我似亲兄弟,贺家的事就是我的家事,家主放心,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着小姐平安出海平安归来。”

说老实话,贺六在海上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跟海盗搏斗或者与海妖周旋都不在话下,而这一次的奇幻经历确实前所未闻。

当那个巨大的触手被他击沉的时候,他一边自豪自己宝刀不老,一边想着回到家里要把这些故事一点点都说给自己好奇的小孙子听。

可他没能等到这个机会,致命危险到来的时候不会提前打招呼,当海蛇跃出海面手执长□□向贺海珠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反应将人护到身后,胸膛迎着枪头,为贺海珠挡下致命一击。

耳畔最后听见的是火铳嘭嘭爆裂的声音,他想再睁眼确认一下贺海珠是否安全,可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动了。

潮汐号停泊在一座陌生且荒无人烟的岛屿旁,贺海珠与姜凌云一起带着船员们从树林里砍下木头做成木筏,他们将贺六的尸首放在木筏上,点燃柴火,看着这艘木筏载着贺六出发,这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启航。

李寻鲸将手插入海水中,为木筏唤来更为轻柔的波浪,以免这艘木筏还没有燃烧殆尽就被海浪吞噬。

直到火焰变成一个小点,看不真切,贺海珠才揉了揉眼睛,招呼着潮汐号的船员们准备继续启航。

父亲病重,哥哥失踪,六叔也离开了,贺海珠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贺家家主令牌,这才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

李寻鲸看见贺海珠沉重的表情和紧皱的眉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揪在一起了,他走到她的身边,两个人靠着船边的栏杆,感受着海风的咸腥。

“对不起”李寻鲸说:“如果那个时候我在,六叔就不会……”

“这不怪你”贺海珠轻声说:“若不是你,只怕我们一船人早就死在沙丁鱼群里了,你是海神,但也不是万能的存在,冤有头债有主,哥哥也好,贺家也好,还有六叔,这个仇我都要报。”

李寻鲸将手覆在她的手背轻轻摩挲,似在安抚她内心的痛楚。

“我没事”贺海珠转头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然后问:“你能和我说说,这个邪神灵盛到底是什么来头吗?”

李寻鲸点点头,望着远处海平面即将落下的夕阳,与她娓娓道来。

天与地诞生于混沌,海洋也是。

在大海最初成型的时候,海水无时无刻不在沸腾,海底的火山似乎永不停歇。直到这些岩浆在水中形成山脉、形成海沟、形成海底沟壑纵横的地形,大海才逐渐平静下来。

月亮每晚引导着大海的潮汐,月光赋予海洋强大的力量,大海里能够孕育生命,也能滋养陆地上的生灵。

可是,大海太大了,于是它选择了一个聪敏的对象,赋予她海洋的力量,她是大海里最初的神灵,她是曾经的海神灵盛,也是如今的邪神灵盛。

起初,灵盛感激大海的选择,兢兢业业的做着大海的使者。

但危机四伏弱肉强食的海底总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怪物,灵盛在长久的战斗中逐渐迷失了本心。

为什么她要对大海言听计从,既然她是海神,为什么不能掌控整片海洋?

“你说得对,你是海神,本该拥有神明至高无上的力量。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大海和月亮幻化出来的一条狗,真是可怜。”

一个苍老又蛊惑人心响起,让灵盛心下一惊,手里的短剑握紧,指向剑尖抵住的丑陋的脸庞——这是她刚刚打败的怪兽,生活在海沟里,传问最会蛊惑人心。

“你又在废话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是狗,但这不重要,我奉大海之命今日就要将你永久封印。”

怪物讥笑:“可笑,你知道你拥有多大的力量吗?我说狗你听不懂,那么,你是大海的奴隶,这你听懂了吗?”

灵盛怒吼:“胡说,我是海神,是大海的神明,是大海生灵俯首称臣的存在!”

“好好好,你是神明。那么请问神明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只是仅仅将我封印?”

“你以为我不敢?再废话一句我就杀了你!”

“你不是不敢,你是不能。大海给了你力量不假,但是海神杀不了我,我们这些你们口中的怪物,从混沌开始就在海里了,你杀不了我,大海也杀不了我,海里的任何生灵都杀不了我,最多只能将我封印。”

“而你一天不杀我,我就有再回来的那一天,你以为你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其实你不过是个奴隶。”

“我现在就杀了你!”灵盛暴怒,提剑就砍下了怪物的头颅。

可紧接着,怪物断裂的脖颈处又长出了新的头颅。

“怎么……怎么会!”

灵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这柄短剑是海神的象征,是大海里最厉害的武器,怎么会,对付一个已经被她打败的生活在海沟里的怪物不起作用呢?

“这下你信了吧,你杀不了我的。你愿意封印就封印,然后继续当大海的奴隶,等到千万年后你神陨,而我还会再回来。”

“如果你不想当奴隶,那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你什么意思?”灵盛警惕的问。

“我能看出你内心的不甘,海神灵盛,久负盛名,为什么要对大海言听计从?为什么不能掌控整片大海,为什么不能掀起海浪淹没陆地,成为大海乃至整个世界的主宰?”

怪物的眼睛闪着幽光,印在灵盛的眸子里像一团火。

但她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剑再一次放在了怪物的脖子上,问:“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被封印的滋味可不好受,我要自由,而我能给你的是永恒的生命,大海杀不了你,你又怕什么呢?”

灵盛冷笑着收起剑,说:“我好好做我的海神,大海何必杀我,你等着被封印吧!”

怪物轻笑一声,温和又讥讽的说:“好吧,那么希望我下一次还能再见到你,大海的奴隶。”

灵盛的理智已经在崩溃边缘,这会蛊惑人心的怪物果真危险至极,可这句话一出,灵盛再也忍不住怒火,整个人迸发出可怕的力量,冲着怪物扑过去。

“我不是奴隶,我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好的,神明。”怪物笑着,在她靠近的瞬间突然张开嘴巴,从口中喷出浓重的黑雾将灵盛完全裹住,动弹不得。

她只觉得身体里的力量一遍流失一边充盈,横冲直撞的神力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撕碎。

“你的愤怒恰好是你内心的**,承认吧小海神,你想要主宰大海,而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怪物狞笑着,将自己的神魂尽数注入灵盛体内,漂亮的海神脸上开始复现黑色的纹路,如鬼魅一般,丑陋至极。

当怪物的神魂彻底融入灵盛的身体,她残存的最后的理智与道德消失殆尽,心里的愤怒和**被无限放大,她要主宰整片海洋,让大海听她号令。

而那怪物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之后的日子,杀戮充斥着大海,灵盛将所有反对她的生灵、族群全部杀死,海浪之下再无宁静。

“所以,大海重新选择了海神,去封印灵盛,让她不能再为祸海洋。”李寻鲸说。

“选择的就是你吗?”贺海珠问。

“我是第二个,在我之前还有一个,不过他被灵盛杀了。”

“那她,又突破封印了是吗?”

“千年之前我将她打成重伤封印在深渊里,我杀不了她,只能让她神魂受损,所以这次她和她的爪牙就是要用我的神魂去补全她的伤,如果我没猜错,她现在应该在陆地上苟且,等着我的神魂让她重归大海。”

太阳早已经落山,月亮取代了它的位置洒下冷冷地光。

李寻鲸看着海平面上巨大的半个月亮,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贺海珠,说:“我们就要到了,欢迎来到我的家,北冥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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